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代
古代中国主要据有黄河、白河流域及部分青河流域。在公元前8世纪,它分裂为许多封邑或小国,由相当数目的好战的朝廷所统治,在无穷尽的既野蛮又英勇的战争中,都力图取得霸权。“战国”中最尚武的是秦,位于中国西北,现在陕西省中部的西安一带。地处边陲,为了抗击匈奴及北方其他游牧民族以自保,经常被迫奋战,秦即由此种接触变得更习惯于兴兵作战了。公元前4世纪,我们看到秦王在军备和战略上都效法草原的游牧部落,在迄今构成中国军队主力的战车之外,还创建了如比邻匈奴人那样的骑兵注30,这是一种更为机动灵活的武力,使他们在战争中获得明显的优势。
当时尚统治着河南一小片领土的周王朝,虽然苟延残喘到公元前3世纪中叶(前256年),但自前310年以后,秦君对这些名存实亡的宗主也如对其他封建王侯一样已成为专制盟主。在前310—前256年间史书可能仍称之为“周代”,实际上秦朝时代已经开始了。前221年秦王覆灭各敌国,自立为中国之主和始皇帝的隆重一幕,只是在“既成事实”上加盖一合法印章而已。
这位中国的恺撒是一个令人惊异的人物,当他在位的36年中——前246—前221年为秦王、前221—前220年为全中国的皇帝——他以强有力的手腕一举永远统一了华夏帝国:是一个典型超人,卡莱尔或尼采注31之流会将他和他们的印度——日尔曼或闪族的“英雄们”并列的。但是,这位人物的精力虽然不可一世,其本身却不足以解释秦朝在艺术上给人留下的不寻常印象。怎么能设想这许多独具特色的作品都属于一极短的时期呢?——秦王朝在其缔造者亡后只存在了三年。所以我们不得不承认(维及尼尔氏也如此)所谓秦代型式不仅包括这皇帝享有的自前221—前207年的短暂期间,还要将它在西北自公元前4世纪末年开始的长期霸业算在内。
那么,秦代在历史上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周时已有的中国的力量,由它一个最有生气的成分聚合、集中起来,提高到权力的顶峰。在这掠夺性的王朝统治下,一切漫无拘束的暴力、狡诈、谋杀事迹,都完全比旧约中的犹太王希律更为暴虐无道。同样,秦代艺术——或更应说是被普遍认为属于秦代的艺术,因为要老实承认,我们并没有题记或年月可用以核实这属性——从美学观点上看又代表什么呢?借用维及尼尔氏一句妙语,它代表一种突然爆发的炫丽的周代型式——一种“地震型”。它和周代纹饰同样繁复丰盛,但“经常将各设计面打乱颠倒,并在主题上加以新的创造”。
这一定义是否也可适用于瑞典工程师卡尔贝克在安徽淮河流域寿县附近发现的遗物呢?如喜龙仁教授即认为可以。此地区在公元前248—前221年为古楚国的中心,这是秦的敌国,但终于败亡。发现的包括瓶罐的残片、剑鞘、铰链及装饰品,花纹有螺旋纹、涡卷纹、云朵及复杂的簇叶,其中还露出鳞爪。喜龙仁教授在他旧藏品目录中曾论及这些物件,注32内有许多已为哈勒维尔伯爵夫人获得。但维及尼尔氏怀疑在这淮河地区的出土物是否应属于较近的时代,即紧随汉代以后的晋代型式。无论如何,秦代风格的优美样品在许多欧洲搜集品中都可发现——例如,大卫·威尔收藏的双闩锁,这是常被复制的,还有同样著名的爱莫弗波罗收藏的金质刀护手。注33在这些上面我们看到相当丰富的螺旋纹、“雷纹”,错综曲折的或带形的纹饰,有时末尾成枪头形或尖端、舌形或爪形和各种辫形的总汇。希腊式的回纹发展成图案式的簇叶,以及海藻状的缠结之复杂花纹,都极生动活泼、自由奔放地混合在一起。
此类几何图形都直接采自周朝的全部式样,但在各方面又有所不同。第一点,秦代纹饰较周代大为繁缛工细:例如,周式有一种双线纹,秦式则在两线之间饰以与主线成一角度的条纹,因此,如伯希和氏指出,在铜器上现在已无一处留下空白。其次,据前引维及尼尔氏所论,秦器的浮丽装潢在趋势上是非对称的,常使轴与面位置错乱。最后,秦代纹饰虽与周代同为典型的几何形,但异于后者的是更为浑圆,不仅在轮廓上,即在大的均衡上也坚持这一原则,“在所谓秦代艺术中,周朝的鲜明的棱角都有变为圆形的奇异倾向了。”注34
和此种秦代艺术有关的是在山西东北部浑源发现的一批铜器,而为万奈克氏集藏。事实上,其中大部分显示一种秦朝艺术固有的繁缛装饰,可以证明为当时特色的花团锦簇型式,不过上述的非对称趋势在这里或者较少。另一方面,在器端或器旁所饰的全雕式动物,似乎也超出秦代艺术的一般常规。也许,如维及尼尔所提出,我们在此正看到秦朝艺术法则和汉初之间的一个传统阶段——虽然此种保留丝毫无损于这些作品的美观,也未减少人们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