我家师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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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山下有个镇

小师叔听了我的故事,笑的直不起腰来——直到我威胁她再笑就拿更厉害的种子偷偷埋到屋外,保证她的阁子一夜之间刘备变张飞。

“你这不是挺拿的下嘛!”她勉强止住笑对我说。

我不知道她指什么,索性甩手把珠花拍在桌上。那天晚上我费了很大力气把这玩意从老不修手里夺下来。虽说不怎么好看、我戴着也肯定显得特别白痴,但好好一个东西总不能便宜老不修拿去换酒。

“傻子给的。你拿回去吧。”

“赵师侄?阁子的事我谢他都来不及,他反过来送我什么东西?”小师叔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毫不客气的拾过去。

“傻子做事我上哪知道。”我没好气的吐了口烟。

“给我没关系?”

“本来就是人家打算送你的,现在是物归原主。”笑话,这珠花在我手里就是根鸡肋。丢了舍不得,戴又没法戴。之前已经被老不修取笑过一通,师弟嘛……多半也是不喜欢的。那还留着做甚。

我以为小师叔多少会觉得困扰而抱怨两句,最低限度也得消遣一下傻子糟糕的审美。但都没有,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把珠花别到了自己头上,偏过身子问我:“怎样?歪不歪?”

“……”这倒把我结结实实噎的说不出话。

“你……不觉得颜色过了点?”我张口结舌的比划着。

“嗯?没啊,挺好看的。”小师叔翻出一个小手镜,细细摆弄了一会儿发髻才又给自己的杯里的茶续了水。直等她抬起头,我忽然惊觉她居然是对的。

欹红醉浓露,窈窕留馀春。一个人要是长的足够好看,那么随便她在脑袋上是添什么都可以说是烘云托月,着实让人嫉恨不已。

“所以……你不仅没生气,还挺开心??”我转着杯子颇为纠结。

小师叔像看怪物一样皱起眉头:“收到礼物为什么要生气?刚好之前还没有过这样热闹的首饰呢。”

我大致理解傻子为什么会喜欢小师叔了:他俩的逻辑我都有点看不懂。

“小春浅你太迟钝了。这样可不行。”小师叔继续说。

我逼着自己把这句话恨不能偏旁笔画都拆开细咀嚼一遍,末了恍然醒悟,大惊道:“……你莫不是想说,傻子实际上是个人渣,一边追着你,一边又故意撩着我??”

结果话音未落就被小师叔一脸“孺子不可教”莫名其妙撵出了屋外。切,这个仇我记下了。

我看时间还早,在山门里转了一圈觉得无所事事,索性遛下了山。

寻常弟子要下山其实挺麻烦的。首先须得其师首肯,报备上事由和预计返回时间,换了牌子方能成行。但老不修座下笼统就我和师弟,且三天两头需要打发我俩下山搞酒,为图省事直接一人发了一块牌子。山门禁制对我向来形同虚设,往去随意。

千重山门地处偏僻,山脚下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谢公镇,传说是因着前朝某个姓谢的名士曾在此小住而得名。我本人很怀疑这是假托,不过归根结底就是个地名,管他叫谢公镇还是王婆镇反正都差不多的意思。

谢公镇往来只有一条青石铺的主街,几世几年不知被多少人踩马踏,显得珠圆玉润;沿街尽是卖些吃喝拉撒的摊贩,说有聊也无趣。我心里仍惦记那支破珠花的事,信马由缰的随便逛了几个珠翠摊子——然而不是不好看就是买不起,挑来挑去弄的自己心浮气躁。

“那支岫玉豆梅如何?”

我尚不及反应,说话之人已经自作主张的将一枚木簪插在我的发髻里。一回头,只见是个面如冠玉的……呃,看身形应该是男子。这人长的不能说是坏,但那唇那眼未免过于招摇,以至于给人一种“妖艳”的怪异感。

我从头发里抠出那枚木簪,摊在手心正反看了看:毫无修饰的黑檀木簪体,尾巴上用红丝线缀着三瓣圆滚滚的岫玉,摸在手里凉凉的,很是憨厚可爱。

行。比傻子的趣味好了不是一星半点,果然买东西还得靠缘分。问过价,老板看出我有心想要,立刻露出奸商嘴脸,边拿三层油纸把簪子直接包好边不忘吹的天花乱坠。我听的兴致缺缺,象征性还了个零头便付账走人。

“谢了。”我努力朝面如冠玉挤出点假笑来。

“荣幸之至。”面如冠玉笑嘻嘻的一拱手,摇开扇子迈着方步朝另一个反向去了。

老不修说过,相由心生。而他的大弟子亦是个十分喜爱以貌取人的庸俗肤浅之辈,情知眼前这人要么是流窜乡里的采花贼,要么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大家萍水相逢,客气完了拉到。

我望着那人离开,耸耸肩,剥开油纸把簪子插到头上。心说这回师弟总不至于再看我不顺眼整个晚上了吧?

得了个新簪子果然自我感觉良好,仿佛忽然又能貌比天仙了。

小师叔说的对,没人会讨厌收礼物,即便那礼物是自己买给自己的。

我一步三蹦跶的走在青石路中。镇头上有个没名字的铺子,专买汤馄饨。南地山里说起馄饨便是这种馅料少少的碰肉小馄饨,不当饭,只能粗浅算样点心。这样一碗馄饨价格极其便宜,精髓全在清汤里。碗底一点虾皮和咸菜碎,汤头上浮着点碧绿的青蒜花,抱起碗来喝上一口,不亦快哉。

“老伯,多些虾皮,不要香菜。”

“哟,这不是春浅姑娘?可有好些日子没见你来了呀。”

说来惭愧,这馄饨铺子我来了无数次,却始终连店家姓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管对方叫“馄饨老伯”。

“嗐,这不是今年入冬的采买都交给我那师弟了么。老伯生意还好?”

“好什么,凑合过呗。”说话间已为我端来满满一碗馄饨。

“你师弟,就那个……大名鼎鼎的逐月楼叶公子?上次远远见过一次,哎呀,真是仪表堂堂人中龙凤。”而后又叹道:“年轻人血气方刚碰不得钉子,何况他这样的。能沉心静气的入山门锻造一番也好。”

我听罢大奇,傻子之前说的竟是真的?

“什么‘逐月楼’,我怎么没听说过。”我往馄饨里浇了些醋,拿勺子搅开。

然而再问下去,馄饨老伯也语焉不详了起来。听他那七零八落的描述,师弟之前的确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甚至曾与朝廷第一高手“空亡”交手——这一战的结果不得而知,只是从那以后师弟忽然莫名低调起来,一时间销声匿迹,再之后就传出拜入了千重山门。

我没法把老伯口中的“叶公子”和木讷寡言的师弟联系起来。

“可是,为什么啊?”我咬着勺子问。

“能为什么?萤火见日,输了呗。受刺激了。”老伯笑道。

朝廷与武林关系本就一年比一年剑拔弩张,一人之败,丢了自己的面子是小,但平白令武林中人的威风矮下一截,揭不开这章也是情有可原。

想不到师弟还有这么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我听足了八卦,津津有味喝完馄饨。抬头见天色向晚,掷下几个铜子便抹抹嘴准备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