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狼(启微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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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上苍给予成功者的色彩

当幸子心急火燎地赶回自己家里的时候,发生在那里的闹剧已近尾声。此刻,山崎婆已经被坛之浦警察署的吉普车送往医院,家里除了正在等待幸子归来的两三名警察以外,左邻右舍和从近村赶来的亲戚已经散尽。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夕阳的余晖从糊在木格上的窗户纸里透进来,照在铺着被褥的土炕一角和贴着红绿色花纸的灰墙上,把寂寥和凄凉留在了除了悲惨以外其他已经一无所有的小屋里。

出现这样的结果首先应该归功于池田雄一警长。他的冷静和果断把山崎婆的病危可能会给坛之浦警察署带来的危机,降到了最低。

下午四点半钟,当池田一行随着赤川来到山崎婆家里时,山崎婆已经奄奄一息。当时池田试了试山崎婆的脉搏。当他断定她已经回天无力时,便马上命令赤川坐上刚刚到来的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去,让医生尽人道主义天职,尽最大的努力抢救她。

池田不愿意让山崎婆死在她自己的家里。

他明白受到新闻记者关注的像山崎婆这样的人的每一个动静都是导火线,都会关系到他们警察当局的声誉,稍有不慎就会后患无穷。

赤川一郎在坛之浦警察署实施的对山崎婆的诱供和逼供行为,以及这种行为导致山崎婆重病复发,口吐鲜血,最终昏迷过去休克不省的事情,已经受到当地记者的注意。那天下午,当赤川的部下把吐血休克的山崎婆送回家中时,正好被住在山崎婆附近的一个在《下关日报》供职的名字叫作野坂英治的记者看到了。虽然《下关日报》是家地区小报,他们发的新闻或许不会被类似《九州日报》那样的大报编辑看中,但是万一情况不是那样,万一那个名叫野坂英治的小报记者是个很难调教的人,那事情的发展就很难预料了。

事到如今,他池田能做的事最多也只是一些补救措施而已。比如在山崎婆家,在山崎婆的亲戚邻居还没有完全聚集起来之时就先下手把她送去医院,免得他们在看见她的临终惨状时多嘴多舌,起哄闹事,反对日本当局对美国占领军的妥协政策,把那起本来已经受到多方关注的强奸案上升为国际政治争端等。

池田最多也只能做这些事情,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回天之力。

好在此事和他并没有直接关系,他只是因为侦查不法偷渡者,追踪杀人嫌疑犯才来到这里的。池田完全没必要去涉及这起强奸案,但这样做就不是他这种人的性格了。

池田那种渴望破案立奇功的心思,并不会因为此事可能会被舆论追踪,稍有不慎又会被追究责任等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所收敛。相反,复杂的案情和可能会遭受的抨击,正是他准备去挑战的精神源泉。他不屈不挠的意志,也正是在追踪犯人侦破奇案的乐趣中产生的。

这起强奸案和他正在追踪的嫌疑犯看来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但是不知怎么搞的,凭他的嗅觉,却觉得它们之间存在一种并不简单的关系。

这虽然只是一种猜想,但是他相信自己的感觉。

这两件看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一旦让他产生某种直觉时情况就显然不一样了。

这正是池田和他人的不同之处。他相信他的破案经验远胜于相信他的同僚和上司。

池田充满自信地在寻找这两个事件的中间线。

“一根线牵出两个蚂蚱”,这是当地的一句俗语。从这句俗语中,池田很自然就联想起山崎婆的媳妇山崎幸子了。

假如一切正如当地警察所说的那样,她本是一个卖春女的话,那么她确实很难会为了那起美国兵的强奸案而大动干戈的。可是事实却完全相反。

此外在强奸案发生后的那么多天,她都没有去那个春风馆,可是为什么今天才会到那里去,而且还接到了客人?

难道她事先知道今天有客人要来?

难道她和他是相约而去的吗?

假如真是那样的话,那个客人又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山崎幸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你们刚才不是已经派人去叫她了吗?”池田紧绷着脸问当地的警察。

“是的,警长。按理说,她应该回到这里来了。”

“从这儿到春风馆,要走多少时间?我说的是步行时间。”

“四十分钟。”

“四十分钟……按道理现在也应该回到这里了。可实际上她却没有来。”池田自言自语道,当他还想再去说些什么时,小田信义突然插进话来。

“警长,你有没有发现,大貘自从来到这里以后一直咆哮不停,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原因?”

“是呀,我也觉得奇怪,大貘怎么会对山崎幸子家产生兴趣呢?”

池田思索着走到门外,他发现大貘不断地用前爪刨着地,并且不停地在窗子下面来回打圈,还不时地抬头看看他,似乎想去提示一些什么似的。

“这……”池田弯下身去,用手抚摸着大貘的脖子,企图使它安静下来,但是这一贯的动作现在失灵了,大貘仍然低声吼着,用前爪刨着地。

“哎,这是怎么回事?”池田疑惑地站起身来,跟着大貘走到院外又回到院子里。

“啊,对了,小田君,我们来过这里!今天早上大貘顺着那个可疑的脚印,把我们带到这里来过。只是那时还早,我们并没能记住这间房子而已。”

“今天早上?是啊,是啊,没错,没错!当时我还在窗外盯着那个可疑的脚印看了半天呢?警长,你说,为什么那个可疑的人会到这里来呢?”小田恍然大悟地问池田警长,他回想起了早上他们跟着大貘来到这里时的情景了。

“是啊,假如没有其他问题,那个可疑的人恐怕是想在这里要点吃喝什么的吧。哎,今天山崎幸子的行踪,你们确实搞清楚了吗?”池田摸了一下大貘的身体,突然问道。

“是的。中午十二点半我们到山崎婆家时,山崎幸子没在家。据山崎婆讲她们俩上午上街去了,可后来是山崎婆一个人回家的。那个幸子为什么没有和她一起回来,她去了春风馆一事为什么山崎婆事先没有露出一点风声。山崎幸子在我们把山崎婆接走以后确实回家了一趟。她为什么会回家?回家后又干了些什么?为什么又在我们把山崎婆送回到她家以前匆匆离家?那些原因我们还不清楚。但是这些事情,她的邻居已经向我们证实了。”一个矮个子警察一板一眼得像背书似的回答道。

“匆匆离家出走……那么,她匆匆忙忙地又去哪儿了呢?”池田饶有兴趣地问道。

“不知道。不过,恐怕还是春风馆吧?她今天不是在那里工作,并且接到客人了吗?”矮个子警察继续回答道。

“春风馆?还是那个春风馆!是呀,这个幸子很可能是接完客,或者是在接客途中回家了一趟。”

池田掏出了烟袋,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决策上的失误。假如一切真如自己所推理的那样,那么他确实已经坐失了良机。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假如不是他在这里做出了马上把濒临死亡的山崎婆送往医院抢救的决定,谁知道那笨头笨脑的赤川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傻事呢。

“不过或许还来得及!因为山崎幸子还没回这儿来。只要她还没回来,就说明事态还在继续地进展着。”

池田自我安慰道。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后,便立即做出了决定。

他命令小田信义和矮个子警察带着大貘跟他一起立即坐车去春风馆,其他的人则留在原地等候命令。

他还特地对留守在山崎婆家的警察关照说,即使山崎幸子在他们去春风馆期间回到这里,也不要限制她的行动,因为他还想从她的行动中去发现一些什么。

池田怀着侥幸的心理匆匆地赶往位于坛之浦东北方向的春风馆。然而就在他们一行离开还不到15分钟时,幸子回到了家里。

“妈妈……妈妈……”幸子还没有走进家门就大声地哭叫了起来。但是当她发现山崎婆并没有躺在土炕上,家里空无一人时,那种由于焦虑所带来的怒火顿时爆发了。她冲着站在小屋门槛外边正在监视她的警察大声叫了起来。

“你们……你们把我妈妈带到哪里去了!”

“送到医院去了。她一直吐血,所以……”一个警察指着山崎婆吐在炕上的一摊血迹,犹豫地说明着。

“医院?哪一家医院?”幸子有一点不相信警察讲的话。

“急救中心!坛之浦的急救中心。”

“急救中心?上午我妈妈跟我分手时还好好的,怎么会一下子变得那么厉害,还有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妈妈的病情?你们是不是又把她叫到警察署去了?”幸子厉声问道,她似乎感觉到了些什么。

她知道警察为了调查那个强奸案,三番五次地到她家来取证,还常常无缘无故地把她和山崎婆带到警察署去,搞得她们实在无颜见左邻右舍。今天上午,当她和山崎婆在街边分手时,山崎婆并没告诉她警察要传讯她,而今天下午她回到家里为高桥取衣服时,也不知道山崎婆在那时已被带到警察署。

要是过去,邻居们一定会告诉她山崎婆的情况,可是战后的世态炎凉已经使很多人变成冷血动物,在那种社会环境下又有谁会去帮助幸子那样被美国士兵强暴,事件本身又被日本媒体炒得沸沸扬扬,以至于到了日美两国的政治家都在关注,要求去调查清楚的处在旋涡中的悲剧人物呢?

“你妈是在警察署受到盘问时突然发病的,所以我们才会……”望着幸子悲愤欲极的样子,站在门槛外的警察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显然他也有点同情幸子。

“要不我们一起坐车去急救中心吧,警署的车子一会儿就回来。”他察看着幸子的神色,发现自己的建议已经被她接受时,这才松了一口气。

十分钟后,当幸子坐着警署的吉普车和那个警员一起前往坛之浦急救中心去探望山崎婆的时候,池田雄一和他的助手小田,在大貘的咆哮声中来到了春风馆。

“小田君,你带着大貘守在院子里,别让任何人进来。还有你,你守在这个院子的后墙外,万一有人从二楼跑下来企图逃跑,你就立即把他逮捕,不管是什么人!”

池田察看了春风馆的地形,对他的部下做了布置后便只身闯了进去。

他知道像春风馆这种什么人都可能出没的地方的复杂性。况且按他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山崎幸子接待的客人很可能还逗留在春风馆里,为此他不得不做防备。

“啊,您好,您好,请进……请……”春风馆的老板娘看着走进院子里来的池田,满脸堆笑地说道。她把池田雄一也当成了客人。

“且慢,你……你是春风馆的老板娘吧?”

“是的,您……您是……”老板娘惊诧地望着池田有点不安地问道。

“我……我是干这个的。”池田把老板娘拉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下关市警察署颁发的警察证,把它在老板娘的眼前晃了一下后,压低声音说道。

“这……你们三番五次来这儿干什么,我们可没有做什么坏事呀!”望着池田那张凶狠的脸,老板娘先声夺人地叫了起来。

“住嘴!你……你这么大声叫是不是想通知什么人呀?”池田抓住老板娘的手臂厉声问道。

“不……不敢……”

“那我问你,最近……不,也就是今天,这里来过什么可疑的人吗?”

“可疑的人?没有……没有!”老板娘揣摩着池田的来意连声否认道。

“那么……那个山崎幸子,她今天接的客人是谁?还有,山崎幸子现在哪里?”池田连声问道。

本来他并不想主动提山崎幸子的事,因为他盼着从老板娘回答问题的神态去判断出一些什么来。但那女人显然不是省油的灯,那久经考验的样子绝不会因为警察三言两语的恫吓就慌了神的。

“噢,是为了山崎幸子而来的呀,我想也是的。今天中午就有你们的人来问过幸子的事了……”老板娘故弄玄虚地拖着声调。她显然在判断池田的心思。在真正搞清楚池田的来意之前,她是决不会主动去提供一些什么的。

“我们的人?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他是我们的人呢?”池田思索着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他觉得奇怪,因为他并没有听赤川一郎跟他提过这事。

“什么人?还会是什么人?一个男人哟!四十来岁,神神秘秘的。一到这儿就探头探脑地想往里面跑,还好被我看见,给拉住了。”老板娘的眼睛溜溜地转着。她一边窥测着池田的神态,一边有声有色地继续说道。“我拉住他,问他想干什么、找什么人时,他也像你那样掏出个什么证件,在我的眼前晃了晃,说他想见山崎幸子。”

“你让他见了?”池田有点沉不住气了。

“没有?怎么会呢?我怎么会随便让店里的女孩去见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男人呢?”

“那么后来呢?”池田追问道,他好像感觉到了一些什么。

“后来……他没趣地停了一会儿就走出去了,不过我断定他不会走远。他肯定还在我们的旅店外面等着见山崎幸子呢。”

“为什么你会那么想?”

“我也不知道……不过,干你们这行的人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只是那陌生人好像和您还不一样。比起你们警察来,他更像一个侦探或者是记者……”老板娘若有所思地回忆道。她装出一副天真的神态,其目的却是想试探她所见到的陌生人和池田雄一之间的关系,从中打听那起美国大兵强奸案的警方的打算。

然而池田没有上她的当。他一如既往地顺着自己的思路追踪下去,并不给对方有喘息的机会。

“记者……呵呵,你现在说那人是探子、记者什么的,可刚才却在讲,那是我们的人?”池田讽刺地说道。

“是啊,他无所顾忌的样子确实像警察。对此谁敢去怀疑呢?他也掏出了个证件在我的眼前晃晃,就像您现在这样。可是我怎么能看清您们的证件呢?即使你们把它放到我面前我也不敢看呀。您说您是干这个的,我相信就是了。其实天知道您是干什么的!哎呀真怪,我跟您唠叨这个干什么呀……”

老板娘嘟嘟囔囔地把话转了一圈,突然以守为攻地盘问起池田来了。

她仍然在猜测池田的来意。她觉得他那种虎视眈眈的样子不只是为了山崎幸子而来。那起美国大兵的强奸案件,犯罪事实清楚,报上已多有介绍,有什么可多查的,除非幸子本身就有问题。

想到这里老板娘有点紧张了。

因为假如幸子有问题的话,那就会牵连她和她的旅馆,从而对她构成威胁。

老板娘和山崎幸子原来并不认识,她只是听人介绍才接受山崎幸子在她的春风馆里工作的。当时介绍人跟她说,山崎幸子的丈夫和孩子都死了,她想在春风馆这个离家比较远一点的地方接客赚钱,为患有肺结核病的婆婆治病。山崎幸子选在春风馆里做那种接客之类的买卖,纯粹是不想让她家的邻居朋友知道。而且这里离她家远,她还可以借此地作为避风港,逃避因美国兵强暴事件造成的来自警察署接二连三的调查和询问,以及因此带来的邻居们蔑视的目光。

山崎幸子悲惨的遭遇得到了老板娘的同情。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才第一天春风馆就因为她而遭到了那么多的麻烦。

老板娘望着池田,嚅动一下嘴唇似乎还想去说些什么,却又因为池田那对充满敌意的眼睛而没敢发出声来。

“哼……哈哈,你竟敢查起我们的身份来了。好,好!来,让你看看清楚,我是干什么的!”池田再一次把警察证递到了老板娘的跟前。“让你看个清楚!如果看清楚了,你就应该明白,跟我们讲假话可是要惹麻烦的哟!”池田望着老板娘,威吓着说道。

“我知道,我明白,其实我对谁都在讲真话哟!”老板娘重复着说道。她的态度似乎比刚才好了一点。

“那我问你,山崎幸子,她现在哪儿?”

“她没在这里。她……已经回家了。”

“回家了?什么时候走的?”

“15分钟以前。因为有人带消息来说她婆婆病危,所以才急急忙忙赶回去了。”

“带消息来的人见到山崎幸子了?”

“没有。我没让他们见面,因为幸子那时正好有客人。我是在她接待好客人以后才告诉她婆婆病危的事。”

“接客?那么……那个客人呢?”池田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早已走了。”

“走了?”

“是的。完事后他是一个人走下楼来的。没等幸子来送他就先走了。那不符合我们的规矩,因为一般来说幸子应该陪他下楼送他到旅店门口的。可是她没这样做,也许这是因为第一次,不懂规矩才造成的吧。还有……”老板娘回忆道。因为对于高桥秀义走出旅店时的情景,她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还有……还有什么?说下去呀!”池田催促道,他好像从老板娘犹豫的神态里感觉到了些什么。

“没什么。不过那男人确实奇怪。他进门时穿得破破烂烂的,那衣服简直无法遮身,就像是刚从战场上退下来似的,而且还有血迹。走的时候他却换了一身衣服。那衣服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很可能是幸子送给他的吧?因为幸子在他来了以后曾回家过一趟。她不会是为了取衣服才回家的吧……还有……幸子为什么不下楼去送他,而他也不等幸子送就一个人先走了?这种状况只有在熟人间才会产生。还有,我在楼下还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哭声。你想,他怎么会在幸子面前掉眼泪呢……这些状况总让我觉得,幸子和那个男人,他们以前很可能是认识的。他们会不会约好着来的?要不……幸子和他,他们或许本来就是一对相好呢?”

“哦,本来他们就认识,甚至是相好!有意思。”池田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重复着老板娘的话,情不自禁地掏出口袋里的烟斗。他划着火柴,手颤抖着,点了好几次才把烟叶点着。这种状况显然是因为发现了线索,产生了某种激动才出现的。可不,老板娘提供的证言,正和他在潜意识中所做的推理相吻合。

“你刚才说,幸子今天是第一次接客?”池田吸了口烟问道。

“是的。今天是她第一次到我们这来上班。”

“第一次就接到了一个熟人?”

“是啊。”

“那么反过来讲,他们会不会是约好今天到你的旅店里来相会的呢?”

“这……”老板娘犹豫地停住了口,她不知道池田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她已经明白自己的话多少打动了眼前的这位警察。

“你再跟我说一遍那个男人的样子。”

“他……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穿着破烂的衣服,对!那应该是军装,土黄色的破烂不堪的军装!他神色慌张地走进旅店……噢,对了,他和幸子是一前一后来到这里的!他们确实可能相约着来春风馆的。”老板娘回忆着说道,她越来越觉得可疑了。因为种种情况似乎都在佐证她推测的正确性。

“那个男人进了旅店后幸子就给他做饭团,而且做了很多,看样子他饿得好像几天没吃饭似的……还有幸子在离开旅店前,把那个男人换下来的破衣服都给带走了。要不是老相识,一般的女人怎么可能会那样做呢?”

老板娘喃喃自语道。她似乎有点得意,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她的那种本来只是为了解脱干系,图一时快意的推测和解释,却因为得到池田的赞同而变得刻薄恶毒起来了。

“是呀,你说得对,他很可能饿得好多天都没吃饭。只是……他是怎么和山崎幸子接上头的呢?”

池田情不自禁地说道,他好像已经接受了山崎幸子和那个男人本是一对相好的那种定义了。

“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那样子像本地人还是外来人?”

“当然是外来人了。本地人是很少到我们这种地方来的。”

“在他进入旅店的时候,你没有叫他登记名字吗?”

“没有……”

“你不知道治安法规上写的必须要让住店客人写上自己名字和住址的规定吗?”池田皱着双眉厉声问道。

“知道……可是,我刚才也讲了,那个男人和幸子很可能认识,春风馆只是他们相会的一个地方而已。从这个角度去看,那个男人他不能算是住进旅店的客人吧,而事实上他在旅店里也就待了几小时。”

老板娘振振有词地解释道。因为到他们这种旅店来的人,一般都不愿意留下名字和住址,即使是出于不得已被旅店强要着留名登记的人,用的几乎也都是假名,而旅店方面对此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会去追究。久而久之这种让住店客人登记的制度也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形式了。

“好吧,我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现在,你能不能把我领到他们待过的房间去看看?”

“可以!正好!我还没来得及打扫那房间呢。您现在去正好可以看到他们俩人在屋里时的样子。”老板娘献媚地笑了笑,应声附和道。她早已想到池田会提出这种要求。因为,谁没有那种想看见想知道,想去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企图去洞悉一切的欲望呢?

在老板娘的带领下池田来到了二楼那间曾经给幸子和高桥秀义留下了许多美好记忆的房间。那是一间只有十来平方米的小屋,可是现在看来那屋子好像显得很大很空旷,尤其是在明亮的灯光下。

靠在墙角边的桌子上,那个还沾着一点紫菜叶的盘子依然放在那儿,榻榻米上曾经铺得好好的被褥如今拱成了一堆。那种乱糟糟的样子足可以让人想象到那一对男女性爱时的疯狂样子。可现在一切已经完了,人去屋空,只剩下了推理和回忆。

“这间房间先不要收拾,就这样搁着别动,一会儿我让人来做技术鉴定,搜集必要的证据。”

池田皱着眉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突然他的眉宇间发出了一种光泽,使他情不自禁地甩了一下脑袋。他看到了一张纸币。那是幸子在高桥走后发病时,把它和其他的纸币一起抛向屋顶,看它们飞舞飘落,然后又在老板娘赶到二楼来时,由于紧张忘了去捡的一张1美元的钞票。

现在这张美钞纸币则成了警察的有力证据。因为那上面清晰地印着高桥秀义的指纹,并且还极有可能会记录下一些关于高桥秀义过去的事情。

当时,一般的日本人不可能拥有美钞,即使是生活在大都市的人也一样。在那种特殊的社会背景下,身揣美钞这种事情本身就可能成为警察怀疑调查的目标,更不要说是山崎幸子那样生活在坛之浦的乡下人了。

望着这张纸币,池田沉默着想了好长的时间。

如果说他对自己在芦屋海滩发现可疑渔轮高丽三号后,推断的那个在南朝鲜闲丽水道海域杀害李树哲、李树民兄弟的“海狼”已在日本登陆,并已经潜入坛之浦的设想还有所怀疑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敢断定,这个推理无懈可击的准确性了。

因为山崎幸子不可能持有美钞,这张美钞肯定是外来货。它是由一个外人,一个偷偷在日本登陆,并且极有可能是身怀两条人命以上的杀人犯从国外带来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美国军人强奸案。那个美国人在强奸了山崎幸子以后,为了封口,掏出1美元去收买受害者,从而使这张美钞落在了她的手里。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可是……”

池田戴上手套,弯下腰去把那张纸币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夹到了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

“不可能!那个美国兵既然是为了强奸而去袭击山崎幸子的,那他就绝不会再去花钱收买,而且那个幸子在报案时根本就没提到美钞的事。况且案发时又是在晚上,而且是野外,那个美国人和她在语言上又无法沟通……”

池田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那种或许可以被称为笑容的神色从他的嘴边微微地露出来。

那是一种得意之色,是上苍给予成功者的色彩。

那种色彩所体现出来的感觉,也许可以用“善中之万恶”那样的词语去描绘它。从语言上来讲,我们或许可以把它称之为“邪恶”!

池田把老板娘带到了旅店门口,在大貘的狂叫声中叫齐了他的部下。他沉默着,情绪显得威严,那种气氛自然也在感染着他的部下。

“老板娘,那个男人最后离开这里的时候,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藏青色,是深蓝深蓝的那一种。”老板娘得意地补充道。因为她觉得显现在池田脸上的光芒里面也有她的一分色彩。

“你敢肯定那个男人穿的藏青色衣服,是山崎幸子提供的吗?”

“我想是的。因为他来这里时并没有带着其他的衣物。他也不可能从其他人手里得到可以用来换洗的衣服。”

“那么他换下的衣服呢?”

“被幸子带回家去了,我亲眼看她带走的。”

“那个男人从这儿出门时,是往左还是往右走的?”

“往右,也就是往东南的方向走的。这一点我看得清清楚楚。”

“他走了多少时间了?”

“大概……离现在已有将近一个小时了。我想,幸子会让他赶晚上七点钟从坛之浦东边的小柳车站出发去下关车站的货车的,所以……”

老板娘的话还没讲完就被池田打断了。他果断地挥了挥手,对他的部下说道:“你们都听明白我们的对话了吧……好,我们现在就坐车出发,去小柳车站。那个车站离这里才十里地。虽然是土路,但三十来分钟也能赶到。这次决不能再让他跑了,不管他是狼还是人!”

池田充满自信地说道。他留下了一个警察,让他看住春风馆的现场,其他两个人则带着大貘跟他一起登上吉普车,向坛之浦东边的小柳车站扑去。然而在吉普车离开春风馆往东开了还不到五分钟时,池田突然又命令司机调转车头,开回坛之浦的春风馆。他在那儿接上老板娘,而后再开到镇里的急救中心,把他和老板娘以及大貘放下车以后再去小柳车站。

池田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他把前去小柳车站追捕那个男人的任务交给了得力部下小田信义,而自己则转回身去,带着老板娘和大貘去监视山崎幸子。

有女人就会有男人,他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假如那个可疑的男人,他不舍得离开他所爱的女人呢?那么他就会在那个女人的周围潜伏下来,而那时候老板娘就可以发挥作用,她可以把他给认出来。

池田雄一老谋深算。他断定山崎幸子和那个男人是一条线上的两只蚂蚱,而用女人来引出男人更是战争史上常常运用的伎俩。

而且他还在考虑如何用女人去制服女人,用老板娘那样久经考验的女人,去制服山崎幸子那样饱经沧桑的女人。

这样的事在历史上也曾经有过,而且几乎都是成功的例子。

此外还可以让池田感到放心的是,他刚才接到了来自下关警察署坂下正尚警员的报告,说他带着五名警员,正在下关前往小柳车站的路上,半个小时之后,他将和小田信义会合在小柳车站,在那里布下天罗地网。

小柳车站有那么多的精兵强将,而这里却只有他池田一个人。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因为他一个人就等于一个班。更何况他还有勇猛无比的大貘以及像赤川一郎那样来自当地警方的支持。虽然那些人可能是些草包,但也可以壮壮胆势。

他踌躇满志,信心百倍,胜券在握,却只算对了一半。

因为他没想到高桥秀义是一个意志坚定,而且是又极善于忍耐的苦行僧。

然而这也是很正常的,因为没有事能做得十全十美,再伟大的战略家也有失算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