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峨眉山①

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②。

周流试登览③，绝怪安可悉。

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④。

泠然紫霞赏⑤，果得锦囊术⑥。

云间吟琼箫⑦，石上弄宝瑟⑧。

平生有微尚，欢笑自此毕⑨。

烟容如在颜⑩，尘累忽相失。

傥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

①峨眉山：在今四川峨眉山市，位于成都之西。开元八年（720），李白年二十，客游成都，登山抒怀。

②邈难匹：邈远无可匹敌。

③周流句：谓登高而四周流览。

④青冥二句：谓山色忽然开朗，顿见缤纷如画。青冥，原指青天，此指大山逼天，青而暗昧之状。彩错，五色交织。

⑤泠然：逍遥轻举貌。

⑥锦囊术：成仙之术。《汉武帝内传》记，武帝曾见王母以一紫锦囊盛真形图。后世因以锦囊术指仙术。

⑦吟琼箫：吹玉箫，吟指箫声如吟。

⑧弄宝瑟：弹奏珍宝嵌镶的瑟。瑟，弦乐器，二十五弦。奏弦乐器称弄。

⑨平生二句：谓平生好神仙的小小志向，至此得以遂愿而欢笑。毕，尽，遂。

⑩烟容：旧谓仙人托身烟霞，故容颜有云烟之色。

尘累：俗世的牵挂。

傥逢二句：谓傥使遇到仙人，当与他携手白日飞升。刘向《列仙传》载，葛由刻木作羊，骑之入蜀，成仙不返。后以“骑羊子”称仙人。

这是李白可考见确切写作年代的第一首游仙式的登览诗。作为少作，无宁说还是较为稚嫩的。不仅尚未达到刘宋谢灵运之精于刻画，甚至还未臻晋代郭璞游仙诗“云生梁栋间，风出窗户里”，“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的圆熟奇逸境界。紫霞、锦囊、琼箫、宝瑟，大抵六朝诗陈语，而“青冥”一词的使用，注释中虽依旧注如上说，但深究起来是并不妥当的。

尽管如此，作为习学之作，这诗还是颇有可观处。

从习学的角度看，李白敏锐地把握住了这类诗的体势——诗体特征。据今人研究，游仙诗以至稍后的玄言诗、山水诗的观照方式是周览宇宙，俯仰上下，掇拾散点的景物而构成全景式的描绘（参葛晓音《山水田园诗派研究》），从而具有一种形而上的时空感。李白自然不可能有如此清楚的理性认识，但他却从习学实践中，单刀直入地把握住了其中窔。诗以“蜀国多仙山”衬托“峨眉邈难匹”喝起；接着以“周流试登览”领脉，“绝怪安可悉”句反问蓄势，从而引出以下一幅大境界。体势可以说是一种基本规范，得其体势就掌握了某一类诗体的大要，因此从本诗既可见李白悟性之高，又可明白以后李白的创作为何能似天马行空，却步武不乱。

这首习学之作，可以初见李白个性。虽说它尚不及郭璞、谢灵运的同类作品，但其好处也正在不刻意模仿。“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是典型的李白笔法，在写出少年慕仙者初登名山真实感受的同时，也透现了李白特有的扫空六合的气局与对明亮境界的憧憬。接着“泠然紫霞赏，果得锦囊术”二句，既伸足彩错之意，又为前八句作一顿束。有此一束，再散开为“云间”以下得仙术后逍遥自在的意态描写，便显得分外洒脱而有逸趣。请充分注意，诗歌讲究顿挫收放之法，此前以谢灵运为最。一般认为盛唐诗人唯杜甫最得其真髓，其实李白诗也谙其三昧，只是李白济以萧散飘逸之气，顿束收放往往不落痕迹，故为研究者所忽视。“青冥”以下八句，还显示了李白又一个性特征——夸张。试想，初登名山即得成仙之术，得道岂非太容易了？但在李白当时的心境中，这确是真实的感受。名山伟景对他视觉的强烈冲击，使他分外神清气爽而有此想；因此虽说夸张，却也夸而不诞。

得体势，有个性，是作诗的两大要点，在这首不算纯熟的少年之作中，李白可贵地显示了在这两方面的初步成功，这就预示了他以后必能成为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