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转变期的中国新史学,在文化的渊源方面,承接浙东史学与吴、皖、经学的遗产,而与黄、钱、章三氏有密切的关系,已如上节所说。但这转变期的中国新史学,尤其是史观派部分,不先不后而恰在清末民初开始其转变的倾向,却另有其社会的原因;或者狭义地说,另有其文化的动力。这文化的动力不是由于清代初期与中叶的学术主潮,即上文所说的浙东史学与吴、皖经学,而却是由于起源于乾、嘉而发展于清末的今文学派,即上文所说的常州学派或公羊学派。
关于今文学家的产生与发展之史的途述,不在本文范围之内,现在只能加以极概略的说明。依个人的私见,清代复兴的西汉今文学派,可分为前后两期:前期的今文学派,崛起于庄存与,成立于刘逢禄,而下终于戴望;后期的今文学派,开始于龚自珍,发展于康有为,而下迄于崔适。前期以分经研究为特征;对于古文经典加以个别的打击,对于今文经典予以个别的发挥,如庄存与的《春秋正辞》,刘逢禄的《左氏春秋考证》、《春秋公羊经传何氏释例》,魏源的《书古微》、《诗古微》,邵懿辰的《礼经通论》,戴望的《论语注》,都是代表的作品。后期以综合研究、发挥大义为特征;对于古文学派的学统与体系加以整个的攻击,对于今文学派的“微言大义”加以高度的发挥,如龚自珍的《六经正名》,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春秋董氏学》、《礼运注》,廖平的《古今学考》、《古学考》、《知圣篇》、《经话》,皮锡瑞的《经学历史》、《王制笺》,崔适的《春秋复始》,都是代表的作品。前期今文学派所以崛起,或者如梁启超所说,“发于本学派之自身”;换言之,即学术的原因。因为清代学术的演变,“以复古为解放;第一步,复宋之古,对王学而得解放;第二步,复汉、唐之古,对程、朱而得解放”;则“第三步,复西汉之古,对许、郑而得解放”,实是非常自然的趋势。至于后期今文学派之所以发展,实“由环境之变化所促成”;换言之,由于社会的原因;而这社会的原因,以“鸦片战役”为最重要。[1]更其如康有为的《孔子改制考》一书,完全受鸦片战争的刺激,反映当时曾、左辈所提倡的官僚军工业的民族资本主义,倡言改制变法,就《公羊》三世之义,而发为先秦诸子“托古改制”的高论。这一部书,与其说是研究孔子,兼及诸家;不如说是借假孔学,表现自身。然而这一部书却给予中国史学的转变以极有力的影响;我们甚至于可以说,如果没有康氏的《孔子改制考》决不会有现在的新史学派,或者新史学的转变的路线决不会如此(详下)。所以总括地说,转变期的中国新史学所以抬头,间接由于鸦片战争之社会的原因,而直接由于今文学派之文化的动力。
[1] 见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第二节及第二十节,页六及页五一至五二(《饮冰室合集》本,专集第九册,专集之三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