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晚饭时间,廖喜跟山林雨正在吃火锅。
廖喜妻子王争带着家里的老人坐邮轮度假去了,留下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唯独都不会做饭。所以一日三餐,他们不是点外卖,就是在楼下餐馆解决。
他们在的这家潮州牛肉店,环境简陋,味道出奇地好。店里架一口大铁锅,二十四小时熬着牛骨汤,再加上几块白萝卜,就是绝妙的火锅汤底。新鲜的黄牛肉每天下午四点从附近的屠宰场送来,口感跟经过排酸冷藏的货色根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廖喜点了一斤五花趾,半斤吊龙,半斤雪花,还有牛百叶、胸口、牛筋丸各一碟,跟桌对面的山林雨吃得酣畅淋漓。
五花趾、吊龙、雪花,是牛身上各个部位的肉,风味各异;胸口则是牛油的一种,看上去白花花一片,口感却是鲜脆无比。
山林雨喜欢筋道弹牙的五花趾,蘸沙茶酱;廖喜偏好红白相间的雪花,蘸的是自己用酱油、炸蒜蓉、芹菜粒、朝天椒调的料,口感层次丰富,跟丰腴的雪花乃是绝配。
七月正是深圳最热的时候,虽然是傍晚,两人还是吃得满头大汗,但却根本停不下来。碟子里的牛肉所剩无几,山林雨意犹未尽,廖喜便问:“阿雨,来份炒粿条[1]?”
“好啊,太好了!”
店里人声鼎沸,廖喜大喊:“老板,加一份干炒牛肉粿条,多放沙茶!”
等着上粿条的时候,山林雨对着锅里几块浮浮沉沉的白萝卜出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想那个?”
“对,廖老板,你有什么看法?”
“我没什么看法。”
“我不信,廖老板,说说,你是怎么看的?”
“我怎么看?我看啊,你是喜欢上小丁了。”
山林雨面色一窘:“怎么可能,我才十七,她二十七,比我大十岁。”
“我是过来人,你别想蒙我。下午在星巴克,你看她的那个眼神就不对劲。”
“真没有,廖老板你想多了。”
廖喜笑笑:“没有就好。我不是打击你,小丁这个成长经历,从小缺乏父爱,她应该喜欢大叔类型的,不会喜欢你这种小弟弟。”
“我猜也是这样。廖老板,来嘛,聊聊案情。”
“她讲完故事以后,还补充了几点,你都记住了吗?”
“大概记得。”
廖喜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那你先讲讲,我看看你的好记性,比不比得过我的烂笔头。”
山林雨清了清嗓子:“那我开始了啊。首先,最关键的一点,小丁姐姐的妈妈,年初因为癌症去世了。临走前,她跟小丁姐姐说了一句话,‘你爸还活着’。”
“嗯,对。”
山林雨继续道:“她还说,自己还在上高中时,有一天放学,看见一个陌生女人在店里,她妈妈在哭。看见小丁姐姐回来,她妈妈就进了里间。陌生女人打量了小丁姐姐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小丁姐姐问她妈妈什么事,她妈妈也不说。”
廖喜补充道:“对,小丁还说,她妈妈是个特别坚强的女人,很少哭。”
“还有,丁司机死后,她妈妈不是把房子卖掉带她到广州吗?小丁姐姐说,刚到广州不久,她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住了挺长一段时间。有一天,她午睡醒来,看见丁司机站在门外。等她追出去时,人又不见了,”山林雨补充道,“而且她很肯定,住院是在丁司机遇害后,而不是遇害前。关于这一点,她印象很深刻。”
“对的,但她自己也说了,她当年才七八岁,太小了,不排除自己眼花,甚至说,是她自己脑补出来的。你知道,记忆是会骗人的。因为遭遇了很大的变故,所以大脑制造假象安慰自己,算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机制吧。要我看,不光这个,连她妈妈的遗言,也是骗她的。毕竟她现在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反正就是为了安慰她,让她有勇气活下去。”
“对,有这种可能。但如果把她妈妈的话当真,廖老板,你觉得应该是怎么回事呢?”
廖喜收起手机:“我觉得,你记性还挺不错,跟我这笔记都对上了。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想要做一个优秀的刑警,最好还是养成习惯,把该记的都记起来。当年我跟你爸,就是这么分工合作的,我问,他记。”
“没问题,廖老板,下次我来。那你说这个案子……”
这时候,一碟热气腾腾的干炒牛肉粿条端了上来。
“先吃,吃完再说。”
山林雨想了想,举起筷子:“好咧!”
吃完粿条,埋了单,两人走出牛肉店时天还没全黑透。
廖喜建议不打车了,一起走回家,当是饭后消食,山林雨欣然同意。
路上经过一个大型公园,里面有情侣在牵手散步,有爷爷带着孙子,还有人在慢跑。夜风拂过每个人的脸,大家似乎都很快乐、很轻松,对生活心满意足,对未来充满希望。
在看不见的角落里,风会不会吹过孤单者的脸?
山林雨先开的口:“廖老板,你说说看嘛。”
廖喜背着手,嘿嘿笑道:“你啊,沉不住气。”
“那要不我先说,廖老板帮我分析下?”
“可以,完全可以,大侦探,福尔摩山。”
山林雨想了一会儿:“我觉得,按照目前的信息来看,有三种假设,不对,四种。”
“这么多?”
“我先讲可能性比较低的……”
“可能性低的直接排除,你说重点。”
山林雨顿了一下,说:“好吧,廖老板。按目前的信息来看,就像廖老板你说的,小丁姐姐的妈妈,很有可能是在骗她。一九九九年那个秋天,丁司机确实被杀了。这样的话,她想要拜托我们的,就是找出当年杀害丁司机的凶手,弄明白这到底是一起什么案件。”
“对,应该就是这样。我们帮她把杀人凶手找到,就完事了。”
山林雨想了想,又说:“还有一种可能性,不过,脑洞太大了,廖老板你可能接受不了。”
廖喜中了他的激将法,说:“你怎么就接受不了呢?放心,你尽管说。”
山林雨窃喜,清了清嗓子:“我是这么想的啊,有没有一种可能,小丁的妈妈没有骗人,丁司机确实还活着。这样一来,我们很容易得出一个答案,就是当年228国道旁边的死者,不是丁司机,而是另一个人。当然,根据小丁姐姐的说法,死者当天穿着丁司机的衣服,身上的证件也是他的。这个也容易解释,凶手杀了人,把丁司机的衣服跟证件,换到死者身上就行。”
“没错,但你别忘了一点,小丁自己也说了,死者无论样貌、身高、年龄,都跟丁司机是一致的。”
“是,所以我才说,我的脑洞太大了。接下来,就是这个假设里,最难接受的一点,就是死的这个人,确实不是丁司机,而是跟他从容貌、身高到年龄,都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
“你的意思是他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
“有可能是,但也不一定是。廖老板,你说,除了双胞胎,世界上有没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当然有,父子嘛,你跟你爸当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山林雨摆手道:“不,我说的不是父子。廖老板,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就是那个,有点文艺啊,叫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你指的是,完全没有血缘关系,但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对的,国外有个摄影师,叫布兰莱吧应该,他就拍了一系列的合照,都是世界各地没有血缘关系,偏偏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我当时看这个合辑就在想,要是这些人互相交换身份,他们身边的人,还真就未必能发现。总之,这个死者,跟丁司机不知道是怎么认识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当成丁司机杀掉了。这也就能解释,凶手为什么要撬掉死者的牙齿,砍掉双掌。”
廖喜想了一会儿说:“确实,当时是一九九九年,脱氧核糖核酸鉴定技术在我们国内的刑事侦查中还没有普及。要确定死者的身份,除了通过面容、证件,就是靠指纹。丁司机之前借过款,摁过指纹,如果把他手指全都砍掉,那就死无对证了。不对啊,那砍掉他一根食指就行了,为什么两只手一起砍掉?”
“廖老板,你想想啊,如果光砍食指,是不是显得太刻意了?所以凶手才把他双掌都砍了。”
“这倒说得过去。不过你别忘了,当年警方在离现场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根食指,跟丁司机贷款合同上的指纹,是对应得上的。”
山林雨笑了笑:“这个很简单,那根食指,确实是丁司机的。”
廖喜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对,有道理,我明白你意思了。凶手把死者双掌都带离现场,销毁,同时把丁司机的双掌,不对,用不着,只要把他食指砍下来,故意丢弃在不远处,目的就是让警方发现。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几乎完美的伪装。至于牙齿,可能是死者的牙齿跟丁司机差别较大,所以干脆就撬掉了。”
“没错,就是这样。总之,死者被当成是丁司机,真正的丁司机跑了,或者以死者的身份,一直生活了下去。这二十年里,丁司机出于某种原因,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直没有回去找她们母女,但是他派了一个人,就是到店里的陌生女人,转告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所以小丁姐姐的妈妈,在临死前才会这样说。”
廖喜挠头道:“可真够复杂的。”想了想,他又说道:“你这个假设,确实脑洞很大,先给你点个赞。但是这样一来,就当你前面说的都对吧,它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是这个丁司机,在这起凶杀案里,处于什么位置?”
“被胁迫。”
廖喜摇头道:“不像。我看啊,按照你的假设,丁司机起码是个帮凶,或者他就是凶手。”
山林雨想了一会儿:“也有这个可能。”
“好,问题又来了。你觉得,你的小丁姐姐,她有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就是她想找的爸爸,准确来说是继父,丁司机,确实还活着,但他是个潜逃了二十年的杀人凶手。以小丁的性格、智商,以及她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她有没有想过?”
山林雨皱着眉头犹豫道:“应该有。”
“她肯定想过。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要拜托我们搞清楚当年凶案的真相?现在的情况是,她拥有一个薛定谔的继父,你懂我意思吧?”
“我懂,你是说,这个丁司机就跟薛定谔的猫一样。没找到他,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找到他,他就活不了。”
廖喜点头道:“对,照理说,她应该很爱她的继父,知道他还活着就行了,或者自己私下偷偷去找他,也可以。把案子搞清楚,她继父被抓起来,对她有什么好处?”
山林雨思索了几分钟,最后,什么话都没说。
天快黑透了,空气里有了一丝凉爽。他越是沉默不语,越是心事重重,就越像他死去的父亲。
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便默不作声走在回家的路上。
快到小区门口时,廖喜先开口道:“好了,你别想那么多了。我们还是回到最初的假设,小丁妈妈是骗她的,丁司机确实死了。我们如果想帮小丁,就找到当年杀丁司机的凶手,让他沉冤得雪,完事。”
“好。”
“电影也好,小说也好,总是喜欢搞什么高智商犯罪,完美谋杀,塑造一个绝顶聪明的罪犯,精心策划,杀了人之后,毁掉一切犯罪证据,最终逍遥法外。但这样的事情只可能存在于虚构世界,在现实里行不通的,因为毁灭证据这个行为本身,就会向外界传递出很多信息。又比如用到的工具,去哪里买,也会留下证据。如果找人合谋,同伙可能会露馅。总之,这些花里胡哨、自作聪明的,往往暴露得最快。反而是那些简单直接的、没有预谋的、意外的犯罪案件,加上一些机缘巧合,比较难破,更有可能成为悬案。
“所以啊,我们思路就先简单点,就是有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想偷车也好,抢钱也好,结果事情失控,把丁司机杀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找到当年这个漏网的凶手。”
山林雨想了想,说:“我明白了。”
廖喜拍拍山林雨的肩膀,说道:“阿雨,我还要给你一个忠告。分析案情,你是‘福尔摩山’,但是说到女人,你还是弟弟。我这么跟你说吧,女人啊,有像你老板娘这么单纯的,也有很复杂的,就看你喜欢哪种咯。但是喜欢复杂的女人,可能你会很累,会吃不少苦头。”
山林雨嗯了一声,突然醒悟道:“你又来,我真没喜欢小丁姐姐。”
廖喜哈哈一笑:“别急啊你,没有就没有嘛,走,上楼打游戏去。”
山林雨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
凌晨一点,山林雨还在看书。
他读的是一本小说,村上春树写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书已经有些年头了,是老板娘读高中的时候买的,认真说起来,比山林雨的年纪还大。
廖老板说,当年他爸山林雪到受害者家里走访时,还亲手翻过这本书。
那是世纪之初的二〇〇一年,山林雨出生的前一年,廖喜的妻子王争被诱拐囚禁了。多亏了廖喜跟山林雪及时找到她,不然她可能会跟前面许多个受害者一样,被残忍杀害,分割成十几块装进黑色塑料袋后被随意扔到布古镇的某一处郊外。
或者,某几处郊外。
廖老板也好,老板娘也好,甚至他母亲衡久远,从没提过老板娘被囚禁时都发生过什么。但这个经过,很容易想象。山林雨觉得,廖老板跟老板娘一直没要孩子也是受当年的影响。虽然,廖老板每次都说是他自己不想要,小孩子太烦了。
从这个角度看,山林雨真的很佩服廖老板。他表面上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但其实也是内心认定了一件事就会比谁都执着的人。
山林雨同样佩服老板娘,还有他妈妈衡久远,她们都是很坚强的女性,他更佩服为了救下妈妈而英勇牺牲的爸爸山林雪,在他心目中爸爸就是智慧跟勇气的化身。
更别提爸爸还长得那么帅。如果他还活着,以他那冷峻大叔的形象加上成熟男人的魅力,肯定会迷倒一大片少女。他妈妈衡久远,还不得每天担惊受怕?
当然,爸爸妈妈也好,廖喜夫妻也好,他们绝非完人,缺点跟优点一样多。但是这些大人,尽管历经生离死别,在满地的碎玻璃上跳舞,脚底鲜血淋漓,却还能笑看人生,努力照顾身边的人。
山林雨想,自己长大以后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会像廖老板一样有担当吗?能像老板娘一样,十几年如一日,无微不至地照顾对方吗?或者是跟妈妈一样,热爱事业,在报社做到了副主编却选择辞职,赤手空拳将一家新媒体公司做到了百人规模?
他放下手中的书,坐起身来。空调正在嗡嗡作响,橙黄色的灯光,笼罩着十七岁的少年。有那么一瞬间,光亮似乎浸润到他的身体里,直达心脏。他似乎看见自己,浑身长出鳞片,变成一尾硕大无朋的鱼,畅游在天地之间。
却有一个声音响起:“山林雨,你一定会辜负他们的期望。”
另一个声音冒了出来:“好了,那丁一一,又是个什么样的大人?”
山林雨想,丁一一,小丁姐姐,是个悲伤的大人。
有些人的悲伤,像是一双手套,能轻易戴上,也很容易褪下。有些人的悲伤,如同一场文艺电影,需要缓慢进入,再花时间退出。而另一些人,极少数的人,他们是悲伤这个词本身。
丁一一,就是最后这类人。
山林雨心里突然有些躁动不安。
对于感情,他并非一窍不通。山林雨读的是一所寄宿学校,严禁谈恋爱,但校规管不住荷尔蒙。青春期到了,会对异性产生兴趣是人之常情。学校里有他喜欢的女同学,更有喜欢他的女同学,一抓一大把,甚至还有些极端的,周末放学后跟踪他回家。
山林雨有过两个暧昧对象。跟她们相处的时候,那种感觉是很容易描述的。饭堂假装偶遇,坐在一起;晚自习结束后,并肩走到男女宿舍分叉路口;周末时用微信聊天,分享几张自拍,或者分享在楼下看到的小野猫……那是肌肤偶尔触碰时的心跳加速,可以倾诉的快乐,互相爱慕的欣慰感。
但是,对下午这个跟他只有一面之缘的成年女性,山林雨说不好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如果硬要描述的话,那似乎是一种心悸,以及胃部明显的灼烧感。体温略微升高,视线无论如何,难以离开她的脸。
廖老板的眼睛太毒了。
男人在年少时,往往是这样,他并不明白自己爱上了谁,除非有旁人提醒。“你该不会是喜欢上谁谁了吧?”听到这句话时,伴随着口头上的否认,少年内心终于意识到,自己坠入了爱河。
但通常是单方面的,落水者只有一个。
作为一个立志当刑警的十七岁少年,山林雨决定分析一番自己对丁一一的感觉为何如此特别。
他想到做到,光着上半身从床上起来,坐在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平板电脑。
十五分钟后,电脑上有了这样一屏幕文字。
分析我为什么对丁一一有特殊感觉
(不排除是爱情)
第一,我跟她成长背景有相似之处。我是遗腹子,我还没出生,我爸为了救我妈,跟三个杀手搏斗牺牲了,我妈毫发无损。丁一一两岁的时候,亲生父亲去世了,七岁那年,继父又被谋杀。——真实情况暂时不知道,但总之就是失踪了。成长过程里,我们都是没爹的孩子。当然我要稍微好点,我还有廖老板。
第二,嗯,她长得确实好看,怎么说呢,有点像汤唯。
第三,她年纪比我大。我该不会有点恋母情结吧?应该不是。反正她比我大十岁,有神秘感,有故事。跟她比起来,那些女同学都有点幼稚。
第四,我对丁司机的案子感兴趣,所以爱屋及乌。不过反过来想,也可能是我对丁一一有兴趣,才关注丁司机的案子。算了,这一条不成立。
第四,暂时想到这么多,以后有了再补充。
写完之后,山林雨来回看了两遍,又做贼心虚地在备忘录上加了密码。虽然这是他自己的平板电脑,廖老板跟衡久远从来没有乱动过。
收好平板电脑,山林雨躺回床上继续看小说。
这个晚上,他失眠了。人生中第一次失眠。
以前他知道有失眠这回事,但从来没有体验过失眠是一种什么感受。哪怕晚上喝了一整瓶可乐,他也照样睡得香甜。
现在他终于懂了。
原来这就是失眠。
[1]粿条,跟河粉相似,又略有区别,可以理解为潮州河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