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附带说一件忘恩负义的事,我们希望它在读者眼里会显得有违常情
读者诸君从前面那一席话里,恐怕会料想到这场和解(假如确实可以这么说的话)只不过是形式上的和解。因此,我们就把这一节略过不表,赶紧来谈谈大家一定会认为是关乎实质的问题。
医生把他和沃尔斯华绥先生之间那段谈话的经过对他弟弟叙述一遍后,笑着说:“我确实告诉他说,我已经同你断绝了关系,我甚至请求那个好心人,让他无论如何也别原谅你。你必须明白,他既然向着你说话,而他的为人是如此宽厚大度,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论是为了你还是为我自己,我都希望最大限度地消除引起怀疑的可能。”
这时,卜利非大尉对哥哥这番话没有理会,可是后来他却非常出色地把它拿来利用了一番。
魔鬼最近一次到人世访问期间,给它的门徒留下了若干格言,其中一条是:一旦爬到高处,立刻把脚下的凳子踢开。说得直白一些就是:当你靠朋友帮忙高升之后,应当尽快把朋友抛弃。
卜利非大尉是否严格按这个格言办事,我不能绝对断言,但我可以有把握地说,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同魔鬼这条原则联系起来;除此之外,实在很难说他还有别的什么动机。因为他一把白丽洁小姐弄到手,并且同沃尔斯华绥先生言归于好,他对哥哥的态度就渐渐地冷淡起来,这种冷淡日甚一日,到最后竟然发展到粗暴无礼,闹得人人皆知了。
他哥哥私下里责备他不该这样做,不料却引出他这一段露骨的声明:“假如您住在我大舅子家里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您尽可以随时离开。”可怜的医生对大尉这怪异的、残酷的,并且是难以理解的忘恩负义行为伤透了心。因为天下最让人伤心的事莫过于自己做着坏事,帮了别人的忙,事后对方却以怨报德。假如帮忙者替人做的是一件崇高的善事,那么无论事后被帮助的人如何看待他的效劳,如何酬谢他,反正他自己想起来还能从中得到一些安慰。然而,假如一方面是被帮助的人忘恩负义,另一方面自己又受到良心的谴责,说他不该为这么个小人而玷污它,在这样一种惨痛的折磨下,他还能找到什么慰藉呢?
沃尔斯华绥先生替医生在大尉面前说了好话,同时希望知道医生怎么得罪了他。这个铁石心肠的流氓,竟然卑鄙无耻到了顶点,说他永远也不能宽恕他哥哥,因为医生为了自己的利益在沃尔斯华绥先生面前诋毁他。他说,那些话是他从哥哥嘴里套出来的。他认为他哥哥这事做得太狠毒了,他无论如何不能原谅。
沃尔斯华绥先生听到这话,严厉地责备了大尉,说这样的话不是配叫作人的人说的。他对大尉这种好记仇、不饶人的性格表示深恶痛绝,以至到最后,大尉只好装作被说服了,口头上答应同哥哥和解。
新娘子这时正在蜜月中,对新郎可谓恩爱无限。在她眼里,大尉是不会有任何错处的。她丈夫对谁有所不满,就足以成为她对那人不满的理由了。
前面已经说过,大尉是在沃尔斯华绥先生的要求下,才表示与他哥哥和解的。他从前那股恶气仍然埋在心底,因此他不断在私下里找机会向他哥哥发泄这种恶气,终于弄得那可怜的医生在这里待不住了。他宁可到外面去忍饥挨冻,也不愿从他曾经给予极大帮助的弟弟那里忍受残酷无情的、忘恩负义的侮辱。
医生一度想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沃尔斯华绥先生说出来,可是他又鼓不起勇气,因为那样一来,他自己就得担上一大部分罪名。而且,他把弟弟说得越坏,在沃尔斯华绥先生眼中他自己的罪名就越大,他也很有理由推断出,沃尔斯华绥先生对他的厌恶就越甚。
因此,他就假托别的地方有点事需要料理而离开了,说过不多久就回来。他跟弟弟告别的时候,装得若无其事,和颜悦色,而大尉的表演同哥哥一样精彩。沃尔斯华绥先生也就很满意地相信他们两个真的和好如初了。
医生径直去了伦敦。过了不多久,他就在那里伤心而死。由于这个原因死的人实际上比一般想象的要多得多。要不是因为它与其他一切病症有个不同之处即没有一个医生能治疗它,那它在死亡统计表上所占的位置本来应该更为显著的。
现在,我把他们兄弟两个过去的经历仔细查访了一番,发现,除了上面提到的那条可诅咒的恶魔的座右铭之外,大尉如此对待他哥哥还有一个原因:此人除了前面描述过的性格外,性格还极其傲慢凶暴,对性格与自己不同,在傲慢和凶暴方面远不如自己的哥哥一向有一种极大的优越感。不过,医生的学问却比弟弟渊博得多,人们也都说他的天资也比他弟弟聪明得多。大尉本人也意识到这一点,觉得受不了。嫉妒是一种非常恶毒的情感,而一旦掺和了对嫉妒对象的蔑视,其毒性就更加厉害了。我觉得,如果嫉妒者又欠了嫉妒对象的情分,同以上二者加起来,所产生的绝不会是对嫉妒对象的感激,而只能是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