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曚
蓝看古国上空千年不变的暗色深蓝,想起晚间时,听近侍提起,今天是洁的生日。好似她们叫她糖糖。男子微皱眉,不难猜,李糖到若涯之前,该是被人疼在心里,护在额上的。蓝又略过李糖住白色宫殿时舒宜得体的样子:她那时就喜欢白色的衣饰,虽是不曾要求过什么,但无疑她的喜好不曾有半分藏漏。蓝遇到过的女子,好似天空中的星辰,各有不同却都不愿意让他有心支取。继承人其实并不重要,这一生,蓝已经满足。
蓝的发丝幼年时是可爱的深绿色,眸子带着一点点金,微泛健康的少年红。父亲第一眼就欢喜他了,母亲也如约立为后妃。父亲没有再娶过。父亲是嫌弃女人麻烦,蓝却是的确不愿意再浪费时间。扩张帝国的版图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满足王族和人生的存留吗?不,蓝和父亲不同,他是为了获得足够的知识与无穷无尽的未来所应当具备的一切才能。蓝从幼年就坚信,所谓的死亡,不过如同夜晚安歇,白日醒转。而活着,必定不能让自己一无是处一无所得,因为偶然出现的是偶然,必然经历的是全然。
小时候,母亲总细细地布置父亲所需用的一切,并且因此倍受尊重,所以当听说李糖要当他近侍时,他可以说是开心的。蓝想起李糖,又弯了嘴角:如果父亲母亲还在,这女孩子是要被难为哭的吧。
舒了眉头的男子,望见纱幕柱石上新添的光洁如水面的帘镜,镜中的人有象牙色玉石似的指尖,他想起李糖细细嘱他,袖子可以这样卷那样扣,腰环的配搭或许该再让他欢喜舒服一点。蓝缓步近了帘幕——怎么李糖还没有整理完吗?不是应该来服侍他休息了吗?
兵士们提醒李糖说,再不走,国主准会发火的。有近侍笑闹她一句,是不是今天国主问她要了新衣试,还不愿意立刻换下来。
李糖本来想回一句,国主说他自己会换下来的。看了眼严肃的兵士们和近侍,李糖安安点头笑说:“我,给国主带些果物去。”
李糖取了彩绳下来。如果蓝真的是在暗示她,无疑彩绳只会激动人的怒气。
散了一肩的丝缕卷发,推古木门时的微息声响,拉回她想起子柔映在梳妆镜里的清峻面容。李糖从来不愿意用英俊形容卜子浓,她觉得子柔先生的情爱,人世无法企及,所以她才放心蹉跎时年,才放心时时缠于他衣前眉间。
小时候,堂妹表妹问李糖,小姐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她灵机一动,卜家(已经死了的那位)的大哥哥的样子。
后来没人再好奇过她的择偶观。纵是日日的有人来说,卜家的这位长子如何如何,不嫁不嫁,她通通一物一脸一痴迷。母亲笑她说,你不想嫁,不嫁就是了。
父亲说,你们小孩子似的,真是好有趣。雪姨在时,回回送来精美的女艺,她当时还以为雪姨是安慰她,现在才懂雪姨是真的心爱她。
蓝回目看见李糖落了一身的黑发,灼灼明火里是女孩子淡思浅蓝的衣裙。
“明晨去旨,还穿白衣吧。”蓝想对李糖笑笑,但出口的声音却带了些微的淡毅。
李糖俯身解去蓝的腰环,松下披着的皮绒外衣,笑对蓝说:“国主,冬日里,洁想穿红色的。蓝色的衣裙是太冷了。”
蓝成年后,长年的征战和出行,发丝渐渐呈蓝色,瞳眸也变由深蓝。他看女子自然的服侍他换衣,丝毫不会有少女的羞涩,笑问李糖说:“洁是来自什么家族,不觉得这些让自己为难吗?”
李糖恭敬答复:“不为难。”
李糖不愿意多说。说什么?告诉蓝卜子浓吗?告诉他,自己或许永远回不去了吗?哈,真是笑话。
蓝舒展自己硕长的身躯,闭目感觉李糖还侯着,倒是有心聊起往事。
李糖安静地弱坐在蓝床石边,他再英挺也不是卜子浓。她向来知道。
“有过很爱的人?”蓝好似要睡了。
“有过。”李糖答得谨慎。
蓝睡了。
李糖退得安静。
回自己寝室的李糖,在黑夜中描摹。她不敢真的让过去出现在若涯,哪怕卜子浓的名字,她都小心隐藏,也只有在幽暗的深夜入睡前,会想,想他所有的所有。
子柔现在在做什么?他又娶了吗。
子柔会不会难过,不难过不难过。
子柔他怕冷的,所以虽然两条被子,但总想着当他的小抱熊,以为随时都可以,以为一开口一闭目就一生过去了。
哈哈哈,过去了。
李糖硬是把眼泪想了回去。
日头渐渐红热,像李糖初现的那天。送来的白色衣饰,理所当然的越发舒适服帖。蓝也开始喜欢浅色,不再只偏爱深灰或咖啡色。
蓝会带李糖去遥远的国土,偶然行过茫茫的沙漠,会嘱李糖不必再关注他。因为环境危险,因为李糖要活着。
李糖提供了许多野外求生的小窍门,有以前司教讲授的,也有古典籍中考究的,有书上电视上曾经刻意记得,也有自己好奇偷偷赖记的。
当时想蜈蚣油炸竟然据说能吃?卜子浓笑说,不仅蜈蚣,蝎子、蝗虫、蚕宝宝、知了、竹虫——
“啊!”李糖惊叫,“我不吃!”
卜子浓一心疼,好言好语劝了句:“不吃为什么记得那么清?”说着还瞄了眼她的食谱。
李糖心悸生生换了句:“以备不时之需。”在空穿后的无数个出行日,她好后悔当时没有对卜子浓说这句,子柔,我冷。
情到浓时难相忍,我愿因君卿隐忍。
蓝越发爱带着李糖。近侍们多对她以上者相称。虽然李糖初时记不住蓝的许多细碎事情,但日子久了,大家都欢喜李糖笑起来圆圆满满的样子。年长的侍者,暗示李糖早日向蓝请求位封,毕竟如此合宜。
但李糖不言语,蓝又沉默默应的样子,久了,也没人再说什么。
先国主若还在,也许,小王子都诞生了。
李糖知蓝的性子。他不似卜子浓的寡淡,多是看不中意女子。看不中又不寻,也多半是不在意这些。
但蓝是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