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用一个明喻将德波拉阿姨到教区去的情况描述一下;关于詹妮·琼斯的一段简短叙述,顺便谈谈青年女子钻研学问时可能遇到的困难和挫折
德波拉阿姨遵照主人的吩咐,把孩子安置停当以后,就准备去查访那些可能隐藏那孩子的妈妈的嫌疑人家。
正像一只众鸟惧怕的鹞鹰,在空中盘旋,下面那些相依为命的鸽子和其他一些无害的小鸟看见它,立刻惊叫起来传递警报,颤动着翅膀各自奔向藏身之处;这只巨鹰高傲地振动双翼,耀武扬威地翱翔着,准备随时捕获下面的猎物。
德波拉阿姨的出现,就像这只鹞鹰一样。她到来的消息一传到街上,所有居民都惊慌失措地赶紧跑回家中,每个妇女都揪起一颗心,生怕她光顾到自己头上。德波拉阿姨大摇大摆地跨过田野,昂起脑袋,满脸是居高临下的骄傲,心里在盘算着怎样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贤明的读者,看了上面这个明喻,不会就以为这些可怜的居民对威尔金斯太太此行的目的,早有所闻。不过这个明喻的妙处可能要淹没几百年,到注释家来为本书做注解的时候才能清楚。因此,我认为有必要在这里为读者做点说明。
我要说明的是,正好比吞噬小鸟是鹞鹰的天性,所以侮辱、欺压小人物也就是威尔金斯太太这类人的天性。实际上,这种人就是用这种方式取得补偿,因为她们在伺候主人的时候,极其恭顺和谄媚。奴才和献媚拍马的人向比他们地位高的人交什么样的税,就一定要从比他们低的人身上摊派勒索回来。天下的事,还有比这更合乎情理的吗?
有时候,德波拉阿姨在白丽洁小姐面前要做出特别卑躬屈节的表现,心里自然有些难受。每逢这个时候,她总是跑到这些人中间,大大发泄一通,消消她的怒气,排解一下心中的郁闷。正因为如此,她在这一带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说实在的,人们对她是又怕又恨。
德波拉阿姨一到,立刻就去拜访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实在,这位妇女不论在相貌还是在年龄上,都有幸同德波拉阿姨有相似之处。凭着这份运气,她一向比别人更受德波拉阿姨的垂青。德波拉阿姨把昨天发生的事以及她一大早跑来的用意对她讲了一遍。随即,她们两个就着手把这一带好几个年轻姑娘的品行仔细研究了一番,最后确定最为可疑的是一个叫詹妮·琼斯的姑娘,两个人一致认为那件事十有八九是她干的。
不论是脸庞还是身段,这位詹妮·琼斯都称不上漂亮,但是上天因为她缺乏姿色,就补偿给她一份超乎寻常的智力。对于那些年龄完全成熟、对事物有了判断力的妇女来说,智力更宝贵。詹妮以自己的勤奋好学,使这种天资大大地发展了。她有好几年时间在一位塾师家里当女仆。塾师看出这位姑娘天资聪颖,又特别好学,一有机会就捧起书本来读,于是就——好心地,或者说糊涂地,随读者怎么评论吧——教她学拉丁文,达到了相当好的程度,在学问上她也许能和上流社会那些年轻男子相比。然而,跟大多数其他不同寻常的优点一样,她这个长处也给她带来一些小小的麻烦。如此有才情学问的年轻女子,当然不能与其所处的社会相容,也不能与那些命运安排跟她身份相当,但所受教育远不如她的姑娘交往,这本来不足为奇。詹妮比别人优越,以及因这种优越感而来的在言谈举止上必然同别的姑娘的不同,当然在那些姑娘中间引起一些嫉妒和反感。因此,她从塾师那里回来以后,街坊四邻一些人心中,已经对她燃起了嫉妒的火焰。
不过,她们这种嫉妒,一开始却是暗暗埋在心底,一直到一个礼拜天,才公开表露出来。那天,可怜的詹妮居然穿上一件新绸缎长袍,戴了一顶镶花边的帽子,还戴了与之相配的装饰品,公然在大街上露面。这一下可使人人吃惊,而且使附近的姑娘们都很恼火。
这种怒火,原先只是埋在心里,现在可全部喷发出来了。原来詹妮因为有了学问,自尊心越来越强,要别人尊重她。但偏偏她的邻居们没有一个肯友善地来满足她这种愿望。如今,她这身相当考究的打扮给她带来的不是敬重和仰慕,而是憎恶和辱骂。整个教区的人都在说,她这类东西,一定来路不正。还说,当父母的不但不愿意他们的女儿穿这么阔气的东西,他们还要谢天谢地,庆幸自己的孩子没有这种东西。
大概就是因为这桩事,威尔金斯太太一到,那位好心的女人立刻就把这个可怜的姑娘的名字提出来。另外还有一件事也进一步加深了威尔金斯太太的怀疑,那就是,詹妮最近一段时间常到沃尔斯华绥先生家里去。原来白丽洁小姐最近忽然得了一场重病,是请詹妮去看护的,她在那里一连陪了好几夜,通宵达旦。除此之外,威尔金斯太太在沃尔斯华绥先生回来的前一天,还亲眼看见她去那里。不过,最初,这位精明的太太并没有因此怀疑她,正如她自己说的,她一向把詹妮看作一个稳重的姑娘(尽管她不十分清楚詹妮的底细)。她原来只疑心那些轻薄放浪的女人,她们自以为长得漂亮,总摆出一副神气十足的样子。
于是,德波拉阿姨要传詹妮来见她,姑娘马上就来了。德波拉阿姨摆出一副法官的庄严面孔,在严厉方面比法官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劈头就骂了一句:“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好大胆!”口气与其说是对被告提起诉讼,倒不如说是对犯人进行宣判。
虽然德波拉阿姨根据以上一些证据,足可以判定那件事是詹妮干的,但还需要沃尔斯华绥先生来定案,因为后者也许需要更确凿的证据。不过詹妮并没有给那些控告她的人找更多的麻烦,她把人家提到的罪名一口招认下来了。
虽然詹妮在招认的时候,言语之间已经表示了悔过之意,但这并没有使德波拉阿姨心软;她用更具侮辱性的字眼儿,第二次对詹妮进行了宣判。这时,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詹妮的招认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作用。很多人叫嚷着:“早就料到你那件绸缎长袍会给你什么果子吃!”也有人用讽刺的语气说起她的学问。在场的女人每个人都想了办法来表示对可怜的詹妮的鄙视和痛恨。这一切詹妮都忍耐了下来,只对一个女人说的恶毒的话例外。那女人对詹妮的相貌进行讥笑,扬着下巴说:“肯把绸缎长袍送给这样的贱人的男人,真算得上是饥不择食!”詹妮听了,辛辣地反击了几句。一个辨别力很强的人,看到詹妮一直镇定地忍受别人对她的贞操的攻击,一定会为她这番反击感到惊讶。须知忍耐这种美德,经常练习,也是容易疲劳的。詹妮的忍耐力大概已经到了衰竭的地步。
德波拉阿姨这番查访的结果,大大超出她本人原来的期望。她得胜而归,在原先指定的时刻把这结果原原本本报告给沃尔斯华绥先生。沃尔斯华绥先生对此大为吃惊。他曾听人提起这位姑娘才能突出,学业进步很快,本打算把她配给临村一位副牧师,并且还要赠她一小笔年金当陪嫁。这时,他感到的难过的程度至少不亚于德波拉阿姨表现出的快意的程度。他这么难过,在许多读者看来,也许更要合情合理得多。
白丽洁小姐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道:“至于我自己,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对哪个女人抱好感了。”因为在这以前,詹妮曾幸运地成为极受她垂青的人。
沃尔斯华绥先生派这位稳重的女管事再跑一趟,把那个不幸的罪人带到他跟前来;但不是为了像有些人所盼望和每个人所预料的那样把她送进改造所,而是为了当面警告她几句,对她进行一番有益的训诫。凡是对这类训诲文字有兴趣的读者,请阅读下面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