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酣战
隋军并非匆忙赶到就立即投入战场,而是在战场数里之外便整列队伍。作为掩护的战车要排列,弩手要上好弦,甲士们也要披上铠甲,几十名隋军将校乘马驰骋于阵间,各自呼喊着指挥本部军兵排列好阵势。
高延年身边的将校几次建言趁隋军列阵未稳先冲他一阵,但高延年都硬是忍住了,并非他如宋襄公一般迂腐,而是他深知隋军大模大样的在他面前这般摆理军阵,八成是早有准备,以他手头的兵力,绝没有轻掷的本钱。
小半个时辰后,隋军大阵终于成型,一眼望去似乎有些浩荡的黑色甲士在山前的平原上展开了一个宽约一里的宽大羽翼,黑色的旌旗密集的高高扬起,隋军游骑娴熟的驾着骏马远远的播散了出去,让整个战场变得更加宽广。
随着隋军正中的杨字大纛开始缓慢移动,战场上立时塞满了几十个传令声。
“第三团,进!”
“第二团,进!”
“第八团,进!”
几乎可算是同时,组成十余个方阵的数千甲士齐齐迈动脚步,并发出了充满战意的吼声“万胜!万胜!万胜!”
几千个脚步、几千声军誓与进兵的金鼓同时响起,震天的威喝一时似乎充满了整个战场的所有空气,连远在山上的高延年都稍稍有些失神。
隋军以战车排列在前,战车四周树以厚重的木盾,木牌上又蒙以牛皮,牛皮之外再涂抹上湿泥,让普通的弓弩火矢都难以发挥效用,战车后列的步兵则按刀盾、长枪、弓手、弩手的顺序依次排列,分成一个个数百人的小阵跟着战车的前进速度缓慢前移。
拖动战车的是数百匹蒙上双眼的骡马,连骡马也披上数层防箭的遮盖,其后还有数百奋力推动的力夫。
眼见隋军阵势缓缓一路推进到了山前缓坡,高延年军中已经隐隐有些骚动,高延年终于绷不住情势,抬起手下令:“射!”
王薄军的数百弓手纷纷走上寨墙前,开始借着山势居高临下向隋军射击。第一轮整齐的抛射像一张大网噗的一声盖住了隋军前阵,即便有着各种掩护,还是有十几名隋军被穿过盾牌缝隙的羽箭射中,立时倒在地上哀嚎起来。
王薄军的弓矢始终连绵不绝,但隋军虽然时不时有人倒下,有骡马被射中受惊,但始终在隋军将校的鼓舞下保持着一种蓄势待发的沉默,缓缓爬上山坡。
当隋军阵列顶着王薄军的弓箭射击前进到达寨前不到两百步远时,战车停了下来,隋军弓弩手爬上战车顶部,开始借着车辆的高度和木盾的掩护向王薄军射击。尽管占据高度和地形上的劣势,但隋军中的弩手更多,较之占据义军中大部分的弓箭手力道更大,穿透力更强,机械力带动的弩箭一轮便在寨墙猥集的义军队列中带来了数十人的死伤,连高延年身边的一名亲卫都被一支重弩箭击穿头盔倒了下去,带出的血花甚至溅到高延年身上。
高延年的亲卫举出几面盾牌掩护住主将,高延年却始终保持着站立姿势,身为主将,他必须始终让全军看到他的存在,哪怕这样意味着会遇到更多危险。
随着隋军阵中吹起一阵法螺声,隋军甲士们在弓弩的掩护下越过战车列成的简易城墙,开始在高延年寨前平出的空地上重新整队,当第一个三百人团列好队形后,便立时跑动着向王薄军营寨发起冲击。
原本高延年特意清理出寨前的空地就是为了给军中弓手留下射界,但此刻王薄军的弓手却遭到隋军弓弩的反压制,很多弓手不得不停下射击替自己寻找掩护,原本绵密的箭雨一下子稀疏了起来。隋军借着这个机会,沉默着一直冲到了寨前五十步的距离,这里被王薄军布置了许多简易的鹿角、木刺坑,第一批隋军不得不费力的避让并搬开这些沉重又危险的东西,顿时黑色的浪潮被礁石搅动,变得缓慢起来。
高延年见军中的弓手颇有避战之意,立刻唤出几名亲卫,亲卫们持刀跑去,连着砍倒几名忙于躲藏的弓手,弓手们才被迫直起身,顶着隋军的射击开始密集攒射面前的隋军。高延年亲手取出弓箭在手,当众一箭射出,一名扔开盾牌正奋力搬动鹿角的隋军便应声而倒,见主将神勇,一时王薄军士气大振。
虽然义军的弓箭不如隋军的制式强弩,但五十步的距离,加上壕沟、鹿角等等阻碍,让弓箭的威力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射术再差的弓手射击五十米外的固定靶子也能取得一个好成绩,一时间隋军伤亡大增,即便是披甲的甲士也不免在这小小的壕沟前被一箭射翻,栽倒在沟中。
但隋军即便在王薄军的连绵箭雨重也保持着高昂的士气,尽管已经倒下了上百人,但他们依旧坚忍的一块块搬开沉重的鹿角,甚至不断有隋军取出带着的土袋扔在壕沟中。这些土袋是杨义臣早就下令备好,之前堆放在战车中,等到隋军开始突击时才每人取出一袋用以填平壕沟。
高延年眼看着隋军以悍不畏死的态度硬是顶着弓箭和伤亡,渐渐在壕沟中填起几条通路来,心知光靠弓弩已经不足以再坚守,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了。
此时隋军为了加快速度,甚至把战死的同僚尸首都丢进了壕沟,随着壕沟上几道被隋军填平的通道出现,隋军阵中发出阵阵大呼:“万胜!万胜!万胜!”
数不清的隋军甲士猥集着要从壕沟的缺口上涌入,高延年终于发令,他拔出佩剑,一跃而上高高垫起的指挥台,大声高呼:“杀贼啊!”随着他的呼喊王薄军的战鼓声也隆隆响起,早已列队待命多日的近千名义军长枪手、刀盾手如海潮般涌出,一下便将正从几个缺口涌入的黑色激流撞了个粉碎。
义军以长枪手在后,刀盾手在前,沿着长长的壕沟连成一线封堵住了隋军的脚步。在几个狭窄到只有几步宽的缺口上,隋军猥集在通道上,太多的人想要通过这几条狭窄的缺口,他们彻底失去阵型的相互挤成一团,在缺口处遭到义军长枪的用力捅刺,在近身处又遇到义军刀盾手用力顶起盾牌的凶狠撞击,纷纷摔倒在两侧的壕沟里。
更多的隋军愤怒的不管不顾直接跳下壕沟,但只有一人多深的壕沟此刻却成了死亡陷阱,试图从沟里攀爬着向上攻击的隋军无不被沟岸边等候的义军长枪手捅了下去。
一时间沿着寨前两百余米宽的一段壕沟,双方数千人搅成一团,血水把沟中的泥土浇成了深红的颜色,泥土又被各种兵器、双方士兵的身躯不断带起,让战场犹如炼狱。
不时有义军的枪手长枪被沟中的隋军抓住,一把拽倒在沟中,接着便是无数铁锤、横刀生生将其砍杀成肉酱,更有隋军甲士身披重甲,在壕沟通道的出口处奋不顾身的朝义军军阵中硬生生直撞进去,用身躯砸动义军军阵,好让更多的隋军趁机涌过通路。
高延年亲自上阵,一手握矛一手持刀在长壕边奔走厮杀,他武艺高超,又有十几名精锐亲卫护着,几次有隋军猛士硬撞进来,都是高延年亲手将其格杀,硬是带着义军稳住阵脚丝毫不动。
这时自隋军列完大阵开始进攻起,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隋军一路从山前攻上寨前五十步,双方也只伤亡了百多人,但此刻在这条浅浅的长沟前才只战了小半个时辰,便死伤了数倍于之前的双方将士。
隋军阵中旌旗摇动,随之又是一阵金鼓声,后列的隋军弓弩手们竟也上前涌来,直走到离双方对战的前列不到六十步才停下队列。随着一阵阵令人牙酸的上弦声,蓬蓬蓬,隋军不顾前线乱搅在一起的自家人马,打出一阵齐射!
就连高延年也没想到隋军竟然狠厉到如此地步,尽管免不了误伤,但隋军毕竟大多着甲,而且不少人是站在壕沟里面,这一轮齐射之下,无甲少甲的义军一下子被扫倒了一大片。隋军不但不为被误伤的十几个倒霉蛋愤慨,反而发出阵阵兴奋的呼喊,趁着义军遭受打击下的队列混乱,大批隋军甲士一下子跑过壕沟,狠狠撞进义军队列之中,就连壕沟里面的隋军都趁机爬上来不少人。
眼见义军的阵势终于被隋军冲动,高延年心急如焚,急忙亲自又带队朝隋军最密集的地方反冲了一次。但这次一名隋军团帅缠上了他,两人搏杀之间,隋军一箭射中高延年肩膀,势大力沉的弩箭一下贯穿肩甲,让他左臂立刻再生不起力气。所幸一众护卫拼死将高延年拖了回来,他虽然受伤但仍然悍勇无匹,竟是最后还挣扎着狠狠一矛戳中那名团帅,砸的他也被自家兵马拖了回去。
只是毕竟受了伤,高延年不得不退回自家营中修养。此时义军前阵已经愈加危险,在隋军冲击下渐渐松散,见事不妙,高延年只得将营中最后预备的兵力也派了出去。
他肩上裹着伤布,面上沾满血泥,无奈下令到:“给后阵知事郎传讯,请他赶紧把第二阵派上来吧,再晚半个时辰,高延年就守不住啦。”
山上高延年营中牙旗摇动,山下待命已久的传令兵远远见到立时骑上战马向王薄大营疾驰而去,一刻钟后,王薄军的第二阵开始向山上高延年部移动。
与此同时,躲在不远处山顶树上偷看两军交战的元浩几人被这惨烈厮杀引动的心神摇曳,武大郎拍着大腿感慨:“真是这许多好汉子,竟都死于此处,可叹咱们不能一同并肩杀敌。”也不知他说的到底是不能跟哪一边并肩杀敌。
但元浩却愈加眉头紧锁,心中越加怀疑:隋军虽然攻势如潮确实是名将风采,但是隋军继承北魏北周余韵,向来军中骑兵比例极高,虽然说是仰攻山寨,但骑兵的数量未免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