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饲牛侬子不饥饿

饲牛侬子不饥饿，上山挖薯煲薯汤。[52]

拿人香骨作柴草，拿人香炉作罐婆。[53]

此歌流传非常广泛，在雷州人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几乎人人会唱。为什么呢？早年的雷州人、现在雷州的农村人，几乎都有过放牧的童年。他们哼着牧歌骑着牛，牧歌伴着他们长大，那情景那歌声，是终生难忘的。小时候没有放过牛的人实在太少了，除非你是富豪家或城里工商户。因而，牧童雷州歌就特别多。如《饲牛侬子真快活》：

饲牛侬子真快活，也得骑牛得唱歌。

只要番簑和顶笠，日也不晒雨不寒。[54]

意思是，放牛的孩子太快活了，也可以骑牛，也可以唱歌，这首歌不就是在牛背上唱的吗？只要有一张蓑衣披在身上，一顶斗笠戴在头上，那就太阳也晒不着，下雨也淋不着，大风吹来也不会寒冷了，我们还不快活吗？又如另一首《饲牛侬子不饥饿》：

饲牛侬子不饥饿，吃了山稔又吃椤。

山稔吃了椤吃净，又念新年合籽婆。

放牛的孩子是饿不着的。你看，在我们雷州，山稔漫山遍野，不用栽培，自生自长，每年暮春开花，农历六月结果，到处都有，香甜可口，又能充饥，又可品尝。山稔挂果有两三个月，山稔吃完了，又有牛椤、涩椤、公子椤等，各形各色的，它们也是野果子，满山都是，好吃极了。当然还有石榴、牛蹄果、蟋蟀籽等野果，我们尽可采摘。雷州四季如春，花果飘香，待到山稔吃完了，牛椤、涩椤等野果子都吃完了，大概已是深冬了，那么新年也就来了。过大年家家户户都做年糕，做合籽粑（合籽粑是半月形的粑，像饺子一样，比饺子还好吃）。我们早就张口等着了。我们的合籽粑可是最大的（合籽婆即大合籽粑），最好吃的。过大年啰，吃合籽粑啰，我们还会饿吗？

上面那首样歌，开头一句也是“饲牛侬子不饥饿”，但是他们不光是摘野果子充饥，还有很多更有意思的事情哩。第二句就告诉我们，他们把牛牵去山上放牧，便到坡园里挖番薯煲薯汤吃。在雷州，番薯多着呐。他们随便就挖来了番薯，可是没有柴草，没有锅罐，怎么办？好办。第三、第四句就坦白了，他们到寺庙里拿香火烧剩的香骨当做柴草，把香炉抱过来当锅罐。他们倒掉火灰，到田沟水渠里稍加冲洗，装满水，放进番薯，便可煲煮。烧啰烧啰，很快就是一锅罐番薯汤，还饿得着吗？多有情趣啊。你看，那些孩子简直就是恶作剧，人家的香骨怎能拿来当柴草，香炉怎能当锅罐呢？那是供奉神灵的。孩子们可不管那么多，就地取材嘛，这才叫方便，这才叫刺激。这首歌也就妙在这里，这帮天真无邪的小牧童，天不怕，地不怕，神灵更不怕，像一群小顽猴，天真得见底，活泼得可以，香炉抱来就当罐婆，多可爱。《水浒传》里的李逵过沂水岭时不也是抱来人家的大香炉装水喝吗？香炉为什么不能当罐婆呢？罐婆，是雷州土语，指用土制的大陶罐。香炉当罐婆，也粗鲁得可以。这帮调皮鬼哟，他们在歌里活灵活现的，反映这帮小家伙的写实雷州歌，谁不愿意传唱呢？

其实，放牛孩子的放牧生活是很苦的。你听：

饲牛侬子做多挂，[55]雨压衫湿无衫换，

人给条衫又嫌破，给回给人又嫌寒。

放牛的孩子实在太可怜了，大雨淋湿了衣服没有衣服替换。虽然有人给了一件衣服，可是太破了，根本不能穿的，送回给人家嘛，全身哆嗦，寒冷难耐，如何是好？

不过，放牛娃们年纪尚小，不懂得什么叫苦，什么叫累，寒冷过后就忘了，饥饿时摘些野果子充饥也就高兴了。如果逢着成群结队的行动，挖来番薯煲薯汤，更兼拿人香骨作柴草，抱来香炉作罐婆，那就真正其乐无穷了。所以在雷州的牧童歌中，仍以欢乐者居多。正因为牧童生活本来的苦，对比孩子们的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更显得他们可爱极了。苦中得乐乐更可贵，我们唱着这首歌就更觉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