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书初版序言
出使中国这件事在我国的外交史上是新鲜的,很自然地引起公众普遍的好奇:因为,姑且不论在商业上有其巨大的目的,就是对于那个帝国内部情况的普遍无知,以及该国史书记载的逸闻,都一定会引起我们这个开明的国家的注意,它是世界上唯一文明的而又有周密的法律禁止外人入内的国家。
我无意于考证前人对中国问题的记载,指出其中不符事实的地方或荒诞无稽的杜撰,这些事无须我来做——我要做的只是把我光荣地跟随马戛尔尼伯爵参加其一切活动的使团的经历中所见到的事情记录下来。马戛尔尼伯爵是被任命为英王陛下的代表出使到北京朝廷的。
欧洲国家与中国的贸易关系受到压制的不利情况是人所周知的:为我们自身的利益而排除这些障碍,就成为我国政府值得竭其睿智加以密切注意的问题。但是这并不纯粹是一个虚构的计划;伦敦政府早已得到充分的暗示,派去的使节将获得中国皇帝的优厚接待:因此,大臣们为获得商业利益,他们所筹备的使团,既符合大不列颠王国的尊严,具有足以吸引中国人民的仪表,又能获得北京朝廷的尊重。
卡斯加上校麾下为此在1788年以重要的公使身份被派到中华帝国去。他出类拔萃,具有卓越才能、仪容和蔼、办事敏捷精干而又有坚强的忍耐力,非常适合他所负的重大使命;可是在航程中这位英才竟不幸夭亡了,以致使节团就此停止再向前进。当时英王陛下也没有预料到此种情况,并没有委派可继任这项外交任务的人,因此这一使命就随卡斯加上校的逝世而告终,也可以说,同他的骨灰一道埋葬在辽远的海滨了。
然而,缔结一项伦敦与北京之间的商业联盟条约作为英国政府的重要目的,这个问题是不容忽视的;因此,英王陛下任命了地位更为显要的马戛尔尼伯爵为前往中国的使节,又重新委派了使团。
政府对外交使团的热切关怀和宽裕照顾是无微不至的,难以用笔墨来描述。派遣这使团的当局的卓越才能与指导着东印度公司的那一股进取的商业劲头,两相结合考虑下所做的准备理应获得成功。在准备工作中全无狭隘或过分之处:在维持使节体面所需装备和诱人的国产,无论在艺术、科学和工艺各方面都有充分的供给;这一使节的目的虽然没有达到,但它的失败不能归咎于在国内的筹划者和使团。
我的计划是尽我所能,在不逾越我的职责之内,准确记录我所观察到的情况。本书主要部分是自不列颠使节从“狮子”号战舰和东印度公司船“印度斯坦”号在庙岛停泊时起,在黄海海面,直到抵达广州为止的一段时期内所有经历的忠实记录。这一本访问录是当使节团在陆地旅行或在水上航行时,和在北京及鞑靼区[1]短暂居留期内,尽了我最大努力和深切的观察,如实记录下来的。
富于幻想的或善于想象的人们不妨按本书所叙述的景象用我们从海外输入、装饰在豪华厅堂里的中国工艺品所见到的明亮色彩来加以渲染:可是我的首要目的是想准确深刻地描绘出这幅图画的轮廓;因此我宁愿因对真实事物的冗繁反复地描写而受人厌恶,也不愿让人怀疑我堕入空想的危险。在两千英里以上的陆路旅行或水道旅程中,某些叙述上的重复是难以避免的;不单是景物有类似之处而且用文字描写时也不能像亲眼所见,分门别类且细致地移到书页上来;城市、市镇和乡村,山岳和岩石,江川、运河和湖泽等都不过是通用的名词而已;同时,对于使团在中国旅途中日常行动的规律性描述也不免流于单调。关于这点,读者可能会感到乏味,但我相信,就全书来说仍是瑕不掩玉的。读者不幸而不能一贯地在书中获得兴趣时,我愿意向读者保证,他绝无被欺诳之虞。我全部的期望是由于叙事的忠实而获得读者的赞许,这也是我愿接受的全部报答。
在叙述在中国境内的旅程之前,有一段关于海上航行的记录;因而提到了许多已见于别人的记载,在现代地理文献也找得到的地方,但遵循一些值得我依赖的人的意见,还是按照我自己的知识和亲身观察,写出这一部分导言。
书内加进一段“狮子”号和“印度斯坦”号从舟山到广州之间[2]的航行日记。这日记包含着有关这一段普通人还不很知道的中国海岸航行的很新奇和有用的资料;因此对于今后到这里航行的人有重要的意义。广州的河道是有名的,因此关于它的记载我压缩成很少篇幅。同样,在回国航程中并无值得特别描写的地方,也只占几页而已。此外,我还附入一简短的中国文字和语词的发音汇录,不过仅限于我自己所学会的罢了。城市、乡村等的名称是根据它们的发音拼缀而成的;这也得到中国本地人的指导,他的英语程度足以帮助我。
关于出版这本引起过公众普遍注意的旅行记录,我不必多作谦词。如果本书内容是关于最近到中国去的使节的公开活动的忠实叙述,包括在客观形势和旅行条件所允许形诸笔墨的关于那个国家和人民的情况在内,再作伪谦之语,反而是对读者的不敬。但是如果读者认为本书内找不到自己关心的或足以取悦自己的地方,这记录本身就是一种欺罔,也不是作者伪谦之词所能搪塞得了的。
但我同样也抱有更高的期望,希望书内的记录将能满足读者合乎情理的好奇心,且对于清朝这一世界上其他各国很少知道的国家的知识有所增进。
爱尼斯·安德逊
于威斯敏斯特,马夏姆街
1795年4月2日
[1] 鞑靼区是指长城以外,热河地带。
[2] 原文为“从舟山到广州之间……”,实际上这航行日记(见附录)是从大沽口起到广州间的全部航行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