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蒙托夫诗选 当代英雄(名著名译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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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抒情诗(2)

但有人拿一粒石子放到

他那只向前伸出的手中。

同样,我带着眼泪和哀怜

在向你虔诚地祈求爱情;

同样,我所有美好的情感

永远为你所欺骗、所戏弄!

1830年

(余振 译)

【题解】

这篇诗是写给叶·亚·苏什科娃的。一八三〇年八月,苏什科娃和莱蒙托夫同一些年轻朋友们去托洛伊采-塞尔基耶夫瓦修道院徒步旅行。苏什科娃在她的回忆中写道:“我们在酒店里换去了满是尘土的衣服,洗过了脸,就赶快跑到修道院去做祈祷。在大门台阶上我们遇见一个讨饭的瞎子。他用枯瘦颤抖的手把他的木钵拿到我们面前来,我们给了他一些钱;他听见了钱的响声,便画着十字,感谢我们道:‘善心的老爷们,上帝保佑你们;前几天也来过几位老爷,也都是年轻的,但却是些好闹的人,他们同我开玩笑:在我的钵子里放满了小石子。上帝保佑!……’我们回来了,要吃午饭,也好休息一下。我们大家都在餐桌前忙乱着,焦急地等着午饭,只有莱蒙托夫没有加入我们这一伙;他跪在椅子前用铅笔在一块小纸上很快地写着,好像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没有听到我们吵闹成什么样子。他写完以后,站起来,摇了摇头,坐在给他留下的那把椅子上,面对着我,把他用铅笔刚刚写好的这篇诗交给了我。”

但是斯托雷平家里是另一种说法,他们说,苏什科娃自己就给乞丐放了石子。这样,诗中说“有人拿一粒石子放到/他那只向前伸出的手中”的“有人”就是苏什科娃自己。苏什科娃的残酷无情,诗人已看得一清二楚。

16 七月三十日——

(巴黎)一八三〇年

你可能做个很好的国王[6],

但你不愿意。——你下定决心,

使人民在轭下忍受屈辱。

但你并不了解法兰西人!

对沙皇也有人间的裁判,

正是它宣布了你的末日;

从你那颤颤发抖的头上

仓皇奔命中把皇冠丢失。

可怕的战斗现在已燃起,

自由的旗帜,像一个圣灵,

行进在高傲的人群前面。

人们只听到这一种声音;

鲜血已开始在巴黎迸流。

啊!暴君呀,你将用什么来

偿还这一笔正义的血债,

人民的血债、公民的血债。

如果最后的号角的声音

锐利地划破蓝色的天穹;

如果掘开一座座的坟冢,

尸体还保留原先的面容;

如果搬来了那一架天平[7],

而法官又把它高高抬起……

难道你的头发能不竖立?

难道你的手也能不战栗?……

蠢材!这一天你将怎么办,

而今耻辱已临到你头顶?

地狱的笑柄、游荡的阴魂、

你这被命运欺骗的幽灵!

你将被永恒的创伤杀死,

转过你那双乞怜的眼睛,

浴血的队伍将高声叫道:

他是有罪的!他就是罪人!

1830年

(余振 译)

【题解】

这是莱蒙托夫关于人民起义的政治诗中态度最鲜明的一篇。诗中讲到的当然是法国七月革命以及法国国王查理十世的下台。不过,讲到法国革命时不由地联系到俄国的现实。第一段第五行“对沙皇也有人间的裁判”中,不用一般的“帝王”,而用了个俄国特有的“沙皇”,并不是一时偶然的笔误。

17 波浪和人

波浪一个接一个向前翻滚,

轻轻幽咽而又哗哗喧响;

卑微的人们在我眼前走过,

也是一个跟一个熙来攘往。

对波浪来说,奴役和寒冷

胜似那正午骄阳的光芒,

人们却想要灵魂……结果呢?——

他们的灵魂比波浪还凉!

1830年

(顾蕴璞 译)

【题解】

诗人以自然界与人类社会做对照,鞭挞了尼古拉一世统治下世人的冷酷无情、碌碌无为,但也流露了悲观情绪(为他早期的哲理抒情诗的特征之一)。

18 情歌

欢快的音滑过了我的琴弦,

但不是发自我的心间;

破碎的心中有个秘密的禅室;

那里隐伏着忧郁的意念。

滚滚的热泪顺我的面颊流淌,

但不是流自我的心房。

一颗失意的心里保存的情感,

注定要在这颗心中死亡。

凭靠金色希望长大的人们啊,

切莫到我心间寻求同情;

我连自己的痛苦不免要鄙夷,

哪有心去顾别人的苦痛?

我的眼睛何必再抬起来凝视

死去的少女冰凉的双眸;

我能够忆起许多逝去的时光,

对往事我却已不愿回首!

记忆向我们展示可怖的阴影,

往昔那血迹斑斑的幽灵,

它呼唤我重返那别了的地方,

宛如暴风雨中灯塔的光明,

此刻狂风在恶浪上作乐寻欢,

嘲弄着一只可怜的孤舟,

船夫明知失却返归的希望,

仍呼唤并惋惜自己的故土。

1830年

(顾蕴璞 译)

【题解】

此诗抒发了抒情主人公为生活愚弄后的忧郁心情,带有当时浪漫主义抒情诗所特有的形象性、体裁、修辞手法等特点。诗人沿用自己早期创作中惯用的对照形象,刻意渲染痛苦的深度。苏什科娃认为此诗与她有关。

19 人间与天堂

我们爱人间怎能不胜于爱天堂?

天堂的幸福对我们多渺茫;

纵然人间的幸福小到百分之一,

我们能知道它是什么情状。

我们心中翻腾着隐秘的癖好,

爱回味往日的期待和苦恼;

人间希望的难期使我们不安,

悲哀的易逝叫我们哑然失笑。

未来是漆黑一团,十分遥远,

现时已令人感到心寒;

我们多愿意品尝天堂的幸福,

却恋恋舍不得辞别人间。

我们更加喜欢手中之雀,

虽有时也寻找空中之雁;

一旦诀别我们才看得更清:

手中雀和心儿已紧紧相连。

1831年

(顾蕴璞 译)

【题解】

诗人吸取了十九世纪三十年代俄国和欧洲浪漫主义哲理诗的经验,对人在宇宙中的位置、生与死的奥秘等永恒主题深入探索,唱出了天堂不如人间的主旋律,在思想境界上显然高出于他同年所写《天国与星星》《天使》等抒情诗。本诗音乐性极强,铿锵悦耳,而且节奏富于变化,在诗的韵律上有所创新。诗的内容,无论心理主题或哲理主题,都为长诗《恶魔》的创作做了一定的准备。

20 我的恶魔

积恶是他的最大癖好;

每当翱翔在昏暗的云层,

他爱主宰命运的暴雨风,

也爱浪花和密林的喧声;

他爱那阴暗凄清的黑夜,

也爱迷雾和苍白的月轮,

他爱脸上的强颜欢笑,

也爱无泪和失眠的眼睛。

他已听惯了来自尘世的

微不足道的冷语冷言,

俗套的寒暄和善男信女

在他眼里都可笑不堪;

他从不懂得怜悯和爱情,

靠凡俗的食物度日充饥,

贪婪地吞进战场上的硝烟,

和遍地鲜血所腾起的水汽。

每当新的受难者降生,

他便扰乱他父亲的心灵,

他这时含着严峻的嘲笑,

脸上露出凛然的神情;

每当有人将离开人世,

惴惴不安地走向坟墓,

他便共度弥留的时辰,

但对病者却不加慰抚。

孤傲的恶魔只要我还活着,

便决不会离开我的身旁,

他将用神奇之火的烈焰,

照得我的理智豁然开朗;

他让我看到了完美的形象,

却又要永远地把它夺走,

他虽然给了我幸福的预感,

却永不让幸福归我所有。

1831年

(顾蕴璞 译)

【题解】

继一八二九年所写《我的恶魔》之后,莱蒙托夫于一八三一年又写了《我的恶魔》。除保留了前一首中的头四句外,这首扩大了思想容量,深化了恶魔主题,脱去了对普希金的《恶魔》(1824)模仿的痕迹。与普希金的恶魔不同,莱蒙托夫的恶魔不仅是否定一切的精灵,而且是慧眼可畏的狂夫的化身。矛盾的性格中寄寓了叛逆的思想,但失望与怀疑也给幸福和美满笼罩了浓重的阴影。恶魔的形象与抒情主人公是那样难解难分,因此成为“我的恶魔”。本诗的创作与长诗《恶魔》的第二稿相互呼应。

21 一八三一年六月十一日

记得打从我童年的时候起,

我的心一直喜欢追新猎奇。

我喜欢世间那种种的诱惑,

唯独不爱偶尔涉足的人寰;

平生的那些瞬间充满苦难,

我让神秘的幻梦与之做伴。

而梦当然和大千世界一样,

不会因这些瞬间变得暗淡。

我在片刻间常凭想象之力,

以别样生活度过几个世纪,

而忘却了人世。几次三番

悲哀的遐思使我痛哭流涕;

然而我所虚构的一切一切,

我假想之中憎和爱的对象,

都并非是人世的实有之物。

不,一切来自地狱或天堂。

冷漠的文字难写内心的斗争,

人们还没有一种有力的声音,

能把幸福的企求如实地描述,

我感到了炽烈的崇高的精神,

然而找不到一些恰当的话语,

此时此刻啊我宁愿牺牲自己,

好把纵然是激情的一点影子,

想方设法地移入别人的心里。

声名、荣光,这都算得了什么?

可是它们仍对我发生威力;

它们命令我把一切都舍弃,

我便痛苦度日,毫无目的,

我横遭诽谤,而且孤孤单单,

但信了它们!神秘莫测的先知

向我许诺下不朽,我虽还活着,

却把人世的欢乐交给死神处置。

然而天国里没有墓中的长眠。

等我变成灰烬,惊讶的人间,

纵然不解,也要祝福我的想望;

我的天使,跟随我你不会死亡:

因为我的爱情定然能够把

不朽的生命重新交付给你;

人们会把我俩的名字并提,

他们何苦让死者死别生离。

人们对待亡故者真可谓公正;

父亲诅咒过的,儿子崇拜如神。

要明此理,无须等到白发苍苍。

世间的万物都有终了的时辰;

人比花草是要稍稍显得长命,

但若与永恒相比,人的一生

实在不值得一提。每一个人

只需活过摇篮里度过的光阴。

心灵的产物也和此事相像。

我常超然出世地坐在岸上,

俯首察看那股湍急的水流

汹涌而下翻起碧色的波浪,

飞沫似白练一般咝咝作响;

我一直望着,摒绝了杂念,

这时空旷之中回荡的喧声,

不断把我深沉的遐想驱散。

此刻我多么幸福……啊,何时

我才能忘却那难以忘却的忧愁!

女子的秋波!狂热和苦恼之源!

另一个人很久以前已把她占有,

我也满怀柔情在爱另一个人,

我想恋爱——为着新的苦恼,

我向上苍祈祷;可我却知道,

往日悲哀的幻影仍在心头萦绕。

人世间竟谁也不给我青睐,

我令人生厌,也自成负担,

愁容常常浮现在我的脸上,

我冷漠无情而又十分傲慢。

世人都觉得我的神态很凶狠;

难道他们非得窥视我心房?

他们何必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是喜是愁在他们全都一样。

天空驰过一块黑黑的乌云,

一团不祥之火在这里藏身,

这火焰正在不停地蹿动着,

把沿途所遇无不化为灰烬,

神速地一闪重又躲入云中;

又有谁能把它的来历说清,

又有谁肯窥探云团的核心?

何必呢?会消失得一无踪影。

十一

我的未来使心儿惴惴不安。

我将怎样了结此生,我的心

命定在何处游荡,我在何处

才能遇见我那心爱的意中人?

然而有谁爱过我,又有谁啊

将来能听到并认出我的声音?

我知道像我这样热恋是个罪过,

但也知道爱得恬淡又势所不能。

十二

世上有许多人并不相信爱情,

他们也很幸福;对另一些人,

爱意味着随血液产生的愿望,

意味着神经错乱或梦中幻影。

我不能给爱情下个什么定义,

然而它是一种最强烈的热情!

爱是我生活中必不可少之物;

我为着爱付出了整个的心灵。

十三

虚情假意未能把我的心儿变冷;

无所寄托,空虚的心隐隐作痛,

爱情,年轻时人所膜拜的女神,

一直在我受创的心灵深处留存。

正如有时在那废墟的隙缝里,

会长出一棵幼小的嫩绿的白桦,

它总在娱悦着人们一双双眼睛,

点缀着闷闷不乐的花岗岩之崖。

十四

异乡的不速客可怜小白桦的命运:

面临风暴的肆虐和酷暑的横行,

它孤苦无告,得不到谁的庇护,

终于难免未老先衰地枯萎凋零;

但那旋风永远也不能连根拔起

我这棵白桦;它长得坚实有力;

只有在一颗完全破碎的心里

情思才能有如此无限的威力。

十五

高傲的心灵遇到生活的重负,

从不会厌倦,也不至于颓唐;

命运难以一下子使它折服,

它却会奋起向命运进行反抗;

虽然它能成全千万人的幸福,

却誓要报复难以战胜的命运;

不惜任情作恶:有这样的傲骨,

如不成为神明,那必是个恶人……

十六

我总爱那辽阔无垠的荒原。

我爱那秃岗间拂面的轻风,

我爱那高空中翱翔的飞鸢,

和那平原上移动着的云影。

这里飞快的马群从不套轭,

嗜血的鹰鹫在蓝天下嬉戏,

草原上空的行云疾驰而过,

似乎格外自由,格外明丽。

十七

每当茫茫无边的草原的海洋,

在你眼前闪着青色的光芒,

关于永恒的思索有如巨人,

启迪人的心扉豁然地开朗。

宇宙的和声中每一个谐音,

痛苦和欢乐的每一刻时光,

在我们面前变得一目了然,

我们便能解释命运的乖张。

十八

每当落日西沉,空气清新,

谁如登上荒草丛生的山顶,

便可饱览西天夕阳的余晖,

便可目睹东天夜幕的降临,

下面是暮霭、梯田和丛林,

四周是数不尽的崇山峻岭,

有如暴风雨后天际的云朵,

夕晖里燃烧着奇特的峰顶。

十九

于是我心里满载逝去的年华,

怦怦地跳着;一种炽烈的幻念

更使往昔的骷髅复苏了生命,

往日竟保持原来美丽的容颜。

犹如我们都爱看自己的肖像,

即令它同我们已无一处相像,

纵然画布上目光曾炯炯有神,

如今因时间与痛苦而暗淡无光。

二十

人间有什么能美过天然金字塔——

这些傲然耸立的皑皑的雪山?

万邦的荣耀或者千国的耻辱,

都无法使那高傲的雄姿改观;

一块块乌云在山脊上撞得粉碎,

险峻的峰顶盘旋着雷光电闪;

一切都无损它们的一根毫毛。

谁接近天庭,他就无敌于人间。

二十一

草原的景色已是满目凄凉,

奔驰的朔风还在到处流浪,

刮得银色的茅草前仰后合,

任性驱赶尘土随着风飞扬;

纵使向周围投去锐利的目光,

也只有两三棵白桦映入眼帘,

在暮色苍茫中空荡荡的远处,

白桦黑黝黝的树影依稀可辨。

二十二

没有奋争,人生便寂寞难忍。

回首往事,看不出有多大作为,

即使在我们年华方富的时候,

人生也无法将我们的心灵宽慰。

我必须行动,真是满心希望

能使每个日子都不朽长存,

就像伟大英雄不衰的英灵,

我简直不解休息要它何用。

二十三

我心中时时刻刻有一样东西

正在沸腾成熟。期望和忧伤

无时无刻不在搅扰我的心房。

也理所当然。总觉生命短暂,

我总害怕,将来我会来不及

有所作为!在我的这颗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