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 十四行:末之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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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net 3

Look in thy glass, and tell the face thou viewest

Now is the time that face should form another,

Whose fresh repair if now thou not renewest

Thou dost beguile the world, unbless some mother.

For where is she so fair whose uneared womb

Disdains the tillage of thy husbandry?

Or who is he so fond will be the tomb

Of his self-love to stop posterity?

Thou art thy mother's glass, and she in thee

Calls back the lovely April of her prime:

So thou through windows of thine age shalt see,

Despite of wrinkles, this thy golden time.

But if thou live remembered not to be,

Die single, and thine image dies with thee.

这首诗给我印象较为深刻的是,那个神秘的“你”(thou)终于被确定是男性,如果前两首因为男性人称代词“he”而被猜测诗歌表述的对象是男性,那么第3首中“unbless some mother”(剥夺了某个女人做母亲的快乐)则明确表明了莎士比亚这里的写诗对象是男性。此诗中还有一处值得关注,即第5、6行中的耕田隐喻。国内也有以耕犁来比喻男欢女爱的,似乎这个隐晦用法能得到人们的普遍理解。“husbandry”这里的意思可以解释为耕种,而更有趣的是,英文中丈夫一词为“husband”,完全形象地符合了这一隐喻的表述。难怪人们常将怀孕比喻成肥沃的土地上种子得以发芽成长和结果。

全诗以对着镜子的美男子为开篇,希望顾镜自怜的那一位友人能在为自己美貌陶醉的同时,记得将自身如此的美好通过生命繁衍得以保存,否则诗人觉得他将不啻为欺骗和背叛了全世界,伤害了女人渴望为人母的心。

更值得推敲的是,诗歌中两次提到同一个词“glass”,第一次出现时意指真实客观的镜子,而第9行中的“thou art thy mother's glass”则将镜子的意思修辞化了,就像相互关照的模拟对象,像是面对着第二个自我,母亲在你身上看到了往日的自己,而你在母亲那里看到了将来老去的自己,对应于第11行的“windows of thine age”,老年的窗户究竟是什么呢?是母亲成了你的窗户(镜子的反光),还是你从自己的青春容颜透视般地看到了成熟老去后的自己?这种体验至少在我照镜子时常有,我能在自己曾经平整光滑的眼角看到隐约的皱纹,在想象中这道纹路越发清晰,镜子中的自己仿佛华发丛生,面部沧桑,轮廓深刻,不再有年轻时的光泽。这道照镜子的窗户穿越,恐怕是诗歌中最有意思的一处。这里的人物转换是轻灵生动的,母亲凝视着你,你凝视着自己繁衍的新生命,透过繁芜荆棘看到了最美时期的自己。这种迅速转换在字里行间自然流畅的达成使得知己则察人的痛感立刻形成。因此,最后两句的重复变奏也就水到渠成,如果你不渴望被人牢记,那就孤独死去,让美好随之埋葬吧。

读到这里不由莞尔。试想,周围有多少人在强调着“存在感”,他们希望被人记住,希望雁过留痕,而因为生活语境的不同,此时生活在信息时代的人们可以通过各种媒体,甚至是自媒体发出声音,被人牢记。他们或许会嘲笑诗人的老套传统,竟然要反复强调生殖繁衍的意义。

那么,如果推翻最后对偶句的警示,偏偏愿意被人遗忘,并不渴望扬名立万呢?难道孤独离世、香消玉殒必然是悲剧吗?从现在的视域看,往日的传奇、昔日的美好其实都不必担忧孤本无助,不延续生命又能怎样?记忆中的美好也并不比一直的生生不息逊色,对吗?其实读到第3首,我倒并不觉得莎士比亚的男性朋友过于自恋了,他不愿意交付情爱,他无所谓青春流逝,青春年少的他还在享受着自由自在的快乐呢。

此外,第2首以冬天喻示年老,而此诗中“April of her prime”似乎明确将春日四月比作人生最宝贵美好的一段生命,我不由想起“人间四月天”,尽管我们会对此后将“你”比作夏日做出复调的解读,可四月的美好仿佛达成了普遍共识。

此时正是十一月底,寒潮来袭,我更加怀念那惬意温暖的四月天气,春风拂面,温润可人。可是,四季是轮回的,如此的比喻似乎也预示了生命的不断轮回,就像这个形象越发清晰可人的男子,只愿意爱着自己,不肯把爱分享,这种傲然独立的形象,已经在诗歌中不断生动起来。

当然,我也想到了不少隐含的同性恋解读,即男欢女爱是繁衍后代的基本,可偏偏我的男性友人不愿意在如此传统的爱欲上传承生命。是自恋,还是同性之恋?这里的诠释越发不肯定和模糊,但有一点不容否定,即这位男子必然任性孤傲,个性鲜明。

诗歌的美在于从简短扼要的表述中引发出各种遐想和诗意。在阅读和沉吟的那段时间,读者自动跌入那个美好的再现空间,沉醉片刻亦是美好,短暂的感悟会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