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沧溟
成仙万般好，长生不老不说，仙界亦被传诵得美好安宁，凡间之人终其一生，求神拜佛，善事做尽，访仙寻古，也只是为了能一登仙位，得享永生，只是他们哪知，这仙人不过是活得长了点，痴、嗔、怨、恨这些个俗情一点也不比凡间来得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真是半点也没有唬人。
水云之涧自后古界开启以来便是仙妖必争之地，六万年岁月，无数仙妖将士战死于此，怨气直达九天，千里之地，寸草不生，终日昏暗，如临末日。
青姒自大帐走出，看着黑云沼泽对面严阵以待的妖兵，心底暗暗感慨，以她的心性，在此处不过一日，都颇为压抑，更别说千百年驻守此处的将士了。
“青姒，水云之涧黎明拂晓之时仙气最盛，你在这个时辰离开，破开外间妖障会轻松不少。”
青姒转头，见暮灼自中帐走出，银白的仙甲披在他身上，肃杀之气迎面而来。
她点头，笑道：“你不必如临大敌一般，再过半刻我便离去。”
“芈黛心智不俗，她这百年被我束在此处，对我早已恨之入骨，当年妖界的事我略有所闻，你和阿玉交情笃深，她若是知道你在此，保不定会横生枝节。”
仙妖之事她不便插手，青姒知道暮灼说得没错，正欲应答，却看见他仙甲右肩处有一道浅色的血渍，指了指道：“暮灼，你这里……受过伤？”
仙甲乃灵力所化，即便是受过伤，也不应有血渍残留才对。
暮灼低眼，怔了怔，摇头：“在这里百年，伤受过不少，但这里……不是。”
他抬头看向黑云沼泽那头，神情悠远，眼中盛满青姒瞧不清的空茫和成熟。
“青姒，当初我会来水云之涧，的确是因为你的缘故，一时赌气而行，过去六万余年水云之涧都是老上君眠修驻守，我虽为天界帝君，但他对我一视同仁，你应该不知道，我光是守将门便守了十年。”
青姒有些讶异，眠修之名她听说过，后古界来三界最善战的仙君，坚守水云之涧六万年，未曾走出过此处一步，和凤族长老凤崎、大泽山的太仓上君齐名，只是听说几十年前已经战死在水云之涧了，当时消息时传来，仙界一片震惊。
她抬首朝暮灼看去，见他右手轻放在腰间佩剑上，一派肃容，遂敛神静听。
“十年时间在仙界不过一瞬，可在水云之涧，却恍若百年之久，仙妖两族战死者不计其数，魂飞魄散更是屡屡皆是，在外界的仙君，永远都不会知道三界中有这样一处炼狱，对我们而言如是，对妖族亦如是。战得太久了，到最后连仇恨都已经麻木，所有人想着只要能赢，就能有走出这里的一日。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
“八十年前芈黛利用蚀月之时仙气薄弱之刻，用一万妖界士兵的性命化成血刀开战，仙君死伤无数，最后是眠修上君以兵解之法用毕生仙力摧毁了芈黛所控的血刀，可是他自己最终血肉无存，亦化为水云之涧的一缕怨气。”
暮灼将手轻放在肩上，回转头，凝视着青姒，静静道：“他最后是守在我面前，替我挡了血刀死去的，肩上的血渍是他那时候留下的。眠修上君临死之前告诉我，若是不想让整个仙界变得和水云之涧一样如鬼蜮一般，就绝不能退后一步。青姒，我身后有想守护的人，所以，我一定会坚持下去。”
晨曦破开第一缕亮光，水云之涧昏暗的世界仿若被打破，暮灼转身淡笑，眼神清澈坚定，青姒眨了眨涩然的双眼，她知道暮灼的意思。
亲人、故友是他守在这里百年的真正原因，遂笑道：“好，等仙妖之争结束，我在景华宫备下世间最烈的好酒，为你洗尘。从今日起，你是天君也好，落魄仙君也罢，我青姒只认你暮灼，一世为友。”
青姒将手伸到暮灼面前，笑容张扬焕然。
暮灼微微一怔，压下眼中极深的情绪，面色温暖柔和，握住青姒的手：“好，青姒，待我归来，即使你要纵饮百年，我亦相陪。”
“不过……”他收回手，朝黑云沼泽外看去：“你是时候回景华宫了。”
青姒亦不是扭捏之人，点头，看了看天色，一声“好”还未出口，刺耳的轰鸣声自沼泽那头妖兵将营中传出。
“这次怎么没有消息传来，难得消停几日，看来芈黛又要出兵了，青姒，你快些离去。”暮灼朝远处看了一眼，眉头微皱，匆匆返回营帐。
“云觉上君何在，立刻整兵备战。”
喝声在帐内响起，仙界这边的将士列阵而出，朝空中飞去。
青姒踟躇片刻，朝妖兵阵营看了一眼，总觉得有些不放心，隐在了一旁。
这次妖兵出战没有一点预兆，芈黛不会做无用之功才对。
片息时间，两军便在黑云沼泽上空对峙而视，数千数万年的交战，双方都已经麻木，看不到战争的欲望，所有将士眼底唯剩坚持。
暮灼出营，朝将门前看了一眼，见青姒已经不在，舒了口气，飞至仙将之前，看着对面一身绿裙的芈黛，淡淡道：“芈黛，今日还是按老规矩来？”
当年以妖族将士血肉之躯炼血刀后，妖皇便下令再也不能使用此法，这几十年，有暮归在仙界界门前布下的仙阵，芈黛夺不下此处，便和暮灼约定，一月为期，双方交战一次，输的一方必须让出十里之地，这些年来，几十位上君的陨落，才使仙界将士的牺牲减到了最小。
芈黛一改平日的娇媚，难得的肃穆，她身上的绿裙化为妖甲，透着邪魅的冷意：“都几十年了，暮灼，你怎么还没腻了这一套，今日我们玩个新花样，如何？”
“芈黛，你想毁约？”薄怒声自暮灼口中而出，他看向芈黛，眉眼肃穆。
“是又如何，你真当我这几十年怕了你不成，若不是暮灼布下的阵法，这仙界界门早就为我妖界所有，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我要你项上之首，为我妖族祭旗！”
芈黛挥手，遮天蔽日的妖族自营帐中而出，飞至半空，将仙族团团围住。
暮灼朝四周看了一眼，见芈黛笑意吟吟，脸色微变，仙妖两族驻守水云之涧的将士百年来都没有大的改变，皆因无论是从妖界还是仙界来此，都需经过几日时间，破开层层雾障，若是增派将士，另一方也定会得知，可是……现在出现在水云之涧的妖族，比平常多了十倍，这根本不可能！
即便是有兄长的阵法相护，也难以抵抗到援军来此，还好青姒已经走了。暮灼眉角微皱，朝身后打了个手势，手中长剑紧握，沉声道：“芈黛，你还真是好手段，竟然能将整个仙界都瞒住。”
“天君见笑了，芈黛的手段一向入不了殿下之眼，难得殿下这次有兴趣，若天君肯投降，我不会伤你仙界一兵一卒，如何？”芈黛上前一步，眼中不无得意。
“笑话，你能取我暮灼项上人头就只管来！”暮灼朝身后仙将看了一眼，见云觉消失，心底微安，又观将士，见他们虽有骇意，却难得坚定，心下有些安慰。
“暮灼，芈黛取不了你的性命，那本皇又如何？”
“咚”的一声响，云觉被束成一团自天际落下，摔在仙将之前，暮灼神色微变。
威严的声音响起，妖族将士行下半礼，让出一条路，一身紫袍的青年缓缓行来，面色淡然，容颜英武，皇者之气立现。
看着妖皇出现，暮灼心底沉了下去，终于明白芈黛的自信从何而来，连沧溟都来了此处，想必这次妖族是势在必得，只是他应该明白，若是连他也出手，那暮归，青妩定不会再留在天宫观战。
“妖皇，你可知你若参战，那仙妖之争将再也不可避免。”
“百年前我父皇战死的那一刻开始，仙妖两界就是不死不休之局！暮灼，废话少说，你今日可敢与本皇一战！”
沧溟挥手，浑厚的妖力瞬间蔓延，将整个水云之涧笼罩，君临天下的威压自他身上而出，将整个妖族的士气点燃。
仙族将士被压得半跪在地，暮灼连退两步，失声道：“上神之力……沧溟，你居然晋位上神了！”
除了上神根本没有第二种可能，难怪妖族将士能凭空出现，定是沧溟的掩护，才能骗过仙族，可是这怎么可能……上神晋位必有天雷降世，擎天柱上也会现名，三界中怎么会没有一人得知此事？
仙界将士听得此言，皆神情惊恐，面色泛白。若是妖皇已晋位上神，哪怕是有暮归在界门前布下的仙阵，他们也守不下界门，到那时，妖兵大举入界……
隐在仙营中的青姒亦是一怔，半月前她在苍穹之巅见沧溟时他还只是半神而已，怎会晋位得如此之快，还瞒下了三界中人？
“不错，暮灼，本皇已位列上神，三界再也不是你仙界独尊，我父皇的血仇，你们是时候还了！”
沧溟眼底红光闪烁，升至半空，微微抬手，四周的妖兵在芈黛的指挥下朝仙将冲来。暮灼抽剑率仙将迎敌，霎时间，黑云沼泽上空，仙妖之光交错，一阵腥风血雨。
仙妖人数差距实在太大，纵使仙界将士悍死以战，也敌不过潮水一般的妖兵围剿，不断有仙将战死，包围圈越来越小，暮灼被芈黛缠住，眼底血红一片，祭出羽化伞，挡住芈黛，朝溃败的仙将而去。
妖兵在暮灼全力搏杀之下难留片履，见暮灼杀出了一条血路，冷哼声自半空响起，沧溟挥手，恢弘的神力挥下，暮灼被束在半空，银白的仙甲支离破碎。
神力化成的赤色长戟朝暮灼头上而去，千钧一发之际……银白的灵光突然出现在暮灼上空，化成巨大的屏障将他护住，两股神力交错，轰然巨响，整个水云之涧如沐白昼。
厮杀声止，交战的双方看向半空，匪夷所思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