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part29:生活的影子
生活里的阴霾随着秋风的肃杀,在一点点地消退,但是总会有不顺心的事情在万事向好的趋势下,揭开那快要愈合的伤疤,重新领会那份痛。
第一次选考结束后,按照学校的惯例是要有一场家长会的,毕竟总得告诉家长在新的政策下需要知道的一些事。
最后一堂课是邵飞的语文课。五点钟放学后就是家长会。
现在距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门外人声鼎沸,很多家长已经到了门口,正透过门玻璃向里面张望,仿佛在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
我忽然变得很烦躁,我的躁动不安也影响到了我的同桌,她显得面色也不好。
人生中总是会发现家长会是这么讨厌的东西。一直以来我既不是闪闪发光的尖子生,也不是一提到找家长和家长会就急着回家穿好棉裤准备挨打的差生。家长会对我来说,好像没什么太大差别。
反正老师的点名表扬和批评,基本上都不会落到我脑袋上。从那里得到的信息,不过就是:“你们老师说了,你们班有些同学学习不怎么好,你自己注意点儿,离那些同学远点儿”,反正对我的生活也没发生多大影响。
相比之下倒是有不少同学,自始至终徘徊在教室门外走廊前后,从班级门玻璃往里面张望,甚至会在散会后凑近被一群家长包围的老师,听到些只言片语,用第一手消息当作第二天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这才是真正讨厌的。
冬天来得早,学校里那几棵树的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
听见下课铃声刮破脑海中的想象,我开始默默地收拾书包。
猴急的家长已经陆陆续续地进屋了,很多学生还没收拾完东西就迎接了自己的高堂。
我和徐鹿溪打算一起去秘密基地学习,我们在教室的后尾打闹嬉戏着。
“笑什么笑呢,在教室里张牙舞爪的!哪有一点儿女孩子家家的样子。”
我被惊了一下,抬起头看到了一位短发的中年妇人,而徐鹿溪的眉头很快地皱了一下。
“妈!”她没有接着笑,朝她妈妈点了个头,就低头开始继续收拾书包。
原来是徐鹿溪的妈妈,我立刻就有点儿紧张——不过,我也不知道我在紧张啥。
徐鹿溪妈妈似乎对徐鹿溪这种不耐烦的态度很习惯了,她也短暂地皱了一下眉,却没有说什么。她的眼神很快就转移到我身上。
“阿姨好!”我努力笑得很正常,“我是徐鹿溪的同桌,我叫顾川泽。”
“哦,我知道你。”徐鹿溪妈妈说完,便和别的家长开始在课桌的过道上寒暄。而我则又接着低下头,整理着繁杂的试卷和复习资料,将它们一股脑儿地塞进书包。
我的余光感觉到徐鹿溪的妈妈正抬眼看着我,转过头的时候,她却移开了目光。
我和徐鹿溪并肩坐在行政区的天台上。
行政区晚上从来不开灯,我们就坐在这越来越浓的黑暗中,背靠着同一块硕大的玻璃。教学区那边的鼎沸人声像被闷在了一口大锅里,只能听到些许泡泡破裂的声响。
冬天轰轰烈烈地来了。
蓦然间一抬头,外面已经一片青灰色,人有时会恍惚起来,时间到底去了哪里。
时间的计量单位向来多变,对徐鹿溪来说,一个傍晚的时间可能就是小半本英语练习册,或者几十个新单词——而对我来说,它是痛苦挣扎之后,大脑中并未被填补的空白。
每当我发现夜幕在我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降临时,总会从心底满溢出一种恐慌,一时半会儿无法消弭。
“你怎么了?”想了想,犹豫再三,我还是开口问,打破了刚才的宁静。
徐鹿溪说不想等她妈妈了,可她还是没有回家。从见到她妈妈那一刻起,她就开始不对劲儿。我特别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当然我也说了要回家,也还是坐在这儿,我的原因却很简单。
因为她。
“没怎么。”
我猜到了是这种答案,并不觉得失望。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如果她问我为什么没离开,我想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他随口胡扯一个答案。
“我只是特别烦我妈。”
“你这是青春期的逆反心理。”我语重心长。
“不是。”她否定得非常坚决,但是没有故意跟我抬杠的意思。
我俩就都没再说什么。就这样并肩坐着,听着教学区那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只留下远处露出来的一道灯光,忽然心里变得很宁静。
突然,一声猫叫将我们都吸引,没错,就是那只叫“闻秋”的小猫,由于高三课业的忙碌,我们已经好久没有看见它了。
我们在沉迷于与闻秋的寒暄时,另一只猫闯了进来,而闻秋则突然奔向它,宠溺地撒着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闻秋找到它的归宿了。
“你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闻秋都找到归宿了,那明年的我们会怎么样呢?”徐鹿溪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突然提出这么个问题。
我转头去看徐鹿溪,她的侧脸轮廓即使在黑夜中也没有模糊,像是无法融入一般。
时间就是这样,在慢慢熟悉后,然后分离,越来越陌生,看他们在别的领域,果然成了更加厉害的人……
“我们一直都会坐同桌吧。”我不知道怎么,没头没脑、毫无来由地讲了这样一句。
时间不仅仅没有前进,更是大步后退,退回到了那个金色的早上。
大人们看待问题的角度果然和我们完全不同,越是和学生关系好的老师,在他们眼中越是“压不住场”“不靠谱”的代表,尤其像邵飞这样年轻的。
邵飞艰难地讲着自己对于新高考的理解,毕竟,这是他所要经历的第二次高考,第一次是自己是参与者,而这一次却是见证者的身份,自己在内心肯定会感叹当时的不易。黑色的阴霾,在皮肤这么黑的邵飞衬托下,也会变得明亮一点点吧。
我和徐鹿溪偷偷蹲在教室的后窗,看着每个人的身影,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漫长。不过,我偷偷回瞥,在徐鹿溪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和害怕。
在一番苦战后,家长会终于结束,而邵飞则抬手松了松领带,拿起了一旁的保温杯。只不过,一会儿,他又被家长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一张张殷切的脸上藏满了对于孩子现阶段的不信任吧。
因为一个成绩而信任,又因为另一个成绩而怀疑。
即使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和爱,那缘故本身,也不应该如此脆弱和苍白。
养了孩子十几年的是你,一个陌生人,真的能比你更了解那个小孩在想什么吗?
转念一想,我觉得,这种危急时刻不适宜有太多剧烈的心理活动。
“邵老师,你好,我是徐鹿溪的妈妈。”
邵飞一笑,眼睛就不见了。
“哦哦哦,你好你好,徐鹿溪这个孩子很好啊,我没什么要嘱咐的,学习很有自主性又聪明。总之这孩子很好,你不用太担心。”
“邵老师,你误会了。其实,我找你的原因是,能不能给徐鹿溪换个学习更好一点的同桌?”
场面静默了几秒钟。
“徐鹿溪妈妈啊,我能理解你,毕竟他们这个年纪,家长肯定更看重孩子的学业,学习状态起伏,肯定会让家长有这种担忧。但是,学业是不是代表一切呢?当然了,我也不是否定现阶段学业成绩的重要性。”
邵飞一本正经的时候,竟然难得的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她的同桌最近学习一直在进步。没关系的,不用担心,顾川泽这个孩子很好。当然,你的担心我可以理解,但是是不是也担心得有点儿过了,至少我没看出有任何不妥当的苗头。对教育呢,我也是有很多心得体会的。否则我就算是换了个同桌,他们也照样可以搞出小动作,毕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这点,各位家长在学生时代肯定都深有体会吧!”
邵飞冠冕堂皇的一番话,一下子就把场面的主动性牢牢握在了手里,但徐鹿溪妈妈必然是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几次张口想要插嘴,却屡屡被邵飞拦截,最后只留下一句“邵老师谢谢你,改天我单独来找你聊会”。
家长会后的某个周六放学,我一个人自由自在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有个声音叫住我。
“顾川泽是吧,我是徐鹿溪的妈妈,我们在家长会那天见过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确定了情况,然后摘下耳机。
“嗯,是的,我们见过。你好,阿姨。”
“你能不能以后不要再麻烦徐鹿溪给你补习,徐鹿溪最近学习不好,你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说实话,相比较被别人说学习成绩不好,我更讨厌被别人怀疑。被人怀疑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难道大人的世界里就只能看见黑暗阴冷的事物,而忘记原来这个世界的美好温情吗?
“阿姨,不好意思,我没有任何图谋,现在没有,以后也更不会有。我只想说,了解一个人不应该只看成绩,认识一个人是要靠自己去了解接触的,不能仅仅用耳朵或任何一个器官去认识一个人。”
“我难道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吗?还需要一个陌生人来指点我的不是?”
我强忍心中的火焰,平静地解释:“或许我比你和徐鹿溪相处时间短,但你知道她到底真正喜欢什么,到底需要什么吗?你一直只关注她的学习,给她报补习班,但是她已经是个成熟的人了!”
“那我为她好还有错了不成?”
“就是你的这句话,无形之中给了她太大的压力。为了不让你失望,她从小做了多大的努力,只是为了成为你想要她成为的样子。这些事情,你真正了解过吗?不是每一个人天天都能撑到高中寥落星空和残月的深夜。”
在说完这句话后,我没有留意徐鹿溪妈妈的脸色,匆忙地离开了这片战场,一刻都没有停留。
阴霾的天空在夜晚比白天要迷人,所有的一切在被冷色调冲洗后染上鲜艳的红霞。
我们总会伤春悲秋,但我们可以也应当过好当下,不要频频回头去想无意义的事,应该做些有结果的事。
坏日子总是会结束的,我们都会上岸,闪烁着属于自己颜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