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三

母亲是下午醒的，冬日的阳光照在雪白的大地上，融化的雪使得空气变得凉凉的，卧室里没有烧火，母亲很冷。

她睁眼看了眼屋内的一切，内心泛起波澜。父亲已不在身边，孩子被抱到哪里她也不知道，此时屋里就她一个人，冷清至极。

她强撑着身体想起来，想看看她的孩子，可是对于生完孩子以后没有进食的她来说，这样的想法显得滑稽可笑。她口唇干燥，使劲用口水咽了一下喉咙，对着屋外叫道：“云海！云海！”

她在叫着父亲，如此连叫几声，外屋才有回应，随着父亲走进来，抱着一团用小棉被裹着的东西，母亲感觉瞬间温暖。

“我看看咱娃……”母亲在床上，用尽全力坐起，无力笑着对对父亲招手。

“好嘞！”父亲高兴极了，他认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母亲接过孩子，小心翼翼的抱着，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父亲也顺势坐在床上，微笑的看着这个刚出生的女娃。

娃娃还闭着眼睛，撅着小嘴，握着小拳头，这样子，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小兽。

“是不是抱她去火边了？”母亲皱眉问。

“怕她冷，就抱去烤火嘞。”父亲伸手，拉着那只握着拳头的小手，头也没抬一下。

“别抱她去那里，烟太大，娃受不住。”母亲即担心，又苦口婆心的说。

“谁说的？娘说抱到火边娃就不冷了。”父亲反驳母亲。

“你！算了…”母亲摇摇头，苦笑着。她知道，她说什么都没用，爷爷奶奶想要的是孙子，她却生了个女娃，怎么会好过？这点，她知道的，从第一个孩子没了以后，她就知道了。

“要不我在这里升个灶？然后帮你烧个火，孩子跟你在里面，放心。”父亲看着母亲的样子，想到她的好，开始心疼她。

“嗯，屋里冷得厉害，就升个灶吧。”母亲回答。

就这样，小小的房里多了一个灶台，可灶台里的火势很小，烟却很大。熏得母亲眼泪不住往下流，外加咳嗽，孩子也被烟熏得哇哇哭闹。

她不知道，在她拿起父亲为她准备的一点吃食慢慢吃的时候。奶奶听说要升灶台在母亲的屋里，二话没说把有水的柴火都搬到了母亲的屋里。然后就有了火小烟大的景象。

母亲咳嗽着，却无可奈何，她只能忍受着。她知道家里穷，知道爷爷奶奶从此不待见她，但她不能做什么，她还有个孩子，她要好好的守着她的孩子。

后来的几天里，父亲只有晚上会进屋，其他白天的时间，除了给母亲带点吃的，进屋看看孩子，一直待在外屋。而爷爷奶奶就从没进过屋里，他们可能觉得，屋里的东西不干净，怕会污了他们的眼。母亲每天都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可她无可奈何，她要守着她的孩子。

有一天，母亲感觉疲惫极了，便睡了下去。这一睡，睡出了大事。

等母亲醒来，早已不见了孩子的身影。她紧张的叫着父亲：“云海！云海！”

父亲在外屋听到赶来，看到一脸惊慌失措的母亲，奇怪极了。

“娃呢？”母亲问。

“被娘抱出去了，娘说娃要从小就锻炼锻炼。”父亲老实回答。

“才多大的娃怎么锻炼？”这时母亲已经从床上爬起来，随便穿了一件外套，穿着旧棉拖就往外跑去，因为紧张，她摔了几跤，可是，她不觉得疼。这时的她只想快点看到孩子。

“娘，娃呢？”等母亲看到奶奶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左右，她没看到奶奶怀里有孩子，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女娃而已，担心什么？我们家穷，养不起女娃，抱走了！”奶奶一脸穷凶极恶，似乎生女娃就是错。

“娘，你把娃抱哪了？”母亲听到娃被抱走，感觉全身力气被抽光了，她心里凉了一大截。

“扔了！”奶奶甩了一句话给母亲，就走了。

“我的娃！”母亲哭了，大哭着，她很想抓着奶奶问娃在哪，可是心理告诉她不能这么做。她瘫坐在冰凉的地上，低喃着。

后来不知是什么力量撑起她走出去，冰凉的地，冷得刺骨的风，她没有任何感觉。她漫无目地的走着，嘴里低喃着：“我的娃…我的娃…”

她在寻找那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她的孩子啊，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的心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的手已被冻僵，她的脚步开始因为冻僵而变得缓慢，她的脸被冻得通红。可是，她感觉不到这些，她太想找到她的孩子了，她感觉不到外在的悲凉。

时间过去很久，天渐渐暗了下来，可按时间来算，也才傍晚六点左右。暗下来的天夹杂着暴风雨来临前的狂躁，和一阵阵的雷声。

看吧，暴风雨就要来了，可她还没有找到她的孩子呢。她用尽全身力气，加快脚步，她想在暴风雨来临前找到她的孩子。最后她是在冰融了的翠河边找到孩子的。找到孩子时，她只被一个棉被包裹着，脸红彤彤的，是正常的那种红，完全没有被冻坏的样子。

母亲小心翼翼的、怜爱的抱起她，眼里还有泪水滴落。孩子看到她的母亲，笑了，两只小手伸拉着想抓母亲垂下的凌乱发髻。

母亲眼里含泪，说：“我的儿，可苦了你了，你命不好啊，做了我的娃…”

“娘给你取个名吧，娘希望你的生命像大山一样坚强，一样的长青…”

“你就叫山三吧，不跟爹不跟娘，只求你平安长大。”

就这样，这个女娃有了她的名字，她不跟爹姓，不跟娘姓，就叫山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