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弓

众人又回到了之前山坡下休息的林荫处，都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坐在背阴处的石头或草坪上沉默着。每个人都时而把目光聚焦在羿身上又迅速转开或是抬头看天或是望着树梢飘动的树枝，似乎是不想让羿觉得有额外的压力。

只有义均在林荫里四下走动着，不时地抬头仰望，观察着周围这片高大树木的情况。这片树林位于峰顶下的一处平坦处，高耸的峰顶与旁边两侧的山脊形成了一个山坳，这片树林就位于这处山坳的底部。大概是峰顶与山脊形成了一处天然的避风港，又或是这里阳光充足，空气通透，这片树林里的树木长得格外茂盛，有很多棵高大的杉树，其中树林的中间部位有几棵更是有十数丈高，杉树中间也生长着一些其他的树木，也都是枝繁叶茂。高大杉树粗壮的树干笔直地伸向天空，仿佛擎天的柱子，义均仰头注视着它们，看得出神，呆呆地似乎若有所思。

“就是由于这些高大的杉树，神木峰才由此得名。”

走进义均身旁的姬弃说道。

“据说下面的山谷里还有几十丈高的杉树呢，树干粗的得十几个人才能合抱。”

姬弃继续补充道。

“哦”，义均轻声地附合了一声，似乎还在不间断地想着刚才的心事。古铜色的面庞一动不动地任由汗珠从额头纷纷滑落，两只小而有神的眼睛发出如电的光芒紧紧地盯着那几棵杉树。除了嘴唇及鼻息一张一合地呼吸之外，仿佛整个人呆住了。

姬弃也没有再打搅他，蹲在旁边拨弄起地上的灌木。由于高大杉树的遮挡，这里的灌木长得稀疏并且矮小。旁边是几棵半人高的榛子树，此刻正开着浅绿泛黄的花瓣。姬弃拿起一簇花枝，凑在鼻子旁边问了问，似乎闻不到什么味道。有的花苞的中央似乎已经鼓起，能看到已经成型的初果。姬弃平时负责农事、耕种，天生的对这些花草树木格外关注，同时这也是他毕生的兴趣所在。

姬弃又站起了身，又看了一眼旁边还在站着的义均。义均现在也不再发怔似的盯着杉树，而是东张西望地搜索着这片树林。

“刚才上山的路上，我看到有几棵柘木，枝干形状长得还不错，有的枝条有手腕粗细，我们可以去看看，挑几支好点的枝干砍下来给羿再做一把弓，他就那一张好弓，还折断了。那几棵柘木离这里不远，就在那边。”

姬弃指着前方不远处他们上山道路的方向说道。

“哦，我倒没注意，这里居然能找到柘木，那我们过去看看。”

义均说道，然后挥手让带着石刀的两个士卒跟过来。

姬弃在前面走，后面义均等三人跟着。不远处，就在他们刚才上山的溪流旁，有几棵碗口粗细的柘木矗立在那里。

“这几棵柘木还真不错，能做几把上好的弓咧！”

义均摸着其中的一棵树干说道。义均是个制作弓箭的能手，所以对制作弓的选材很了解。

“那一段枝干，还有那个弯曲的枝杈。”

义均指着其中的一棵柘木说道。

两个士卒听到义均的吩咐，解下腰间的石刀准备把那段柘木砍下来。不过这两段枝杈都离地有一人多高，够起来很不方便，所以一个士卒捡起地上的一段枯树枝，用枯枝顶端做钩子，勾住柘木枝用力向下拉。想把树枝拉下来用手抓住，然后再折断。但是这柘木却十分的坚硬，看起来不粗的树枝，一个士卒使尽浑身力气仍旧拉不下来。旁边的士卒也过去帮忙，两个人喊着号子，用力把树枝顶端拉了下来。一个士卒这时准备腾出一只手抓住树枝顶端好稳住树枝来用刀砍断。不过就在他松开一只手时，弯曲向下的树枝却又脱开二人的手又弹了回去，把刚才勾住的枯枝一下甩上了天空，飞出去了很远。

一旁看着的姬弃走过来帮忙，可义均还站在那里没有动，看着那还在摇摆的柘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俩把那两段弯枝砍下来，别着急，慢慢来，别弄坏了。姬弃，我想到个点子，这里让他俩慢慢弄吧，走，我们去那边。”

义均开口说道，然后拉着姬弃的胳膊往回向刚才那几棵高大的杉树旁走去。姬弃想问义均又冒出了什么点子，但看义均扬着嘴角似乎还在心里盘算着什么事情，所以也没打搅他，跟着他又回到了刚才那几棵高大杉树旁。两人来到了几棵杉树旁，义均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仰头看着，少顷后只见他扬起了手臂，伸出两根食指在眼前比划着。然后嘴角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们可以利用这几棵高大的杉树来做出一张巨弓来”，义均低声说道，言语中带有一点兴奋及肯定。

“利用这么粗的树木来做，巨弓？”

姬弃不解地问道，目光紧紧盯着义均，然后又顺着义均的目光望着杉树。这时听到他们谈话声音的放勋和羿等人也围拢了过来。

“我们可以在这几棵杉树中选出两棵，削光枝杈，然后中间拉起一根粗绳做弓弦，然后再做几只巨箭。然后多人一起拉弓弦把巨箭射出去。”义均一边说一边用两只手在空中朝着杉树的方向兴奋地比划着。

“坐下来细细说”，放勋在身旁拉着义均，把他拉到一块方石边。方石边正好有一块没有生长野草的空地可以用树枝来勾画。

众人纷纷聚拢过来，围住义均，看他做进一步的介绍。

义均蹲在空地旁，捡起一根枯杉树枝，用手拂去空地上的杂物开始画了起来，边画边向大家讲解。

“可这张巨弓没有箭托啊，想必配合这张巨弓的箭必定也很巨大，要是没有箭托的话，瞄准可不容易。”非常熟悉弓箭的羿听完了义均的一段简要讲解后追问道。

“是啊，并且这根巨大的弓弦如何拉动、释放也是个难题。”

放勋也问道。

随着二人的提问，刚才滔滔不绝的义均陷入了一阵沉思。众人也同时沉默不语，大家似乎都在绞尽脑汁帮忙寻找解决问题的答案。一时间，树林里又沉寂了下来，只能听到微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和昆虫的细微声响。

义均低头看着空地上自己刚画的草图，并时不时地抬头看着树林里的几棵高大杉树。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成竹在胸地开口继续讲解道并继续在地上画着。

“旁边的那几棵高大杉树，我们可以选出两棵来拴住弓弦，然后在这两棵树旁边再各选一个树作支撑，用一个木杆做横梁架在这两棵支撑树上，然后在这个木杆上做一个箭托。这样的话巨箭就有箭托来稳定了，就可以瞄准了。当这些做好之后，我们用一根结实的绳索绑在弓弦上来拉弓，当拉到相当力度并且瞄准好时，旁边有人再用快斧迅速斩断绳索，这样就可以恰到好处地把巨箭发射出去了。”

义均一口气讲完了他的计划，然后望着放勋等众人，似乎在等待着众人的评判。

放勋边望着树林的杉树，边看着脚下的草图，然后点头道：“我看是个好主意，你们觉得怎么样？”。

“嗯，我看是个不错的办法。”

想明白过来的姬弃应声道。

众人也都纷纷点头，并且都对义均的计划表示不住的赞许。

“就怕到时瞄准比较困难，毕竟这不是手持的弓箭，力度、感觉都不好掌控，需要羿到时来负责瞄准，多费点心，可能还需要反复练习。”放勋望着羿道。

“首领多放心，羿到时一定会效全力”，羿拱手道。

接着，义均就带领着一群军士，去按照商定的计划去做准备了。首先，义均选中了这片树林相距近十丈距离的两棵粗壮高大的杉树来捆绑弓弦。这两棵树附近的树中就近选了两棵高大的杉树来做横梁支撑。削光树上多余的枝杈并不是难事，每棵树各有几名士卒来负责此事。自从涿鹿之战以后，九黎族的冶金工艺也传入了华夏各区域。虽然现在农耕生产、军事上仍然以石制工具为主，但是士卒头目及首领们的兵器却多数为青铜所制的刀斧。相较于石制骨制兵器，无疑青铜兵器无疑在锋利及耐损等方面要胜出几筹。所以几个时辰之后几棵被选杉树已经被切削的颇具雏形。由于没有足够绳索，放勋派出了几名士卒骑马返回王城去收集，并且接下来的工作可能需要更多的士卒，所以王城方面人员的补充、增员也是必须的。

又过了两日，搭建巨弓、制作巨箭的工作已经准备就绪。按照义均的计划安排，四棵高大的杉木已经被削光，一条粗壮结实的绳索已经被牢牢地绑定在两棵被用作弓柱的杉木上。两根弓柱杉木在树干下面三分之一处又被里外两个方向的绳索紧紧地拉伸固定着，从而能使杉木根部稳定，增加弓柱的弹力及耐用性。一根笔直牢固的木杆横在支撑杉木中间用作箭托。另外十余支切削的笔直的巨箭也已经制作好，每只足有数丈长，比手臂还粗很多，尖端套着工匠新近才铸成的青铜锋利箭头，尾部夹有大鸟的羽毛来保持飞行路线的笔直、稳定。并且弓柱附近其他树木的枝叶也已被清理干净，以防影响视野及对发射巨箭形成不必要的干扰。

随着从王城取绳索后返回的几名士卒，几十名青壮年士卒也补充进神木峰的队伍，当然还有一些工匠及更多的物资、补给。

在与义均确认了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后，放勋在当日惯常的正午时分，又命令士卒在巨弓旁用山坡的石块搭建起了一个临时的祭台，然后布置好牺牲等祭司用物，放勋净面洗手后又举行了一番祭司仪式。

再次祭天过罢，羿与义均、契等众人还有士卒们走到了巨弓下。羿手握住粗大的弓弦引绳，众人也一起紧握合力向下拉。这个引绳是一端系在弓弦上的粗大绳索，足有成人手臂粗细，上端系在悬空弓弦上，下端下垂到地上，绳索上打满了结，从而能更有利于发力拉拽。随着义均的号子声，众人纷纷用力拉拽，拉到一半高度时，义均招呼众人稍停，然后和几名士卒把地上的一根几丈长的直木杆一端搭在箭托的横梁上，一端固定在弓弦上。然后他示意众人继续拉拽。

“我们先用这根和巨箭大小重量相仿的木杆先试试，先熟悉适应一下”

义均对众人说道。

伴着号子声，众人用力的向下拉绳索。引绳的逐渐下降，引起了弓弦的下移，从而导致旁边两棵弓柱的向内弯曲。绳索与杉木间的巨大相互作用力产生了嘎嘎吱吱的巨大声响。随着引绳的下降，弓弦变的更加难以拉动，众人用的力也越来越大。每个人都由于发力而变的面目狰狞。更加之酷热的天气，每个人脸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及脸庞淌下。有的人汗液流进了眼角又无法用手擦拭，咸咸的汗液沙的眼睛一眨一眨。当弓弦离地面还有一丈多高时，羿一边拉着绳索一边用口令指挥众人左右移动，从而来调整巨箭的朝向来瞄准。当终于瞄准到一个假想目标后，羿冲着旁边的一个精壮士卒发出口令。这名士卒站在旁边移来的支架上，飞快地用利斧向引绳的根部狠狠砍去。

随着一声咔嚓声，引绳被砍断，紧接着巨大的弹力把弓弦向天空弹去，数丈长的直木杆也呼啸着急速冲着高空云层飞去。

相反方向的巨大反冲力把刚才拉引绳的众人推向了地面，有的人几乎肚皮贴到了地面，有的人索性就直接倒在了地上。不过松软的地面缓冲了冲击力，倒是没有人受伤。只不过都在咧嘴揉着刚才发力过猛的双肩及臂膀。

飞上天的巨大木杆已经就剩下了一个黑点，刚才巨大的呼啸声也消失了。只剩下粗大的弓弦仍旧上下摆动着，旁边弓柱的两棵杉木左右的摆动着，震落下许多树皮，悉悉索索的落在地上。

“飞的又高又远，飞行方向也笔直，要是射太阳的话，应该能射的准。”

一旁抬头张望的放勋高声说道。

羿虽然仰头还在观测着，但也点着下颚同意着。

“大家稍歇片刻，喝点水，一会儿我们就要真正的发射了”

放勋高声说道。

众人歇息饮水的同时，几个士卒攀爬到支架上，解下弓弦上残留的引绳，然后将新的引绳又绑在了上面。

“我们开始吧！”歇息了片刻，羿起身说道，似乎带着一丝急切的渴望。

众人纷纷再次来到了引绳下，这次又新加入了两名精壮士卒。随着羿发出的开动号令，众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拉拽。这次由于新力量的加入，众人开始时相对上次容易地把弓弦拉到了一半的位置，然后旁边的义均带领士卒把切削好的、笔直的巨箭放在弓弦上固定住。随着号子声的再次响起，众人开始更加用力拉拽，这次要比上次把弓弦拉得更满了许多，连日来恼人的酷热及这多余太阳带来的不幸，还有这一次次的失败，让大家对天空中这几位不速之客的忿恨达到了极点，每个人都憋足了劲地似乎把所有愁苦都发泄到了这根引绳上。随着引绳的逐渐下降，旁边弓柱杉木弯曲的更厉害了，两棵粗壮的树木的上部已经向内弯曲了数丈有余，杉木下部被固定绳索绑扎的部分树皮都已经被勒破，残破的树皮在吱吱声中掉落，树皮中的绿色汁液咕咕地沿着树干向下流着，好似伤员的血流。众人咧着嘴喘着粗气，在羿的号子声中还在用力拉着。引绳离地面越近，杉木弯曲的更厉害，弓弦的弹力就越大，拉拽的难度也就相应越大。旁边刚才固定巨箭的义均等人看到这个情况也凑近引绳来帮忙。

羿看到弓弦几乎已经被拉满，开始吩咐众人按照口令左右移动来瞄准。渐渐地，巨箭已经指向了上方的一个太阳，直到箭杆、箭头与太阳成了一条直线。旁边持利斧的士卒看到了羿的点头，用力再次向引绳的终端砍去。

一声比刚才更响的呼啸声传来，巨箭径直向空中飞去，飞速地向着一颗太阳奔去，虽然巨箭比正常的箭矢要大过数十倍，但即便如此，顷刻间在空中就化成一个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