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隐喻视阈下壮泰谚语词语选用特点比较

阳亚妮

人类认识、描述某一事物时基本都遵循“进取诸身，远取诸物”的原则（许慎《说文解字·叙》），语言是人类活动的结果，是人类经验的产物，是认知机制的重要部分，人类依靠语言作为媒介，传播经验、传扬文化。谚语之所以能在群众中广泛流传，主要是因为它选取与大众实际生活、生产相关的事物以及对具体和抽象的事物的思考作为素材，颇具生活气息和民族风格；同时，它们通过颇具特色的遣词造句，活泼、生动、形象地表达出来。通过谚语的遣词造句可以反观壮泰两个民族的语言特色，便于进一步探析两个民族的思维方式、认知特点和影响两个民族谚语异同的原因。

一 口语词的选用

壮泰谚语口语词选用的相同之处体现在壮泰两个民族的人们对生产生活和客观世界的认识总结，都通过选用口语词来形成通俗易懂却含义深刻的谚语，不同之处在于壮语谚语无词的级别而泰语谚语有词的级别。

（一）壮泰谚语都选用口语词

壮泰谚语来源于两个民族对客观世界的观察和实践的总结，与人们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是人们口传心授代代相传的经验，因此有明显的口语化特点，基于这个特点，谚语易读、易说、易理解，因此壮泰谚语就在两个民族中扎根流传，并不断发展。壮泰谚语不仅表达非常口语化，使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没有高深难解的字眼，甚至使用粗俗的语言表达真实、深刻的道理。壮语谚语如：Roq gyong roq cungqgyang，Ok haex ok bien doengj，Nep byaek nep naj da. 直译：打鼓打中间，屙屎屙桶边，夹菜夹眼前。意思是做事情要合乎情理。泰语谚语如：ไม้หลักปักขี้ควาย直译：树干插在牛屎中。意思是不稳固，摇摆不定。

（二）泰语谚语选词要区别词的级别

壮泰谚语虽然大量采用口语词，但它们也有不同点，壮族是我国第一大少数民族，但历史上没有建立过本民族国家，虽然受到统治者的管束，但壮语没有明显的等级区分，因此壮语谚语的用词也就无等级之分。而泰国学者เพ็ญ วัจนสุนทร（1985：7）认为谚语应该尽量避免使用令人不舒服的词。此外，因泰语的词汇有级别，有普通用词、佛教用词、皇室用语。谚语的表达必须跟表达者的身份地位相符。

二 常见事物词的选用

不少壮泰谚语都选用常见事物词，这符合“近身取物”的原则，人们用自己熟悉的事物对不熟悉的、陌生的事物进行阐述、描述，体现人们对世界和各种事物的认识、思考和总结，同时运用这样的总结来表达思想和情感，这是两个民族认知的共同点。壮语谚语如：Max mboujmiz loengz mbouj ndaej gwih，Vaiz mbouj con ndaeng nanz ragcae. 直译：马无缰绳不能骑，牛不穿鼻难拖犁。马没有缰绳不受控制，如果骑就会有危险；牛如果没有穿鼻，前进后退也不听指挥，难以耕犁。也指人如果不受某些纪律或者法令的约束，就不好管理，开展各种活动。泰语谚语如：ตีวัวกระทบคราด直译：打牛碰耙。意思是指桑骂槐。壮泰谚语中“牛”“马”都是人们生活中常见动物，壮泰两个民族都以农业为主，生产生活与农业事物息息相关，而这些动物名词的选用，正说明壮泰民族利用熟知的事物来阐述和表达经验、思想和认知。

三 天气词的选用

壮泰谚语在天气词的选用方面有异同点。相同点在于壮泰谚语都选用与天气现象有关的词语，不同之处在于因地理和气候等因素的影响，壮语谚语中包含“冬”的季节词和天气词，而泰语谚语则无与“冬”有关的词汇。

（一）壮泰谚语都选用天气词

壮泰谚语选用不少的天气词，气象类的谚语是人们对大自然的观察和对气象的总结，这主要因为两个民族都以农业生产为主，与大自然和天气情况密切相关，对指导农业生产和日常生活有积极作用。壮语谚语如：Cin fouz sam ngoenz rengx，Hah fouz sam ngoenz fwn. 直译：春无三日晴，夏无三日雨。春天雨水多，夏天天晴多。这一句是人们对季节天气的认识。泰语谚语如：งูทางเดินมด ฝนมาเร็ว直译：蚁走蛇路，风雨将临。意思是出现反常的现象表示会有大事发生。壮语谚语例句中的“晴”“雨”和泰语谚语例句中的“雨”等都是跟天气有关的词汇。以农业为主的民族，对天气的依赖性比较大，万物生长靠阳光雨露，人们对气象的有效总结，便于进行生产生活。对大自然的认识反映在谚语上，这说明了两个民族认知的共性。

（二）泰语谚语不选用“冬季”的词语

壮族谚语中有四季，泰语谚语中没有关于“冬”的谚语，这与两个民族所处地理位置有关。我国壮族主要分布在广西、云南，部分在广东、湖南、贵州、四川，位于东经97°—117°20'，北纬20°12'—34°19'之间，属亚热带气候，全年经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泰国在北纬5°30'—21°，东经7°30' —5°30' 之间，气候是热带季风气候，全年只分热季、雨季和旱季，气温的年温差很小。壮语谚语如：Cin rumz doeng，fwn moengzmoengz，Yah rumzdoeng，raemx cimq doengh，Cou rumz doeng，miuz seng non，Doeng rumz doeng，mok moengzloengz.

直译：春东风，雨蒙蒙，夏东风，水浸垌，秋东风，禾生虫，冬东风，雾蒙蒙。

四 数字词的选用

在数字词选用方面的相同之处在于因数字与人们日常生活紧密相关，人们经常使用到数字，在谚语中也有体现，含有数字词的壮泰谚语也蕴含着丰富的含义。不同之处在于，就搜集到的语料而言，壮语谚语中有大量的表示月份的数字词，包含了对气象和生产生活经验的总结等内容。

（一）壮泰谚语都选用数字词

数字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常用的，壮语和泰语中也有不少选用数字词的谚语。经研究，壮泰语数字词在发音和用法上有很大的相似性，一是因为壮泰同源的关系，二是因为都以受到汉语数词影响为主。同时，壮泰语数词也有不同点，一是因为两个语言都在不断地各自发展，二是因为受到其他语言的影响。壮语谚语如：①Gaen danq haj gaen fwnz，Naed haeux haj caek hanh. 直译：一斤炭五斤柴，一粒米五滴汗。意思是所有东西都是物物交换而来的，有付出才有收获，所以要珍惜。②Soengfwngz dwg gienhbauj，Seiq vunz yungh mbouj liux. 直译：双手是活宝，一世用不完。意思是要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财富，就要通过自己的双手劳动。③Samcib ngeix ndaem ndoek，ngeix cauh rug，Hajcib loegcib ndaej yiengj fuk. 直译：三十思种竹，四十思建屋，五十六十得享福。意思是年轻的时候勤劳付出，老的时候就享受收获。泰语谚语如：①คนเดียวหัวหาย สองคนเพื่อนตาย直译：一个人易败，两人生死交。指团结就是力量。②จับปลาสองมือ直译：两手抓鱼。喻指三心二意。③สิบปากว่าไม่เท่าหนึ่งตาเห็น直译：十口说不比一眼见。意指久闻不如亲眼看见。④ชั่ว เจ็ดที ดีเจ็ดหน直译：好七次，坏七次。意指福祸相依，人生难以预测。⑤สิบพ่อค้า ไม่เท่าหนึ่งพระยา直译：十个商人不比一个帕拉雅。帕拉雅是一种官爵，十个商人比不过一个当官儿的，这表现出在泰国人心中从政比从商的权力、眼界、人脉等都要大要宽，这也是泰国人价值观的一种体现。⑥ลงเรือลำเดียวกัน直译：同坐一条船。意思是同舟共济，患难与共。从以上例子中可以看出，壮泰语中不乏含数字词的谚语，也可以看出壮泰数字词的语音很相似。壮语谚语中出现的数字词“deu（一，单独）”“Soeng（二）”“Sam（三）”“Seiq（四）”“Haj（五）”“Loeg（六）”“Cib（十）”与对应的泰语谚语中出现的数字词เดียว（di：au）、สอง（so：ng）、สาม（sa：m）、สี่（si：）、ห้า（ha：）、หก（hok）、สิบ（sip）发音有极大相似性。这不仅是因为壮泰语都属于汉藏语系壮侗语族壮傣语支的亲缘关系，还是壮泰民族有极大渊源关系的又一佐证。

（二）壮语谚语选用月份词

在收集到的语料中发现壮语谚语中有丰富的月份词，涉及人们对气象的观察，对生产生活的总结。而在泰语谚语中却暂未发现含有月份词。如：Ndwencieng youh caemz youh gwnnoh，Ndwenngeih youh nanq youh gwncuk. 译为：正月又耍又吃肉，二月又累又喝粥。

五 形象词的选用

谚语具有隐喻性，它是人类一个认知域向另一个认知域的映射，而因为始源域和目标域都具有抽象和具体性，而隐喻本身就是为了描述、表达、阐述抽象或具体的事物，因此谚语应该要选择可以展现图像的词语。一些壮泰谚语通过选用形象词来生动、形象地展现某种状态，以此来表达深刻的含义。壮语谚语如：Guhfwen mbouj yungh ngaenz daeuj cawx，Diuz linx baen ndau couh okdaeuj. 直译：山歌不用钱来买，舌头一拐就出来。舌头一拐山歌就出来，说明山歌对于壮族人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非常形象、生动。这句谚语也用来说某件事情对于擅长的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泰语谚语如：กุ้งแห้งเดินมาแล้ว直译：虾干走来了。像虾子一样瘦的人扯长脖子吵架。描述的是吵架的样子，意指很疯狂而认真地吵架。

壮语谚语用了“舌头”“一拐”就可以出山歌来形象生动地表现出唱山歌对壮族人而言是轻而易举的。泰语谚语用“虾干”喻指吵架的人的姿态。可见壮泰两个民族的人们很有智慧，善于使用可见、可摸的具体事物来活灵活现地展现状态，表达深刻的抽象的内涵。

六 固定搭配词的选用

壮泰谚语源于民间，语言表达颇具民族特色，除了选用已认知的、与本民族关系紧密的事物做隐喻始源，还在于他们的遣词造句也有其特点。谚语在两个民族中广泛流传，久而久之，形成了相对固定的表达，这些固定表达就有赖于选用一些组成固定句型的搭配词语。有不少壮泰谚语是复句形式，使用表从属、并列、联合、偏正等关系的句型，这些句型就通过同义词、反义词和固定句型搭配词的选用来联结。

（一）壮泰谚语都选用同义词

使用同义词的主要作用就是反复和强调，意思简明，对仗工整，读起来明快上口。壮语谚语如：Rawj raemx hai ruz，yawj gyaq gai cawx. 直译：看水行船，看价买卖。这句谚语中选用“看水”和“看价”两个词，对某种动作行为进行反复强调。意思是做什么事情都要懂得洞察事态，学会变通。泰语谚语如：ปลูกเรือนตามใจผู้อยู่ แขวนอู่ตามใจผู้นอน直译：建房子要遵随住的人的意愿，做摇篮要遵随睡觉的人的意愿。这一句谚语选用“建房子”和“做摇篮”这两个词表示要做某件事情。意思是做什么事情要满足需要者之所想。

（二）壮泰谚语都选用反义词

使用反义词的壮泰谚语，一般出现在使用反义对比修辞手法的复句中，主要作用就是通过反义对比，突出真正想表达的内容，辨别是非对错、善恶、真伪等。

壮语谚语如：Boux daihfueng gangj leix，Boux siujheiq doxceng. 直译：大度的人讲理，小气的人争吵。这一句谚语选用“大度的人”和“小气的人”这两个反义词。意思是气量大的人懂得处事，不会斤斤计较，小气的人会为了一件小事喋喋不休。泰语谚语如：ทำดีได้ดี ทำชั่วได้ชั่ว直译：做好事会得到好报，做坏事会得到恶报。这句谚语选用“做好事”和“做坏事”、“好报”和“恶报”这两组反义词。意思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三）壮泰谚语选用重复词

壮泰谚语有不少选用重复词，复句前后对仗，突出强调主旨意义，增强表达效果。壮语谚语如：1.不……不……Duzmaet mbouj liz ma，Duzlingz mbouj liz mak. 直译：跳蚤不离狗，猴子不离果。意思是山水相依的关系，无法割舍开来。2.莫……莫……Gaej youq laelaeuz cang dietgaep，Gaej youq bak dou lamh cangvang. 直译：莫在楼梯装铁锚，莫在门口装绳套。意思是不要逆事而行，否则将害了自己。泰语谚语如：1.ไม่……ไม่……（不……不……）ไม่เห็นโรงศพ ไม่หลั่งน้ำตา直译：不见棺材不掉泪。指某人顽固不化不听他人忠告必然导致失败和损失。2.อย่า……อย่า（别……别……）อย่าไว้ใจทาง อย่าไว้ใจคน จะจนใจเอง意思是不要轻信路，不要轻信人，否则会后悔。直译：意思不要轻信他人。

（四）壮语谚语选用条件词

复句类型的壮语谚语中选用不少条件关系的词，将前后两个分句连结起来，表偏正、因果、转折等关系，深刻地表达含义。如：1.只有……没有……Ngamq miz fagfoujbak mbouj raeh，Mboujmiz faexlawz bag mbouj hai. 直译：只有不锋利的斧头，没有劈不开的硬柴。2.……才……Raen lai cij gvai，guh lai cij rox. 直译：见多才乖，做多才会。意思是要多长见识多付出行动才会收获真知。3.若……就……Yaek naemj fouq，Gaeq heuh sam baez couh liz sangz. 直译：若要富，鸡啼三遍就离床铺。意思是想要创造财富，不能贪睡，要早起辛勤劳动。4.虽……Bwnyiengz yienz saeq san baenz danj，Naedhaeux yienz iq gyonj baenz rap. 直译：羊毛虽细织成毡，粒米虽小积成担。意思是积少成多。

（五）壮语谚语选用选择词

复句类型的壮语谚语有不少选用表选择关系的词，侧重强调应该选择正确的行为，强烈地表达主旨思想。如：1.宁……不……Nyienh vei cienz vei haeux，mbouj nyienh saet mingzdaeuz. 直译：宁可亏钱亏米，不可失去信誉。2.不如……Gwnz haenx gangj bak baez，Mboujyawz ndaw raemx youz hopndeu. 直译：岸上讲百遍，不如水里游一圈。

在固定搭配词的选用方面，复句式的壮泰谚语有相同点和不同点。相同点在于壮泰谚语都通过选用同义词来将前后两个分句的内容进行反复，旨在强调同样的含义；通过选用反义词，将前后两个分句的意思形成对立、对比，用以强烈表达是非曲直；通过选用表达否定的重复词，壮语谚语中的“不……不……”“莫……莫……”和泰语谚语中的“ไม่……ไม……（不……不……）”“อย่า……อย่า（别……别……）”，来强烈地劝诫人们不要做某些事情，具有强烈的警示、劝导作用。不同点在于壮语谚语通过选用条件词，如“只有……没有……”“……才……”“若……就……”“虽……”和选择词“宁……不……”“不如……”将前后两个分句联结起来，形成偏正、因果、转折等的逻辑关系，用以表达客观的道理和行为的选择。通过固定搭配词选用的异同，可看出壮泰两个民族的语言表达上，都借助一些词语，长久使用之后形成固定和习惯的表达句式，这些句式变成强烈表达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和理解，变成浅显易懂的道理传授下来。而壮族人们的句型使用则相对泰语谚语的句型而言相对更丰富、复杂，这跟壮族人们深受博大精深的中国语言文化的影响有关，从甲骨文算起，汉字的发生时在距今3000多年前的商代，而汉语、法语和古希伯来语等被认为是世界上语法最复杂的语言。生长在中国大地上的壮族，语言表达因此也会更为丰富。

参考文献

[1]叶素芳：《壮泰语数词比较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广西民族大学，2005年，第29页。

（原文载于《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

注：本文引用的壮族谚语和泰语谚语主要来自周艳鲜教授编著的《中国壮族谚语》（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5年版）和广州外国语学院编写的《泰汉字典》（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等，谨以此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