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刘瑾和魏忠贤的擅自任免
(1)刘瑾
刘瑾原本姓谈,后依附一个姓刘的宦官入宫,就冒姓刘。朱祐樘时他侍奉太子朱厚照于东宫。朱厚照即位,他“与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张永并以旧恩得幸,人号‘八虎’。而瑾尤狡狠。尝慕王振之为人,日进鹰犬、歌舞、角觝之戏,导帝微行。帝大欢乐之,渐信用瑾,进内宫监,总督团营。孝宗遗诏罢中官监枪及各城门监局,瑾皆格不行,而劝帝令内臣镇守者各贡万金。又奏置皇庄,渐增至三百余所,畿内大扰”(82)。
排斥诬陷异己朝臣
当时首相刘健,次相李东阳、谢迁,都是朱祐樘时的老臣,皆抗疏论谏,朱厚照不听。他们复联络言官交章论奏,并进一步请诛刘瑾,而且以去就力争。于是,双方对立得非常尖锐,便形成底下的这一幕斗争:
健、迁等复连疏请诛瑾,户部尚书韩文率诸大臣继之。帝不得已,使司礼太监李荣、王岳至阁,议遣瑾等居南京。三反,健等执不可。尚书许进曰“过激将有变”,健不从。王岳者,素謇直,与太监范亨、徐智心嫉八人,具以健等语告帝,且言阁臣议是。健等方约文及诸九卿诘朝伏阙而争,而吏部尚书焦芳驰白瑾,瑾大惧,夜率永成等伏帝前环泣。帝心动,瑾因曰:“害奴等者王岳。岳结阁臣欲制上出入,故先去所忌耳。且鹰犬何损万岁?若司礼监得人,左班官安敢如是?”帝大怒,立命瑾掌司礼监,永成掌东厂,大用掌西厂,而夜收岳及亨、智,充南京净军。旦日诸臣入朝,将伏阙,知事已变,于是健、迁、东阳皆求去。帝独留东阳。(83)(按:《中官考》五云:“刘尝推案哭,谢亦亹亹訾訾罔休,独李未开口,得恳留云。”)
这一次斗争,刘健等可以说是全部失败。但是刘瑾对他们还是不肯放松,不久便矫诏列朝臣五十三人为奸党,以健、迁为首,后又借举怀才抱德之士的事件倾陷健、迁。
(正德)四年二月,以浙江应诏所举怀才抱德士余姚周礼、徐子元、许龙,上虞徐文彪,皆迁同乡,而草诏由健,欲因此为二人罪。矫旨谓余姚隐士何多,此必徇私援引,下礼等诏狱,词连健、迁。瑾欲逮健、迁,籍其家,东阳力解。芳从旁厉声曰:“纵轻贷,亦当除名。”旨下,如芳言。礼等咸戍边。(84)
刘健、谢迁既都罢斥,于是刘瑾便要向一切不附自己的官员下手了。首先下手的是尚书韩文及要求挽留健、迁的朝臣:
瑾既得志,遂以事革韩文职,而杖责请留健、迁者给事中吕翀、刘及南京给事中戴铣等六人,御史薄彦徽等十五人。守备南京武靖伯赵承庆、府尹陆珩、尚书林瀚,皆以传翀、疏得罪,珩、瀚勒致仕,削承庆半禄。南京副都御史陈寿,御史陈琳、王良臣,主事王守仁,复以救铣等谪杖有差。(85)
韩文是当时户部尚书,刘瑾等八人专横,“文每退朝,与属吏言,辄泪数行下,以阉故。而郎中李梦阳间说之曰:‘公大臣也,义与国共休戚,徒泣何益?’韩公曰:‘奈何?’曰:‘比谏臣有章入,交论诸阉,下之阁矣。夫三老者,顾命臣也,闻持谏官章甚力。公诚及此时率大臣殊死争,阁老以诸大臣争也,持必更力,易为辞,事或可济也。’韩公于是将须昂首毅然改容曰:‘善,即事弗济,吾年足死矣,不死不足以报国。’韩公密叩三老,三老许之。而倡诸大臣,诸大臣又无不踊跃喜者。韩公乃喜退,而召梦阳令其草,草具,韩公读而芟之曰:‘是不可文,文,上弗省也;不可多,多,览弗竟也’”(86)。疏入,不料刘瑾等先有准备,事变,刘健、谢迁同时致仕归里。于是“瑾恨文甚,日令人伺文过。逾月,有以伪银输内库者,遂以为文罪。诏降一级致仕,郎中陈仁谪钧州同知。给事中徐昂乞留文原官,中旨谓显有嘱托,落文职,以顾佐代,并除昂名……文子高唐知州士聪,刑部主事士奇皆削职”。后来这个顾佐也被刘瑾逼走,事情是这样的:“刘瑾憾文,捃摭万端。部有故册逸,欲以为文罪,逼佐上其事。佐不可,坐事夺俸三月。佐乃再疏乞归,从之。瑾憾不置,三罚米输边寨上,至千余石。家贫,称贷以偿。”而韩文终于还是以遗失簿籍事与侍郎张缙同时逮下诏狱,“数月始释,罚米千石输大同。寻复罚米者再,家业荡然”(87)。至于代他起草奏疏的李梦阳,自然更为刘瑾所恨,便“矫旨谪山西布政司经历,勒致仕。既而瑾复摭他事下梦阳狱,将杀之。康海为说瑾,乃免”(88)。
和韩文同时上疏请逐刘瑾的还有左都御史张敷华。刘瑾得势,矫旨令他与杨守随俱致仕,并想借湖广仓储浥烂事,坐以赃罪。也是康海援救得免。(89)
杨守随是当时的工部尚书兼掌大理寺,韩文等既被斥,他愤而独自上疏极论刘瑾,略云:“陛下于兵刑财富之区,机务根本之地,悉以委之。或掌团营,或主两厂,或典司礼,或督仓场,大权在手,彼复何惮?于是大行杀戮,广肆诛求。府藏竭于上,财力匮于下,武勇疲于边。上下胥谗,人神共愤。”这样就被刘瑾传旨致仕,后来又“坐覆谳失出,逮赴京系狱,罚米千石输塞上。逾年,复坐庇乡人重狱,除名,追毁诰命,再罚米二百石。守随家立破”(90)。
刘健、谢迁、韩文等既罢免,给事中刘、吕翀各上疏请挽留他们,奏稿传到南京守备武靖伯赵承庆那里,应天府尹陆珩便抄出给同僚看,兵部尚书林瀚听见感动太息。于是南京给事中戴铣、李光翰、徐蕃、牧相、任惠、徐暹六人,十三道御史陆崑、薄彦徽、葛浩、贡安甫、王蕃、史良佐、李熙、任诺、姚学礼、张鸣凤、蒋钦、曹闵、黄昭道、王宏、萧乾元等十五人,各驰疏极谏,请留健、迁。刘瑾大怒,矫旨逮戴铣、薄彦徽等下诏狱,刘、吕翀俱廷杖削籍,赵承庆停半禄闲住,林瀚、陆珩降三级致仕。而南京副都御史陈寿,御史陈琳、王良臣,主事王守仁复以救铣等触瑾怒,矫旨谪杖。(91)
从这以后,刘瑾权势日益巩固,于是就更加恣横起来,朝廷大员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便一律排斥,或勒令致仕,或坐事罢免。好在他可以假传圣旨,一切都可以为所欲为,毫无顾忌。当时尚书都御史被罢职的,除上面已经说过的而外,还有:
熊绣在朱祐樘时曾历任兵部左右侍郎,裁汰腾骧四卫虚额勇士一万多人。朱厚照即位,升右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兼巡抚事。“刘瑾以前汰勇士事,深疾绣,伺察无所得。召掌南京都察院事,寻以中旨罢之。已,复摭延绥仓储浥烂为绣罪,罚米五百石,责绣躬输于边。绣家遂破。”(92)
张泰是当时南京左都御史。“刘瑾专权,朝贵争赂遗。泰奏表至京,惟馈土葛,瑾憾之。其年十月令以南京户部尚书致仕。”(93)
吴文度在正德元年曾做过云南巡抚,正德三年冬进南京右都御史。“方文度召自云南,刘瑾以地产金宝,屡责赂。文度无以应,瑾深衔之。会工部李致仕,廷推文度及南京户部侍郎王珩,遂改文度南京户部尚书,与珩俱致仕。命下,举朝骇异。”(94)
许进是吏部尚书,曾督团营,人甚干练,善用兵。“刘瑾弄权,亦多委蛇徇其意,而瑾终不悦。方进督团营时,与瑾同事。每阅操,谈笑指挥,意度闲雅,瑾及诸将咸服。一日操毕,忽呼三校前,各杖数十。瑾请其故,进出权贵请托书示之。瑾阳称善,心不喜。至是欲去进用刘宇代。焦芳以干请不得,亦因挤进。三年八月,南京刑部郎中阙,适无实授员外郎,进循故事以署事主事二人上。瑾以为非制,令对状。进不引咎,三降严旨谯责。不得已请罪,乃令致仕。未几,坐用雍泰削其籍。”(95)
雍泰是正德三年春许进为吏部时,起为南京右副都御史提督操江。七月,擢南京户部尚书。“刘瑾,泰乡人也,怒泰不与通,甫四日即令致仕。谓进私泰,遂削二人籍,而追斥马文升及前荐泰者尚书刘大夏、给事中赵士贤,御史张津等为民,其他罚米输边者又五十余人。”(96)
高铨官南京户部尚书,“正德二年廷推左都御史,瑾勒令致仕。寻坐事逮下狱”(97)。
张鼐在正德元年任右副都御史,署院事。“有知县犯赃当褫职,卒杀人当抵死。刘瑾纳重贿,欲宽之,鼐执不可,出为南京右都御史……会瑾遣给事中王翊等核辽东军饷,还奏刍粟多浥烂,遂以为守臣罪,逮鼐……下诏狱,令其家人输米辽东。鼐坐输二千石,以力不办,系辽东。”(98)
和鼐同时因边仓事被逮的还有“都御史周南、马中锡、汤全、刘宪,布政以下官孙禄、冒政、方矩、华福、金献民、刘逊、郭绪、张翼,郎中刘绎、王荩等”。刘宪竟瘐死狱中。(99)
何鉴正德二年拜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鉴前抚江南,尝按千户张文冕罪,文冕亡去。至是构于刘瑾,而瑾亦嗛鉴不与通,遂坐以事。”(100)
至于尚书以下的官员被刘瑾斥罢的,更多到不可胜数,兹据明史略举于下:
给事中吉时,御史王时中,郎中刘绎、张伟,尚宝卿顾璇,副使姚祥,参议吴廷举等,并摭小过,枷濒死,始释而戍之(101)。
有罪人溺水死,乃坐御史匡翼之罪。尝求学士吴严贿,不得,又听都御史刘宇谗,怒御史杨南金,乃以大计外吏奏中,落二人职(102)。察盐课。杖巡盐御史王润,逮前运使宁举、杨奇等。察内甲字库,谪尚书王佐以下百七十三人。(103)
《通鉴纂要》成,瑾诬诸翰林纂修官誊写不谨,皆被谴。(104)
给事中安奎、潘希曾,御史赵时中、阮吉、张彧、刘子厉,以无重劾下狱。奎、彧枷且死,李东阳疏救,始释为民。希曾等亦皆杖斥。(105)
胡富……正德初,入为顺天府尹。三年进南京大理卿,就迁户部侍郎。五年正月坐大理时勘事迟缓,勒致仕。(106)
陶琰……正德初以右副都御史巡抚河南,迁刑部右侍郎。陕西游击徐谦讦御史李高。谦故瑾党,行厚赂,欲中高危法。琰往按,直高。瑾怒,假他事下琰诏狱,褫其职。(107)
瑾遣太监韦霦核广东库藏,奏应解赃罚诸物多朽敝,梧州贮盐利军赏银六十余万两不以时解。逮问(潘)蕃(按:蕃曾任两广总督)及前总督大夏,前左右布政使仁和沈锐等八百九十九人。(108)
以上这些,只不过是略举而已,事实的例子还多得很,这里也无法逐一述及。只是特务残害善类、混淆黑白,从来自己不会说出;相反的倒说别人是残害善类、混淆黑白,刘瑾也正是如此。他曾于正德二年三月辛未那天,召群臣跪于金水桥南,假传圣旨宣示奸党,令鸿胪宣读。据说这圣旨是焦芳拟定的,兹录于下。一方面,这就是刘瑾斥逐诸臣的一个名单,可以作为前面的总结或补遗;另一方面,也可以从这假圣旨内看出刘瑾是怎样地极栽诬之能事。这里面口口声声在斥责别人,但反过来看,实无异句句都是说着自己。旨云:
朕以幼冲嗣位,惟赖廷臣辅弼,匡其不逮。岂意去岁奸臣王岳、范亨、徐智,窃弄威福,颠倒是非,私与大学士刘健、谢迁,尚书韩文、杨守随、张敷华、林瀚,郎中李梦阳,主事王守仁、王纶、孙磐、黄昭,检讨刘瑞,给事中汤礼敬、陈霆、徐昂、陶谐、刘、艾洪、吕翀、任惠、李光瀚、戴铣、徐藩、牧相、徐暹、张良弼、葛嵩、赵士贤,御史陈琳、贡安甫、史良佐、曹闵、王弘、任讷、李熙、王藩、葛浩、陆崑、张鸣凤、萧乾元、姚学礼、黄昭道、蒋钦、薄彦徽、潘镗、王良臣、赵佑、何天衢、徐钰、杨璋、熊卓、朱廷声、刘玉,递相交通,彼此穿凿,曲意阿附,遂成党比。或伤残善类,以变上心;或变乱黑白,以骇众听。煽动浮言,行用颇僻。朕虽察审,尚务优容。后渐迹彰露,彼各反侧不安。因自陈俯遂其休致之情,若自偾则公谴责之典。其敕内未罪者,吏部查令致仕,毋使恶稔,追悔难及。夫人臣以忠敬为本,不闻以阿附为荣,朕不明言表白,群臣何以知悉。迩来朕一遵祖宗成宪,申明旧章,除宿弊,汰冗官,欲臻治理。尔文武群臣,尚惟清白一心,恪恭乃职,必以光明正大为期,必以党比阿附为戒。且如张懋等,凡遇会奏论列,并无片言,随人符同,辄听诡计,列衔而行,朕皆尔释。以后毋蹈覆辙,自贻累辱。国有昭典,朕不轻贷。故谕。(109)
引进党羽
刘瑾既然把不依附自己的朝臣斥逐殆尽,于是便尽量援引自己的党羽。好在他可以矫诏行事,口衔天宪,自然毫无困难。据史称,瑾败后言官交劾党附刘瑾的廷臣计有:
内阁则焦芳、刘宇、曹元。尚书则吏部张彩、户部刘玑、兵部王敞、刑部刘璟、工部毕亨、南京户部张澯、礼部朱恩、刑部刘樱、工部李善。侍郎则吏部柴升、李瀚,前户部韩福,礼部李逊学,兵部陆完、陈震,刑部张子麟,工部崔岩、夏昂、胡谅,南京礼部常麟,工部张志淳。都察院则副都御史杨纶、佥都御史萧选。巡抚则顺天刘聪、应天魏纳、宣府杨武、保定徐以贞、大同张禴、淮扬屈直、两广林廷选、操江王彦奇。前总督文贵、马炳然。大理寺则卿张纶,少卿董恬,丞蔡中孚、张桧。通政司则通政吴、王云凤,参议张龙。太常则少卿杨廷仪、刘介。尚宝卿则吴世忠,丞屈铨。府尹则陈良器,府丞则石禄。翰林则侍读焦黄中,修撰康海,编修刘仁,检讨段炅。吏部郎则王九思、王讷诲。给事中则李宪、段豸。御史则薛凤呜、朱衮、秦昂、宇文钟、崔哲、李纪、周琳。其他郎署监司又十余人。(110)
至于这些人勾结依附刘瑾的详情,不可能一一备述,姑略举一二,以见一斑。
第一名焦芳就是因向刘瑾告密而得以入阁的。“芳……深结阉宦以自固……正德初……为吏部尚书。韩文将率九卿劾刘瑾,疏当首吏部,以告芳。芳阴泄其谋于瑾,瑾遂逐文及健、迁辈,而芳以本官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辅政。”他入阁以后,对刘瑾更加谄媚,“每过瑾,言必称千岁,自称曰门下”(111)。其卑鄙无耻,一至于此!
刘宇在正德初年以右都御史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军务,刘瑾用事,便由焦芳介绍得和刘瑾来往,入为左都御史,转兵部尚书,再代许进为吏部尚书。后来刘瑾想用张彩代他,便令他以原官兼文渊阁大学士。
曹元则是“自瑾侍东宫,即与相结。及瑾得志,遂夤躐缘至卿相,然琐琐无能,在阁中饮酒谐谑而已”(112)。
这两个家伙卑鄙无耻,一如焦芳。而焦芳和张彩引导刘瑾为非作恶,其行为已不止于勾结,当于下面“狐群狗党”一节中详述之。
上面所举依附刘瑾的廷臣,实际上还不止此数。而刘瑾所委派的职位较低的官员,更是不可胜数,如他曾“悉遣党奄分镇各边。叙大同功,迁擢官校至一千五百六十余人,又传旨授锦衣官数百员”。甚至于“授播州土司杨斌为四川按察使,令奴婿闾洁督山东学政”。又因誊写《通鉴纂要》,连“装潢匠役悉授官”(113)。这是因为他那时可以随便下个条子就委官的,《明史·刘瑾传》称:
都指挥以下求迁者,瑾第书片纸曰“某授某官”,兵部即奉行,不敢复奏。
而吏兵两部如若进退文武官员,也得上他那里去详议:
二年闰正月,刘瑾矫诏令吏、兵二部,凡进退文武官,先于瑾处详议。(114)
这样看来,刘瑾所委派的官员差不多可以说是遍于天下,无地无之。这里也无法一一详考了。
下面我们再看一看比刘瑾权力更大的魏忠贤。
(2)魏忠贤
魏忠贤原名进忠,后赐名忠贤,“少钦博无赖,触忿自阉,犹为人行汲。客某奇其貌,资直东宫。后柄用,客避去,其名姓无传焉。万历时,宫禄恒不给,皇孙(朱由校)苦之。诸阉戏曰:‘陛下万岁,殿下亦万岁,吾辈待小官家登柄鸿恩,有河清耳。而忠贤独恭敬,时进饮啖,中其欲’”(115)。他又和由校的乳媪客氏私通,由校即位,他与客氏并得宠幸,迁司礼秉笔太监。忠贤不认字,照例是不应该入司礼的,以客氏的缘故得之,以后便逐渐干预朝政、排斥异己了。
排斥罢免纷纷若振槁
天启元年,首辅方从哲被劾在告,大学士刘一燝当国,力遏忠贤客氏,“诸言官论客氏被谪者,一燝皆疏救,又请客氏于外。及言官交章论沈㴶,㴶疑一燝主之,与忠贤、客氏等比,而一燝……一燝势孤”。后来魏忠贤的党羽霍维华、孙杰又上疏力攻一燝,一燝被逼求去,忠贤大喜,便从中极力主之。到天启二年正月,一燝“疏十二上,乃令乘传归”(116)。这是魏忠贤和内阁斗争的第一次胜利。这以后,接着一燝后面的三位首相——叶向高、韩、朱国桢都挨次被他逼走。
叶向高在起初的时候,还是想笼络魏忠贤的。“向高念忠贤未易除,阁臣从中挽回,犹冀无大祸。乃具奏称忠贤勤劳,朝廷宠待厚,盛满难居,宜解事权,听归私第,保全终始。忠贤不悦,矫帝旨叙己功勤,累百余言。向高骇曰:‘此非奄人所能,必有代为草者。’探之,则徐大化也。”向高碰了这个钉子以后,魏忠贤便要更进一步地来对付他了。恰好那时有一位御史“林汝翥亦以忤奄命廷杖,汝翥惧,投遵化巡抚所。或言汝翥向高甥也,群奄围其邸大噪”(117)。在这样难堪的情形下,向高纵是想留下也无法再留了,于是便乞休归去。
向高去后,韩继为首辅。“向高有智术,笼络群奄,惟廉直自持,势不能敌。而同官魏广微又深结忠贤,遍引邪党。其冬,忠贤假会推事逐赵南星、高攀龙,急率朱国桢上言:‘陛下一日去两大臣,臣民失望。且中旨径宣,不复到阁,而攀龙一疏,经臣拟上者,又复更易,大骇听闻,有伤国体。’忠贤益不悦,传旨切责。”接着便就借事逼韩退休,事情是这样的:原来按照明代旧例故事,内阁辅臣执笔批本的只限于首辅一人。魏广微想分这权,便嘱忠贤假传圣旨谕要“同寅协恭”,又责“次辅母伴食”。这就是说魏广微也要参加批本。韩惶惧,便上疏乞休,疏中狠发了些牢骚,得旨照准,而且还申斥几句,说是:“卿亲承顾命,当竭忠尽职。乃归非于上,退有后言。今复悻悻求去,可驰驿还籍。”(118)诸阁臣请照例加以体貌,都不准许。
韩去后,朱国桢继为首辅,叶向高去职时便曾向国桢说过:“我去,蒲州(韩)更非其敌,公亦当早归。”及去,国桢继为首辅,时反对魏忠贤的人都已被排斥殆尽,“(魏)广微与忠贤表里为奸,视国桢蔑如”。在首相位不上一个月,又为魏党李蕃所劾,当然无法再留,三疏引疾求去,忠贤谓其党曰:“此老亦邪人,但不作恶,可令善去。”(119)所谓“善去”,便是宰相告休时一些照例的优待,总算比韩去职时体面一些。
这三个首相的退休,前后不过是半年之间的事,叶向高是七月致仕的,韩是十一月,朱国桢是十二月。从这以后,就“居政府者皆小人,清流无所依倚”(120)了。
魏忠贤于天启元年当政,至天启七年自缢,擅政凡七年之久。在七年之中,一切异己排斥净尽,真正做到了“朝署一空”。那时凡是不依附他的人,一律指为“东林党”。天启五年十二月他曾矫诏颁布了一个“东林党人榜”,宣示天下(121)。列名其中的“生者削籍,死者追夺,已经削夺者禁锢”(122)。一共三百零九人,兹据《酌中志余》所载,照录如下:
李三才 叶向高 顾宪成 邹元标 赵南星 左光斗 高攀龙杨 涟 魏大中 周朝瑞 袁化中 顾大章 汪文言 周顺昌
缪昌期 周宗建 黄尊素 丁乾学 吴裕中 万 燝 吴怀贤刘 铎 周起元 夏之令 李应升 熊廷弼 鹿善继 吕维祺
孙承宗 贺逢圣 汪乔年 范景文 焦源溥 侯震旸 贺 烺蔡懋德 惠世扬 李 亥 顾宗孟 魏光绪 练国事 蒋允仪
解学龙 刘 懋 赵洪范 吴尔成 刘宗周 万言扬 陈玉庭朱国桢 孙王 纪 黄公辅 涂世叶 季希孔 汤兆京
章嘉祯 王象春 孙居相 孙鼎相 乔允升 钱谦益 曹于忭黄正宾 邹维琏 孙慎行 房可壮 曾 樱 丁元荐 游士任
王之雅 崔景荣 刘宪龙 程正已 涂一榛 方震孺 王允成徐宪卿 陈必谦 冯从吾 郑三俊 文震孟 郑 鄤 毛士龙
李炳恭 李邦华 史纪事 夏嘉遇 甄 淑 刘思海 许学卿熊奋渭 郝士膏 章允儒 熊德扬 欧阳调律 刘 璞 张慎言
马鸣起 江秉谦 李日宣 乔可聘 刘 芳 薛敷教 沈思孝顾允成 徐石麒 周嘉谟 刘一燝 翟学程 韩杨惟休
蔡毅中 宋 磐 张拱宸 沈正宗 王 洽 王心一 李宗延倪 思 张鹏云 程 注 赵世用 方员度 沈惟炳 朱钦相
姚思仁 胡良机 杨 姜 萧 基 李遇知 霍守典 汪应蛟杨维新 蒋大中 姚希孟 胡永顺 麻 禧 魏应知 汪时熙
陈士元 杨建烈 宋师襄 乔承诏 潘云翼 吴良辅 李乔崘翁正春 朱大典 陈奇瑜 吴宏业 孙绍统 洪如钟 欧阳东凤
杜三策 朱国弼 林汝翥 杨楝朝 王振奇 赵 彦 唐绍尧周洪谟 陈道亨 岳元声 张问达 周汝弼 张继孟 刘廷佐
史永安 田 珍 段 然 方逢年 李继贞 顾锡畴 黄承业李若星 师 众 毕佐周 李承恩 王之寀 邓 渼 何楝如
吴用先 孟淑孔 许念敬 熊明遇 何士晋 黄龙光 杨时乔卢化鳖 徐良彦 钱士晋 施天德 王 图 翟凤翀 陈一元
陈长祚 毕懋康 李腾芳 赵昌运 彭遵方 程国祥 朱光祚徐如珂 钟羽正 蒋正阳 林乔枝 韩 策 汪先岸 郭正域
孙丕扬 胡 忻 王元翰 王宗贤 余懋衡 孙 玮 李孔度李仙品 周道登 李世守 杨一鹏 陆完学 陈良弼 陈 言
李 元 王祚昌 霍 锳 杨新期 谈自省 马孟祯 韩奇象方有度 金世俊 米万钟 王继谟 李思诚 方大任 陶朗先
陈熙昌 张国纯 何如宠 戴 忠 冯 琦 刘元珍 姜志礼于孔兼 耿如杞 区九伦 梅之涣 姜习孔 侯 恪 韩 霖
易应昌 江柬之 宋 焘 钱龙锡 姜逢元 陈一敬 刘 策陈子壮 黄道周 王淑汴 满朝荐 沈 演 刘鸿训 成基命
王国兴 张国纪 杨嘉祚 汪康谣 史孟麟 安希范 李复阳林 宰 张永祯 刘起肤 陈新之 朱 灏 刘宪章 韩钟勋
周孔教 黄毓祺 贺王醇 赵德遴 孟称光 刘斯陛 戴 埙陈仁锡 刘宏化 吴道坤 张道浚 李守俊 刘之凤 王钟庞
公 鼐 吴宏济 刘士章 张经世 徐遵阳 侯 恂 徐缙芳萧 近 彭汝南 沈应时 薛文周 陈邦瞻 赵清衡 何吾驺
这一榜人物,廷臣方面,上自大学士部院,下至台省部曹;外臣方面,上自督抚,下至郡邑,一应俱全。这真正是一网打尽了!
当时像这一类的名单还有几个,如崔呈秀的《东林同志录》、王绍徽的《东林点将录》,以及无名氏的《东林朋党录》《盗柄东林夥》等,其所列姓名与此榜均大同小异。至于这些人被罢斥的年月及经过的情形,不外是栽诬陷害。这里为节省篇幅计,就不一一称引了。
群小盈朝
魏忠贤既将异己朝臣斥退无余,自己的党羽自然大量进用,同时还有一些没骨气的家伙也就争于归附。《明史·魏忠贤传》卷三○五称:
当此之时,内外大权一归忠贤。内竖自王体乾等外,又有李朝钦、王朝辅、孙进、王国泰、梁楝等三十余人,为左右拥护。外廷文臣则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主谋议,号“五虎”;武臣则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应元主杀僇,号“五彪”;又吏部尚书周应秋、太仆少卿曹钦程等号“十狗”;又有“十孩儿”“四十孙”之号。而为呈秀辈门下者,又不可数计。自内阁六部至四方总督、巡抚,遍置死党。
这些人勾结依附魏忠贤的情形,其最卑鄙无耻的当于下节“狐群狗党”中详述之,这里便一概从略。至于这些人的姓名,在魏忠贤败后,朱由检曾命大学士韩、李标、钱龙锡,吏部尚书王承光,刑部尚书乔允升,左部御史曹于汴共同拟定下一个“逆案”,“案名罗列,无遗脱者”(123)。于崇祯二年三月颁布天下,是一张很完备的“魏党”名单,和前面魏忠贤颁布的“东林党人榜”倒是“前后辉映”了。兹先据《明史》所载,然后再以“钦定逆案”(124)参校补录如下。《明史·崔呈秀传》:
首逆凌迟者二人:魏忠贤、客氏。
首逆同谋决不待时者六人:崔呈秀及魏良卿,客氏子都督侯国兴,太监李永贞、李朝钦、刘若愚(按:若愚后又得释)。
交结近侍秋后处决者十九人:刘志选、梁梦环、倪文焕、田吉、刘诏、薛贞、吴淳夫、李夔龙、曹钦程,大理寺正许志吉,顺天府通判孙如洌,国子监生陆万龄,丰诚侯李承祚,都督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杨寰、孙云鹤、张体乾。
结交近侍次等充军者十一人:魏广微、周应秋、阎鸣泰、霍维华、徐大化、潘汝祯、李鲁生、杨维垣、张讷,都督郭钦,孝陵卫指挥李之才。
交结近侍又次等论徒三年输赎为民者:大学士顾秉谦、冯铨、张瑞国、来宗道,尚书王绍徽、郭允厚、张我续、曹尔桢、孟绍虞、冯嘉会、李春晔、邵辅忠、吕纯如、徐兆魁、薛凤翔、孙杰、杨梦衮、李养德、刘廷元、曹思诚,南京尚书范济世、张朴,总督尚书黄运泰、郭尚友、李从心,巡抚尚书李精白等一百二十九人。
交结近侍减等革职闲住者,黄立极等四十四人。忠贤亲属及内官党附者又五十余人。
这里交结近侍又次等的一百二十九人,除上面已见二十六人外,其余姓名据“逆案”是——李蕃、朱童蒙、李春茂、谢启光、徐绍吉、杨所修、贾继春、阮大铖、姚宗文、陈九畴、亓诗教、赵兴邦、傅櫆、安伸、孙国桢、郭巩、李恒茂、秦士文、张文熙、杨惟和、何廷枢、陈朝辅、许宗礼、卓迈、卢承钦、陈尔翼、石三畏、郭兴治、刘徽、智铤、何宗圣、王珙、汪若极、陈维新、门克新、游凤祥、田景新、吴殿邦、杨邦宪、郭增光、单明诩、王点、李嵩、牟志夔、张三杰、毛一鹭、张文郁、周维持、徐复阳、黄宪卿、许其孝、张素养、王裕、梁克顺、刘宏光、温皋谟、鲍奇谟、陈以瑞、庄谦、龚萃肃、李应荐、何可及、李时馨、刘渼、王大年、佘合中、徐吉、宋祯汉、张汝懋、许可微、刘述祖、李灿然、刘之待、孙之待、孙之獬、吴孔嘉、李寓庸、潘士闻、王应泰、张元芳、阮鼎铉、李若琳、张永祚、周良材、曾国桢、张化愚、李桂芳、张一经、陈殷、夏敬承、周宇、魏豸、郭希禹、颉鹏、李际明、魏宏政、岳骏声、郭士望、张聚垣、周锵、徐四岳、辛思齐、胡芳桂。
交结近侍减等黄立极等四十四人姓名是——黄立极、施凤来、杨景辰、房壮丽、董可威、李思诚、王之臣、胡廷宴、张九德、冯三元、乔应甲、杨维新、朱国盛、冯时行、吕鹏云、董懋中、周昌晋、虞廷陛、杨春茂、徐景濂、陈保泰、郭兴言、周维京、徐扬先、陈序、曹谷、朱慎、郭如暗、何早、虞大复、叶天陛、邸存性、葛大同、欧阳充材、夏之鼎、张九贤、李宜培、谭谦益、吴士儁、徐溶、潘舜历、李三楚、董舜臣、陈守瓒。
至于“忠贤亲属及内官党附者又五十余人”,据“逆案”则是四十四人,分见“逆孽军犯”及“谄附拥戴”两项之下,姓名是——魏志德、魏良栋、魏鹏翼、魏抚民、魏希孔、魏希舜、魏希尧、魏希孟、魏鹏程、傅应星、杨六奇、客光先、徐应元、刘应坤、王朝辅、涂文辅、孙进、王国泰、石元雅、赵秉彝、高钦、王朝用、葛九思、司云礼、陶文、纪用、李应江、胡明佐(以上“逆孽军犯”),李实、李希哲、胡良辅、崔文升、李明道、刘敬、徐进、冯玉、杨朝、胡宾、孟进宝、刘镇、王体乾、梁栋、张守诚、商承德(以上“谄附拥戴”)。
又“逆案”中还附有《明史》所没提到的“逆案漏网”三十六人,计——张枢、赵胤昌、袁鲸、王业浩、张惟一、薛国观、叶有声、李应公、陈睿谟、曾应瑞、黄承昊、杨维岳、苏兆先、王时英、丘兆麟、王际逵、陈世瑗、蔡国用、邢绍德、李光春、吕下问、田一甲、朱之俊、徐时泰、陈具庆、张士范、陈盟、曾楚卿、姜逢元、余煌、朱继祚、华琪芳、张翀、杨世芳、吴士元、李光祚、李起元、王永光、张惟贤、王在晋、林宗载、吴宏业、段国璋、常允绪、李觉斯、庄起元、李国、苏茂相、汤国祚、李守锜、袁圹、史永元、张凤翼、梁应泽、袁崇焕、李诚铭、梁世勋。
总计以上一共是二百八十九人,其中包括上自大学士九卿,下至郡县官吏,甚至监生们。这些人之于魏忠贤已经谈不上是勾结,因为所谓“勾结”,还是彼此站在平等的立场,而这些人呢,或是干儿,或是义孙,或上疏颂德,或修建生祠,谄媚逢迎,无所不至,早已自居于奴才的地位了。至于这些人之中,其尤卑鄙无耻者,当别见下节,不赘于此。
总括看来,有明一代,宦官特务操纵群臣进退,可以说是盛于刘瑾而极于魏忠贤。刘瑾在当时虽也是一手遮天,满朝俯首,但究竟还没有做到“清一色”的地步。至于忠贤则私党遍于天下,高踞万人之上,俨然是皇帝模样了。以一个宦官而竟至此,在历史上确是一件空前绝后的事,而特务政治发展至此,也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