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凌晨快三点的时候，“手术室”的灯灭了，彭旭和宁妍在看到灯变成了绿色的瞬间就涌上了前，宁坤远则仍然站在了拐角处的角落。
医生累的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好在随后，他便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放心吧，他的腹部有两处穿透性创伤穿透了他的隔膜，我们立刻给他输过血了，但是最严重的是他的胃移位了，手术虽然成功地使它归了位，避免了坏死或窒息，但是因为他现在非常虚弱，所以在这个阶段他的身体很有可能会无法抵抗感染。所以我们得将让他在重症监护室待上48小时，观察他的症状。”医生说。
直到此刻，宁妍才彻彻底底的松了一口气，她整个人如同重获新生般瘫软了下来，“那我们能去看他吗？”她拉住医生，热泪满盈。
“可以，”医生取下了口罩和手套，点了点头，“可以，但是你们人有点多，而且他还没有醒，所以你们一次只进入两个人。”
*
病房里，光线暗淡，大部分光线来自床上的一盏小灯。光线的角度使徐煜阳眼睛下的阴影看起来比以前更深，鼻梁上的瘀伤渗进了血丝。
徐煜阳被被单裹着，但是胸部因为有伤口，所以并没有任何的被单。他脸色苍白，腹部的绷带几乎和他的肤色融为一体。只有深紫色的瘀伤能形成对比。
宁妍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鼻子就酸了，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下来。随后宁妍向前，半坐在床上，轻轻地把手伸进他的手里，小心翼翼地不弄乱静脉注射管。
看着那静脉注射管蜿蜒地插进了他手背上的插管，宁妍轻轻的握住了他手。
“徐煜阳？我是宁妍……我是宁妍……”她说着，将徐煜阳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他的手背。同时她的眼泪也弄湿了他的手。
*
半夜四五点的时候，宁妍是被一阵急促的拍打声惊醒的。
大概是太累了、压力太大了的原因，宁妍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而当她惊醒的时候，她看到周围一片周围一片昏暗，仪器还在稳定的发出“哔哔——”声，但是在她一旁的赵帅恒随后便打开了灯，让病房猛然大亮，而后他开始疯狂的按急救按钮。
“怎么了？”宁妍下意识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发烧了！烧的非常厉害！他刚才一直在说胡话！”
这下，宁妍也彻底清醒了！
因为她只顾着为徐煜阳手术成功而开心了，她完全忘记了徐煜阳还面临着感染的风险。
宁妍立刻把手放在在徐煜阳的额头上，他的皮肤散发出炙热的热量，她的手掌甚至还没有接触到他，就已经感觉到了灼烧感。
“天啊！不，千万不能感染！”
宁妍立刻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此刻，她也不管时间太早，也不管赵帅恒已经按过呼叫按钮了，她直接就冲出了房间，冲进了走廊，失态的抓住一个护士哭诉：“护士！我男朋友发烧了，求你去看看他！求你了！！”
*
恍恍惚惚之中，仿佛有一道亮光穿过了徐煜阳的眼睛。
徐煜阳感觉有点刺眼，他不禁用手遮挡住了双目，而后待灯光暗下来一些，他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两年前的病房里。
房间里，窗台的百合花还是散发着幽幽的熟悉的香气，蓝色的窗帘透过出微弱的阳光，就连病房内消毒水的浓度似乎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还有眼前的那个人。
“怎么样了，要不要来一局？”他笑着说。
徐煜阳惊讶极了。因为他看到他仍然是印象中的样子——年过半百，头发早已雪白，古铜色的脸上是一道道深深的皱纹，他慈眉善目，虽然有些消瘦，但是精神依旧矍铄。
此外，他竟然还不辞辛苦的把他曾经随意提过一次的国际象棋都给带来了。
“张伯伯……”徐煜阳有些诧异，他忽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
而眼前，张松柏的脸还是那么清晰。他一边用折叠小桌子把象棋摆好，一边随意的说着他第一次见他——也是在彩虹桥救他时的情形。他说他第一次见倒徐煜阳时还以为他是那种吸毒的不爱惜生命的年轻人——直到他说他是警察。
“说实话，我倒现在还是不太相信，我从来没想到像你这样一个清白的孩子会卷入这样的浑水。”
张松柏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但是实际上这句话已经像一根针一样扎进了徐煜阳的心里。
随后，张松柏把折叠桌都搬到了病床上，他还为他切了水果，倒了水。
“张伯伯，如果你很忙，你就不要来医院了，我能自己照顾自己。”徐煜阳很不好意思，他在背后说。
而张松柏只是愣了一下，他头也没有回。“没事……我只是……终于有点事可以做了。而且……如果我儿子这样为了救人而受伤，我也会很骄傲，我也会这样照顾他的。”
“您儿子？”徐煜阳不解。
而张松柏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来一局？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而后，张松柏一边笑着，“用车锁门”（国际象棋术语），一边问起徐煜阳他救人的细节。他说他有个新徒弟就是彩虹桥分局的警察，有什么事他可以帮忙，但是徐煜阳却立刻就以苏兆瑞已经被抓了为由拒绝了他，他一边将棋占据中心，一边说他说有需要他也会匿名作证，他真的不希望身份公开。
“好吧，如果你有需要了，你就联系我。另外，如果你在治疗时、在生活上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联系我，我随叫随到。”张松柏下棋时认真的说。
在他说话时，徐煜阳没有错过他目光里的真诚，那是一种他近乎二十年都没有遇见过的温暖。
“谢谢您……”
徐煜阳鼻尖酸楚，最终，他将内心的所有的感情都化为了这三个沉甸甸的字。
随后的日子里，张松柏竟然真的就是“随叫随到”，即使徐煜阳没有怎么主动叫他，但是他好像和徐煜阳有心灵感应一样，他经常会出现在徐煜阳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几个月的时间内，他不仅成为了唯一一个了解徐煜阳病情的人他，他也是唯一一个曾经去过徐煜阳家的人，甚至有一次，因为徐煜阳腿伤的疼痛又犯了，他还大半夜的支撑着年老的身体，送徐煜阳去了医院，并陪了他一晚上。
徐煜阳也曾经对张松柏对他的无微不至的照顾感到诧异。
因为张松柏只是那天晚上刚好在彩虹桥下发现了自己、送自己去了医院急救。除此之外，他和张松柏之间并无交集，他又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因为你是在国际象棋上唯一一个赢我的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很开心能够认识一个又是警察同行又是棋友的后辈。”
——这是每次徐煜阳问起张松柏时，张松柏都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回答。
徐煜阳知道这并不是完整的真相。但是，真正的真相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和张松柏的死去的儿子的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他更不知道，那天的象棋下完后，张松柏还是私下联系了翟宇了解了当晚的情况。而当张松柏了解到当晚受迫害的女孩是宁妍时，他竟然当即就老泪纵横！他整个人都颤抖着身体，呆滞在了原地！
因为张松柏也怎么也想不到，那个自己亏欠了二十多年的、年纪轻轻就为了救他的儿子而意外身亡的“她”，她的女儿竟然在二十年后，被这个像极了自己死去的孩子的年轻人救了性命……
呵呵，难道，这是老天在帮自己还债……？
张松柏颤颤巍巍，当即就悲痛的哭了出来。
*
“张伯伯……”
因为高烧，徐煜阳困在了以前的回忆里。
在回忆里，他正在和张松柏下棋，这也致使他说起了很多胡话。身边的赵帅恒和宁妍反复叫他，但是他也无法从梦里和回忆里脱身。
直到，在这一局棋快要结束的时候，张松柏忽然就站起了身。
“我该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带着我的那一份念头好好活下去。我这后半辈子能够认识你，我的人生已经圆满了，没有任何遗憾了。加油，孩子。”
“可是张伯伯……你还没有告诉我您为什么自杀……？！”
徐煜阳想要站起来追他，而张松柏已经走远了。就在这时，他头顶上的灯光忽然就变得格外刺眼，好像所有的灯光都照进了他的瞳孔里。
徐煜阳头痛欲裂，他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但是他根本调动不了任何的思想。他能感受到的、越来越清晰的感知的，就只有他的身体也好像被火烧过一样，浑身都在剧烈的疼。
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徐煜阳痛苦的想，他拼了命的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好让自己有个支撑，而就在这时，一只纤细的手忽然就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而后，他终于在混沌与迷失之中破开了一条清晰的裂缝，从而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
“医生来了！没事了，你坚持住徐煜阳，你听见了吗？我还有好多话没有给你说呢……”然后，就是她哭泣的声音。她的眼泪正像蛇一样流在他的皮肤上。湿润而又温热，源源不绝。
那是宁妍。
没错，那是宁妍……
徐煜阳这才恍恍惚惚回到了真实的现在。
他回想了刚才经过的一切……
冰冷的医院、骰子杀手的案子、自己杀了郑霖、以及现在……头顶上聚光灯一样让他睁不开眼的灯光——那不是因为他在梦中，而只是因为他现在又回到了急救室……
徐煜阳心想着，恍恍惚惚，直到忽然间，有一股极其冰凉的液体猛的就冲进了他的胃里，他忽然就感觉到了极度的痛苦和难忍……
他们在干什么……
徐煜阳不知道，他眼角含泪，最终再次又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