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孩童乐园

故事相关背景：潘多拉是希腊神话中火神赫淮斯托斯用粘土做成的第一个人类女子，作为对普罗米修斯盗火的惩罚。众神赠予她各种礼物，使她更具魅力：赫淮斯托斯给她做了华丽的金长袍；爱神阿佛洛狄忒赋予她美丽；神使赫尔墨斯（即文中的水银）教会了她善于言辞……但众神中，唯独智慧女神雅典娜拒绝给予她智慧，于是就有了以下的故事。

杂林别墅游戏室

——《孩童乐园》导言

金色的十月如同往年一般逝去了；棕色的十一月接踵而至，又悄然离开；转眼间，寒冷的十二月也过去了大半，欢乐的圣诞终于来临了。尤斯塔斯·布莱特大表哥的一同到来，给节日增加了不少欢乐的气氛（节日自己不能快乐）。他从学院归来的第二天，就遇上了一场巨大的暴风雪。在此之前，冬天还是比较收敛的，给了我们不少温和的好日子，仿佛它满是皱纹的脸上也流露出了笑容。在一些能避开风雪的地方，比如在南坡的山脚以及石栏边的背风处，小草还绿油油的。就在一两周前，也就是这个月初，孩子们还在繁阴溪边找到了一朵盛开的蒲公英，它正长在溪流绕出林谷的地方。

不过现在，再也没有青翠的小草和盛开的蒲公英了。这场暴风雪可真大啊！要不是漫天飞舞的雪花阻挠了视线，那么从杂林别墅的窗子望出去，就能看到从这里到圆丘之间的二十英里都被风雪覆盖了，回旋的雪片飘散着，把杂林别墅和塔克尼克圆丘之间的一切都吹白了。远远看去，群山就像是正在互相投掷大把雪团的巨人们，玩着规模颇大的打雪仗游戏。飞舞的雪片层层叠叠，以至于大多数时候半山腰的树木都被遮蔽了。不过有时候，被大雪困在杂林别墅里的“小囚徒们”能看到纪念碑山模糊的轮廓，能瞧见山脚下的湖水——结了冰的湖面光洁雪白，他们还能看见近处黑色或灰色的大片丛林。但这不过是透过暴风雪对大地万物的一瞥罢了。

不过孩子们还是在暴风雪的天气里玩得很开心。他们已经习惯了风雪，喜欢翻着跟头扎进最高的雪堆中，打起雪仗来，就像我们上文提到的伯克希尔山脉[11]一样。现在，他们回到了宽敞的游戏室，那里和大客厅一样宽敞，堆着大大小小的各种玩具。除了布娃娃，还有一整套木制的、蜡值的、石膏的和陶瓷制成的人偶娃娃。最大的玩具是摇摇木马，看上去和真的小马驹一般大小；还有许多积木，多得都足够搭起一座邦克山纪念碑了[12]；此外也有九柱[13]、皮球、会发声的陀螺、板球拍、游戏棍[14]、跳绳以及更多的贵重玩具，整整一页纸都写不完。不过比起这些玩具，孩子们最爱的还是暴风雪。因为这意味着明天以及接下来的冬日就有刺激好玩的事儿了——坐雪橇、从山上滑到山谷、堆雪人、建造冰雪城堡，还有打雪仗！

所以小家伙们庆幸着暴风雪的到来，他们很开心地看到雪越下越大，热切地注视着雪在道路上堆积起来，已经高过他们所有人的头顶了。

“哇，我们要被大雪围困到春天了！”他们兴奋地大叫着，“多可惜啊，这房子太高了，没法被雪全都盖住！看那边的小红房子，屋檐以下都快被雪埋住啦。”

“傻孩子们，你们还要更多的大雪做什么？”尤斯塔斯问道，他浏览了几本小说，感到有些厌烦，于是溜达到了游戏室，“这风雪已经够讨厌的了，害得我不能溜冰，那可是我整个冬天唯一期待的事情啊。在四月之前我们再也看不到湖泊了！今天对我来说才是大雪的第一天啊！你一点也不同情我么，报春花？”

“哦，当然会！”报春花姑娘笑着回答，“不过，为了安慰你，再给我们讲个你的老故事吧，就像你在门廊下、在繁阴溪边的谷地给我们讲的那样。要是天气晴朗，有坚果可采的时候，我或许不那么爱听你的故事。可现在我们无事可做，这个时候讲个故事也许我会喜欢。”

于是，长春花姑娘、三叶草儿、香蕨仔，以及所有在杂林别墅里的小朋友们和小表亲们，都围到尤斯塔斯身边，热切地央求着他讲个故事。大学生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在孩子们崇拜的目光中，把椅子当作跳马，来回跳了三次，他和孩子们解释，那是在整理思绪。

“好吧，好吧，孩子们。”他做好这些准备活动以后说道，“既然你们坚持要听，而且报春花满脑子都想着要听故事，我就看看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吧。你们知道么，在有暴风雪之前，这世上的日子是多么快活啊！我要给你们讲一个最古老的故事，那个时候啊，这个世界和香蕨仔的新陀螺一样崭新。那个时候，一年只有一个季节，那就是宜人的夏季；世上只有一个年纪的人儿，那就是孩子。”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呢。”报春花姑娘说道。

“你当然没听说过啦。”尤斯塔斯说，“这个故事除了我，谁也没想到过。孩子们原本生活在乐园里，无忧无虑，可由于一个像我们报春花姑娘一样的淘气孩子的胡闹，这美好的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于是尤斯塔斯·布莱特在他刚刚翻越过的椅子上正式坐了下来，把樱草姑娘抱在膝上，要求小听众们都安静下来，然后开始讲述一个可怜的淘气孩子的故事。她的名字叫做潘多拉，她还有个玩伴叫厄庇墨透斯。接下来你就能一字一句地读到这个故事了。

孩童乐园

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古老的世界还处在它的婴儿期，有个名叫厄庇墨透斯[15]的孩子，他既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不过，他并不孤单，因为还有一个和他一样无父无母的孩子和他生活在一起，成了他的好玩伴、好帮手。她来自遥远的国度，名字就叫潘多拉。

当潘多拉走进厄庇墨透斯住着的小屋时，她看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一个大盒子。于是她一跨进门槛就问道：

“厄庇墨透斯，你这盒子里是什么啊？”

“我亲爱的小潘多拉。”厄庇墨透斯回答道，“这是个秘密，你最好不要问关于它的任何问题。有人把这盒子留在这儿让我妥善保管，我自己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呢。”

“不过，这是谁给你的呢？”潘多拉继续问，“盒子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那也是秘密呢。”厄庇墨透斯回答。

“真是讨厌！”潘多拉撅起小嘴叫道，“我真希望这个难看的大盒子离我远一点！”

“好啦，别再想着这盒子了。”厄庇墨透斯说，“让我们出去找其他小朋友好好玩玩吧。”

厄庇墨透斯和潘多拉生活在千万年前，那个时候的世界和现在的截然不同。那时候，每个人都是孩子，不需要爸爸和妈妈来照顾，因为那里既没有危险，也没有任何烦恼；没有衣服需要缝补，而且永远有足够的食物可供吃喝。要是一个孩子想吃饭了，他会发现树上的果实就是他的美餐。如果他在早上观察一棵树，就能看到他当天的晚餐正盛开着花朵；而在黄昏时分，他能看到明天的早餐正冒出小小的花骨朵呢。那真是令人非常快活的日子。孩子们不需要劳作，也不需要学习，整日要做的事情就是运动、跳舞。他们用甜美的童声互相交谈，或像鸟儿一样唱着歌儿，不断传出欢乐的笑声。

最棒的事情就是，那里的孩子们从来不会相互争吵。他们从不哭泣，也从没有哪个孩子会躲到角落去生气。生活在那个时候是多么幸福啊！事实上，叫做“烦恼”的东西，那个时候并不存在。这些长翅膀的丑陋小妖精，如今却几乎和蚊子一样多。潘多拉没法探清楚神秘盒子的秘密，感到十分恼火，这也许已经算得上那时孩子们经历过的最深的忧愁了。

起先，这烦恼只是一丝淡淡的阴影；可是日复一日，阴影越变越大，没多久，厄庇墨透斯和潘多拉的小屋再也不如其他孩子们的那么阳光灿烂了。

“这个盒子是从哪里来的呢？”潘多拉不断地想也不停地问厄庇墨透斯，“这盒子里面到底有什么呢？”

“盒子、盒子，老是提盒子！”最后，厄庇墨透斯终于忍不住了，他对这个话题实在是烦透了，“亲爱的潘多拉，我真希望你能试着谈谈其他的事情。走，让我们去采一些熟透的无花果当晚餐，在树下吃就好。我还知道一棵葡萄藤，那上面长着的葡萄最为甜美多汁，你肯定从没吃过。”

“你就知道葡萄和无花果！”潘多拉任性地说道。

“好啦。”厄庇墨透斯说，他和那时候大多数的孩子一样脾气温和，“我们还是出去和伙伴们开开心心地玩耍吧。”

“我已经厌倦快乐的日子了，就算以后再没有快乐的日子我也不在乎！”我们任性的小潘多拉答道，“而且，我并没有真正快乐过。这个难看的大盒子！我脑袋里总是想着它。我还是想请你告诉我里面是什么嘛。”

“我已经说过不下五十次了，我真的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告诉你里面有什么呢？”厄庇墨透斯回答，他也有些恼怒了。

“你可以打开它呀。”潘多拉斜睨着厄庇墨透斯，“那样我们就可以亲眼看看是什么了。”

“潘多拉，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厄庇墨透斯大声说。

听到潘多拉想要打开盒子查看的想法，厄庇墨透斯惊恐万分，盒子被托付给他的时候，他曾被告知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开呢。潘多拉看到厄庇墨透斯吓成这个样子，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再提了。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要惦记和谈论这个盒子。

“那至少，你能告诉我这个盒子是哪里来的么？”她说。

“就在你来到这里之前，有人把它放在了门口。”厄庇墨透斯答道，“那是一个看上去非常和善、非常聪明的人，他放下这盒子时还忍不住想要笑出来呢。他穿着一件奇怪的斗篷，戴着一顶奇怪的帽子。那帽子似乎有一部分是用羽毛做成的，看上去就像长着翅膀。”

“他拿着什么样的手杖呢？”潘多拉继续问。

“哦，那一定是你所见过的最奇怪的手杖！”厄庇墨透斯叫道，“就像是两条蛇绕在一根棍子上，那两条蛇雕刻得那么逼真，我一开始还以为它们是活的呢。”

“我知道这个人。”潘多拉若有所思地说道，“没有其他人会有这样的手杖了。他就是水银，我和这个盒子一样，也是被他带到这里来的。毫无疑问，这个盒子是专门给我准备的。里面很有可能藏着给我穿的漂亮裙子，或是给我们一起玩的玩具，要不就是送给我们俩的好吃的！”

“也许是吧。但是在水银回来让我们这么做之前，我们谁也没有权利掀起这个盒盖。”厄庇墨透斯说着扭头离开了。

“多傻的家伙啊！”潘多拉看着厄庇墨透斯离开小屋，嘴里嘟囔着，“我真希望他多一点勇气呢！”

这是自潘多拉来到这小屋以来，厄庇墨透斯第一次没有叫上她一起出去玩。他独自去采无花果和葡萄了，或是和其他小伙伴们找些乐子玩。潘多拉一直在提盒子的事情，他听得真是厌烦透了。他真心希望水银，或者这个叫做什么其他名字的信使，把盒子留在了其他孩子的门口，这样潘多拉就不会看到它了。她对这个盒子真的是太执着了！一直念叨着这个盒子，盒子，除了盒子就没有其他了！这个盒子就像是被施了魔咒，似乎他们的小屋都装不下它了，不仅潘多拉总是被它绊倒，连厄庇墨透斯也常被绊倒，他们的小腿被撞得满是乌青。

是啊，我们可怜的厄庇墨透斯的耳朵里从早到晚都充斥着盒子，真是太为难他了。尤其是在那个快活的年代，孩子们可都不太习惯烦恼呢，也不知道有了烦恼后该怎么办。所以这个小小的烦恼着实会让他们心神不宁，就像我们现在会为大得多的麻烦而困扰一样。

厄庇墨透斯离开后，潘多拉还是站在那里盯着盒子。她总是说它难看，都不下一百次了；其实，不管她怎么贬低它，这个盒子本身仍是件非常漂亮的家具。不管放在哪个房间里，它都是件很不错的摆设。盒子是由一种漂亮的木材做成的，表面布满了黑色的纹理，被打磨得十分光亮，小潘多拉甚至能从上面照出自己的脸蛋来。在那个时候，这孩子还没有什么能用来照的镜子呢，单凭这一点，她也该喜欢这宝贝盒子呀。但奇怪的是，她却那么不喜欢它。

盒子的边边角角都是用最顶尖的技艺雕刻的。边缘附近雕刻着姿容俊美的男男女女，还有你所见过的最漂亮孩子们。他们在繁盛的花丛和绿树之间，或是休息，或是游戏。这些不同的图像个个精美，合在一起又十分和谐，看，那些花儿，那些绿树，还有人物，像是交织成了一个美丽的花环。可是有那么一两次，潘多拉透过盒上雕刻的花草树木，似乎看到了一张不那么美丽的脸，要么就是其他什么令人不快的东西，整个盒子都因此黯然失色。可是当她凑近细看，用手指触摸着那张脸出现的地方时，又完全看不到那些丑陋的东西。想必是某张本来漂亮动人的脸，在她偶尔斜眼看的时候，看上去变得丑陋了。

那张最美丽的面孔就在盖子中间，使用的是高凸浮雕[16]的工艺。除了盒子本身乌黑光洁的木料和这张戴着花冠的脸庞之外，这盒子就没什么稀奇之处了。潘多拉盯着这张面孔看了好多次，想象着那脸上的嘴巴如果愿意，就能和活人的嘴巴一样，或是莞尔微笑，或是不苟言笑。千真万确，这些人物表情生活，而且相当顽皮，看上去似乎想要从满是雕刻的盖子上冲出来张嘴说话呢。

如果这嘴巴开口的话，它可能会这样说：

“别害怕，潘多拉！打开一个盒子能有什么危险呢？别去在乎那个可怜又愚蠢的厄庇墨透斯！你可比他聪明多了，也比他勇敢上十倍。打开盒子吧，看看是不是能找到一些顶顶漂亮的玩意儿！”

我差点忘了说，盒子被牢牢拴住了——不是用普通的锁或其他类似的东西，而是用金线打上了非常复杂的结。这个结看上去既没有头，也没有尾。从来没见过哪个绳结打得这么巧妙，也没有哪个绳结的线头来回穿进穿出了那么多次。这个结调皮地抵抗着所有试图解开它的手指，就连最灵巧的手指也不能例外。然而，这个结越是复杂难解，潘多拉越是有兴趣去解开它，看看到底是怎么打上的。有那么两三回，她已经趴在了盒子上，用拇指和食指拿起了那个结，但还是下不了决心去解开它。

她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觉得我有点知道这个结是怎么打的了。也许我可以解开后再把这个结打上。这样肯定没什么问题。即使厄庇墨透斯也不会因此而责怪我的。当然，没有那个傻男孩的同意，即使我把这个结解开了，最好也不要或者说不应该打开盒子。”

要是潘多拉有些事情可做，或者有其他事情能占据她的小脑袋，情况就会好多了，她就不会老是想着盒子这回事儿。可是在“烦恼”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孩子们的日子实在太轻松了，他们有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在那地球母亲的婴儿期，他们总不能永远在花丛中玩躲猫猫，或是用花环蒙上眼睛捉迷藏，或是玩其他任何能想到的游戏吧。当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游戏时，辛苦劳作才是真正好玩的事儿。那时真的是无事可做啊。我想，对于小潘多拉来说，每天打扫一下小屋子，采一些新鲜的花儿（到处都是花儿，真是太多了），把它们插到花瓶里，她一天的任务就完成了。然后剩下的时间，就交给了那个盒子！

不过，没准对潘多拉来说，惦记着盒子说不定也是件好事。这至少能让她东想西想，而且只要有听众，她就有东西可谈！她心情愉快时，可以欣赏盒子光滑的表面，还有边缘上漂亮的人脸和花花草草。当她心情不佳时，可以推它，用淘气的小脚踹它。这个盒子可挨了她不少踢呢（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这可是个会恶作剧的盒子，就该被踢）。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这个盒子，我们这位思维活跃的小潘多拉真不知道如何像现在这样打发时间呢。

猜想盒子里到底是什么真是件无休无止的工作啊！这里面到底会是什么呢？我的小听众们，想想看，如果你家有这么个大盒子，你的小脑袋会有多忙碌啊。因为，你可能会猜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些崭新漂亮的圣诞礼物或者新年礼物呢？你觉得你的好奇心会比潘多拉少么？当你单独和盒子待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很想把盖子打开呢？不过你应该不会这样做的。哦，呸！不，不！如果你觉得里面可能是玩具，要是有机会能瞥上一眼，你可不太会轻易放弃吧！我不知道潘多拉是不是想要玩具，因为在那个时候，整个世界就是居住其间的孩子们的大游乐场，也许还没有什么玩具被发明出来吧。不过潘多拉确信盒子里一定有一些漂亮值钱的东西，所以她很渴望能偷偷看一眼，就像在场的的每个小女孩一样。她可能比你们更好奇一些，不过这个我可不确定。

于是那一天来到了，就像我们一直提到的，潘多拉越来越好奇，那天比平时更甚。她终于靠近了盒子，已经下了一大半的决心要去打开。哦，淘气的潘多拉啊！

一开始，她试图把盒子抬起来。盒子很重，对于潘多拉这样一个柔弱的孩子来说，抬起来实在是太困难了。她把盒子的一端抬起了几英寸，但随着一声巨响，盒子又摔落在地。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听到盒子里有什么动静。她把耳朵尽可能地贴上去听。里面真的传来某种闷闷的嘟囔声！或许这仅仅是潘多拉耳鸣了？抑或是她自己的心跳声？无论这孩子听到声音没有，她都不会感到满足。不管怎么说，她比之前更加好奇了。

潘多拉缩回了脑袋，目光落在金线打成的结上。

“打这个结的人一定非常心灵手巧。”潘多拉心想，“不过，我觉得自己能够解开这个结。至少我能找到金线的两端。”

于是她伸手拿起了那个金线结，努力查看这个复杂的结到底是怎么缠上的。没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潘多拉很快就投入到解开这个结的忙碌工作中。这时，明亮的阳光正从开着的窗户射进来，远处孩子们快乐嬉戏的声音也一并传来，也许这其中就有厄庇墨透斯的声音呢。潘多拉停下来聆听。这是个多么美好的日子啊！她为什么不能更明智点，把这复杂的金结放到一边，也不去想这个盒子，而是跑去和小伙伴们一起快乐玩耍呢？

可是，潘多拉的手指一直都在不自主地忙活着解那个金结。她恰好又瞥到魔盒盖子上那张戴着花环的脸，那张脸似乎正朝她狡黠地咧着嘴笑呢。

“这张脸看上去真是淘气！”潘多拉想，“她是不是在笑我做错事了呢？我最好明智地逃到一边去，不管这个盒子！”

巧的是，正好那个时候，她不过是扭了一下那个金结，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金线像是有魔法一般自动松开了，现在没有什么锁着盒子了。

“这真是我知道的最奇怪的事情了！”潘多拉叫起来，“厄庇墨透斯会怎么说呢？我哪里有本事把这结重新打上呢？”

她试了一两回想要重新把结打上，不过很快就发现自己压根做不到。由于结是自己突然解开的，所以她根本不记得金线是怎么缠上去的。当她努力回忆这个结的形状和外观时，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所以，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让盒子保持这个样子等厄庇墨透斯回来。

潘多拉又想：“可是，当他回来发现结被打开了，就会知道我做了什么。怎么才能让他相信我没有看过盒子里的东西呢？”

于是她淘气的小脑袋瓜里闪过一个念头，既然自己会被怀疑已经看过盒子里的东西，那索性现在就看上一眼吧。哦，潘多拉真的是太淘气太愚蠢了！你应该只想着做正确的事，不要做错误的事，而不是琢磨你的玩伴厄庇墨透斯会怎么想或怎么说。要不是盒盖上那张迷人的脸诱惑着她，要不是她比之前更加清楚地听到盒子里面的轻声嘟囔，她也许就不会犯傻。她分不清楚这是真的还是自己的幻想，但她确实听到了一些嘈杂的低语，也可能在低语的只是她的好奇心。

“放我们出来吧，亲爱的潘多拉，请让我们出来吧！只要让我们出来，我们会是你的好玩伴的！”

“会是什么呢？”潘多拉想，“盒子里有什么活的东西？好啦！我决定要看一眼，一眼就好，然后再把盖子合上，像原来一样安全！只看一眼应该不会有什么危害啦！”

现在再让我们看看厄庇墨透斯在干什么吧。

自从他的小玩伴和他住在一起以来，这是厄庇墨透斯第一次在没有潘多拉参加的情况下独自去找乐子。不过一切都不是那么顺利，他也没有往日那么开心。他没有找到甜美的葡萄或是成熟的无花果（如果说厄庇墨透斯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他有点太偏爱无花果了），或是找到了成熟的无花果但又熟过了头，太甜太腻了。往常和同伴们游戏时，他的快乐总是会化为笑声喷涌而出，让周围的伙伴也更加快活，现在他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总之，他非常不安心，感到惴惴不安，其他孩子都不知道厄庇墨透斯出了什么事，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搞得清楚，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心神不宁。你们一定还记得我说过，在故事发生的那个时代，快乐是每个人的天性，也是始终如一的习惯。那个世界还没有学会其他的东西。那些孩子是最早被派到这美丽的地球上生活的，任何一颗心灵或是一个身体都没曾经历过病痛或是苦楚。

最后，当厄庇墨透斯发现自己怎么都不开心时，他决定不再玩了，觉得还是回去找潘多拉吧，她此时的心情可能更易与自己产生共鸣。于是，为了让她开心些，厄庇墨透斯采了些花儿编成花环，打算戴在她头上。这些花儿真是可爱啊，有玫瑰、百合、橙花，还有好多好多，厄庇墨透斯带着它，身后留下一路花香。而且，这个花环的编织技巧可真不错，对于一个小男孩来说，已经非常棒了。我常常觉得，小姑娘的手指最适合编花环，但那个时候的男孩子们也做得到，他们比现在的男孩子灵巧多了。

现在我必须告诉大家，一片巨大的乌云聚集在天上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尽管它还没有把太阳完全遮住，不过厄庇墨透斯一到小屋门口，乌云就开始吞噬阳光，天地间忽然阴沉了下来，真是让人悲伤。

他轻轻走进屋子，想在潘多拉发现之前偷偷来到她身后，把花环套到她头上。而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必要那么轻手轻脚。他大可以重重地踏步，就算他的脚步声像成年人或大象那么重，潘多拉都不会注意到他的脚步声呢，因为她实在是太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了。厄庇墨透斯走进小屋的时候，这个淘气的姑娘正把手放在盖子上，要打开这个神秘的盒子。厄庇墨透斯看到了这情景。如果他大声叫出来，潘多拉也许会把手缩回来，那么这个神秘盒子里的致命秘密可能就永远不会被发现了。

然而厄庇墨透斯尽管没有说出口，心里也很好奇盒子里到底有什么。他看到潘多拉打算揭开这个秘密，觉得他的玩伴不该是这屋子里唯一的知情者。如果盒子里真有什么漂亮珍贵的玩意儿，他自己也想分到一半呢。因此，尽管他曾经为了阻止潘多拉的好奇心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到头来还是一样犯了傻，和潘多拉一样难辞其咎。所以，当我们责备潘多拉犯了错的时候，也不要忘了对厄庇墨透斯摇摇头。

当潘多拉揭开盖子的时候，屋子里突然变得非常黑暗阴沉。那一大片乌云已经横扫了太阳，看上去已经完全把它遮蔽了。过了一会儿，一记低沉的闷响之后，天空中迸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惊雷。可是潘多拉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只顾着把盒盖完全打开，然后往里看。似乎有一大群长着翅膀的生物从盒子里突然冲了出来，从她身边掠过，与此同时，她听到厄庇墨透斯发出来一声哀呼，似乎十分痛苦。

“哦，我被蜇到了！”他大叫，“我被蜇到了！淘气的潘多拉！你为什么要打开这个魔盒？”

潘多拉这才放开了手中的盖子，开始环顾四周，看看厄庇墨透斯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雷雨云遮蔽了天日，屋子里十分昏暗，她都看不清楚周围有些什么。不过她听到了恼人的嗡嗡声，似乎有一大群巨型苍蝇，或是巨大的蚊子，又或是我们叫做金龟子、锹甲之类的昆虫在屋子里横冲直撞。等到潘多拉的眼睛慢慢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她看到了一大群丑陋的小东西，它们长着蝙蝠的翅膀，看上去凶神恶煞一般，尾巴上还带着可怕的长刺。就是这种长刺把厄庇墨透斯给刺痛了。不一会儿，潘多拉自己也开始大叫起来，她的痛苦和惊吓一点也不比她的玩伴少，闹哄哄的屋子里更加嘈杂了。一只丑陋的小怪物停在了她的前额上，要不是厄庇墨透斯跑过来把它赶跑，还不知道潘多拉会被蜇得多惨呢。

现在，你要是想知道这些从盒子里逃出来的丑陋家伙是什么，那我就告诉你们，它们就是人世间的全部“烦恼”。那里面有邪恶的激情，有各类忧虑，有超过一百五十种伤心事，有为数众多的疾病——它们悲惨凄苦，形态各异，还有更多不值一提的恶作剧。简而言之，这个神秘的盒子里关着折磨人类身心的各种坏东西，厄庇墨透斯和潘多拉本该好好守护它，让世上快乐的孩子们免受其扰。如果他们信守承诺，一切都会好好的。从那时到现在，就不会有成人忧伤，也不会有孩子落泪。

话说回来，你们看到了吧，一个人的错误行为会如何给整个世界带来灾难。因为潘多拉打开了那个灾难性的盒子，厄庇墨透斯又没有及时加以阻止，这些“烦恼”从此缠上了人类，短时间里似乎也不容易被赶跑。你们应该会想到，这两个孩子没法做到把这一大群丑陋的东西关在他们自己的小屋里。事实正好相反，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打开门窗，希望把它们赶跑。于是，这些带着翅膀的“烦恼”们飞到屋外，它们困扰着各地的孩子们，害得他们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像原来那样快乐微笑了。更奇怪的是，原来地球上那些带着露水的花儿是永不凋谢的，而打那以后它们盛开一两天就会枯萎凋零。而孩子们，原本都是永葆青春的孩童，从那以后开始一天天长大，还没等他们意识到，就很快变成少男少女，再变成男人女人，最后变成了垂垂老人。

与此同时，淘气的潘多拉和同样顽皮的厄庇墨透斯还待在他们的小屋子里。两个人都被蜇得痛苦之极，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创世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疼痛，所以尤其难忍。他们当然不习惯这种痛苦，也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除此之外，他们还十分生气，埋怨着自己和对方。他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厄庇墨透斯阴沉着脸坐在房间的角落，背对着潘多拉；而潘多拉则扑倒在地上，把头靠在那个致命又可憎的盒子上。她放声痛哭，难过得心都要碎了。

忽然，盒盖里侧传来一声轻柔的叩击声。

“那会是什么？”潘多拉哭着，抬起头来。

可是厄庇墨透斯并没有听到这声音，或是实在没有心情去注意。总之，他并不作声。

“你太狠心了。”潘多拉又哭了起来，“都不和我说话！”

又是一声叩击声！听上去像是有个小精灵用小小的指节在盒子里调皮地轻轻敲着。

“你是谁？”潘多拉天生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她问道，“你是谁呢，躲在这个邪恶的盒子里？”

里面传来一个纤细甜美的声音：

“只要打开盒盖，你就会看到我啦。”

“不，绝不！”潘多拉说着，又哭泣起来，“我已经受够打开这盒盖的惩罚了！你就待在盒子里吧，淘气的东西，你就该待在那里！你丑陋的兄弟姐妹们已经飞得到处都是了。你别想让我再把你放出来了，我不会再犯傻了！”

她说着朝厄庇墨透斯看了看，也许是希望他能赞许自己的明智。可是这个阴沉着脸的男孩只是小声说她是很聪明，就是这聪明劲儿来得晚了点。

“哎。”这个甜美的小声音又说话了，“你最好还是让我出来吧。我可不像那些用尾巴蜇人的讨厌家伙。他们不是我的兄弟姐妹，你只要看我一眼就会知道。来吧，来吧，漂亮的潘多拉！我确信你会让我出来的！”

确实，这语调中带着某种令人愉快的魔力，让人无法拒绝它的任何请求。听了盒子中飘出的这个声音，潘多拉的心情不知不觉中轻松了很多。厄庇墨透斯虽然还坐在墙角，也半转过身，心情看上去比原来好多了。

“亲爱的厄庇墨透斯。”潘多拉说，“你听到这个小声音了么？”

“是的，我当然听到了。”他回答道，不过兴致还是不高，“那是什么呢？”

“我是不是该把盒盖打开呢？”潘多拉问他。

“随你吧。”厄庇墨透斯说，“反正你已经闯了这么多祸了，再多一些也无所谓。你已经放出来那么大一群‘烦恼’，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区别。”

“你就不能说得温和些么！”潘多拉边擦着眼泪边轻声说着。

“哈哈，淘气的男孩！”盒子里的小声音调皮地笑着说，“他心里知道自己也想看看我呢。来吧，我亲爱的潘多拉，打开盖子。我急着想来安慰你呢。只要给我一些新鲜的空气，你马上就会发现事情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可怕！”

“厄庇墨透斯。”潘多拉大声说，“不管怎么样，我都决定把盒子打开！”

“那个盖子看上去很重呢。”厄庇墨透斯边说边跑了过来，“我来帮你！”

于是，两个孩子齐心协力再次把盒子打开了。飞出来的是一个温暖亲切、满脸笑容的小家伙，她在房间里盘旋着，所到之处都留下一片光亮。你有没有试过用一小块镜子反射阳光，让它跳入黑暗的角落呢？瞧，这个长着翅膀的陌生小仙女就是这样在这个沉郁的房间里飞来飞去的。她飞到厄庇墨透斯那里，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刚刚被“烦恼”蜇肿的地方，红肿马上就消失了。然后她又亲吻了潘多拉的额头，她的伤口也痊愈了。

做完这些好事之后，这个愉快的陌生人在孩子们头上欢快地扑闪着翅膀，温柔地看着他们，孩子们都开始觉得打开盒子并没有那么糟糕了，因为不打开的话，他们这位快乐的小客人就得和那些长着尾刺的淘气小恶魔们一样成为囚徒了。

“美丽的精灵，请告诉我们，你是谁啊？”潘多拉问道。

“我叫‘希望’！”这个浑身闪耀着阳光的小东西回答道，“我活泼亲切，令人愉快，所以也被放到盒子里，好弥补那一群丑陋的‘烦恼’带给人类的罪孽。它们注定是要被放出来的。别害怕！不管他们如何作恶，我们都能应对。”

“你翅膀的颜色就像彩虹，真是太漂亮了！”潘多拉赞叹道。

“对啊，它们就像彩虹。”希望回答，“因为啊，尽管快乐是我的天性，但我也是由泪水和微笑共同组成的呢。”

“那你会永远永远和我们待在一起么？”厄庇墨透斯问道。

“只要你们需要我，我就会和你们在一起。”“希望”带着令人愉快的笑容回答，“在你们有生之年我都会陪伴左右，保证永不抛弃你们。也许在有些年月，有些季节，你们时不时地会觉得我彻底消失了。但一次次，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你就会看到我的翅膀在你屋里的天花板上闪闪发光。是的，我亲爱的孩子们，我确信，你们终将会得到一些非常美好的东西！”

“哦，告诉我们，请告诉我们那是什么吧！”他们一齐叫了起来。

“先不要问我。”“希望”回答，把手指放在她蔷薇色的嘴巴上，“但即使在你们的有生之年都没有得到，也不要绝望。请相信我的承诺，因为这是千真万确的。”

“我们相信你！”厄庇墨透斯和潘多拉异口同声地说道。

他们确实相信这一点；不仅仅是他们，所有世人都相信“希望”。实话告诉你，我真的很高兴我们愚蠢的潘多拉偷看了盒子里的东西（当然，对她来说这真的是非同寻常的淘气之举）。毫无疑问，那些“烦恼”时至今日还在世界各地到处乱飞，它们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许多。毋庸置疑，它们都是非常丑陋的小恶魔，带着剧毒的尾刺。我已经经历了一部分“烦恼”，而且随着年岁增长，我肯定还会遇到更多。不过我们还有那个可爱明亮的小家伙“希望”啊！要是世上没有她我们该如何是好啊？是“希望”赋予了世界灵魂；是“希望”让世界永葆青春；“希望”告诉我们，即使在世间最幸福、最明亮的时刻，也只是将来无尽极乐的一抹剪影！

杂林别墅游戏室

——故事尾声

“报春花。”尤斯塔斯捏捏她的耳朵问道，“你认为我故事里的小潘多拉怎么样？你不觉得她正是你的写照吗？不过你肯定不会像她犹豫那样久才打开盒子。”

“然后我就该因为淘气而被好好惩罚了。”报春花姑娘机灵地顶嘴，“盒盖打开后跳出来的第一个东西肯定是长着‘烦恼’模样的尤斯塔斯·布莱特先生。”

香蕨仔开始发问了：“尤斯塔斯大表哥，那个盒子里装了所有来到这世上的烦恼吗？”

“每一个都在里面！”尤斯塔斯回答，“这场害得我没法溜冰的暴风雪也被装在了里面呢。”

“那盒子有多大呢？”香蕨仔继续问道。

“嗯，大概有三英尺长，两英尺宽，两尺半高吧。”尤斯塔斯说。

“哈，尤斯塔斯大表哥，你在和我开玩笑呢！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烦恼，能装满这么大一个箱子呀！说到暴风雪，它才不是烦恼呢，那只会带来快乐，所以它不会在那个盒子里。”香蕨仔说道。

“听听这孩子说的！”报春花姑娘自命不凡地大声评论，“他对这世界上的烦恼知道得太少了！可怜的小东西！等他长到我这么大的时候会聪明点的。”

说着，她开始跳起绳来。

这时候，白天快要结束了。门外的景色看上去相当沉闷。暮色渐重，远处雪花飞扬，一片灰茫茫；天地融为一体，看不到任何踪迹。门廊道台阶上满是积雪，显然已经有好几个小时没人进出了。如果杂林别墅的窗户前只有一个孩子，那么他盯着户外天寒地冻的景象，也许他会感到悲伤。不过六个孩子聚在一起，虽然没法把这世界变成一个乐园，也能消除寒冬和风雪带给他们的闷闷不乐。尤斯塔斯·布莱特，更是在这个时候发明了好几种新的游戏，让孩子们兴奋不已，一直玩闹到睡觉时间，这些新玩法在接下来的几个风雪天可帮孩子们打发了不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