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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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仁县机械厂座落在八里岗旁边。过去,八里岗一带山高林密,经常有野兽出没。铜仁城的市民,常常是过了渡船,到这一带砍柴刈草。每当夕阳西下,担着柴的人一排排地归家。因此,便有了“西陵归樵”这一美景。也属“锦江十二景”之列。

而今,西门大桥已经建成,昔日的西门外,因了交通的方便,日渐热闹起来。客车站倚锦江修建。在大跃进的热潮中,铜仁县最大的建筑——东方红饭店也在西门外拔地而起。铜仁县机械厂,便在东方红饭店的后面。

县机械厂是铜仁县最大的国营企业。有二百多名工人。刘丽被下放到这个厂,在金工车间当了一名工人。

刘丽还未报到时,车间主任蒋大贵便接到通知,说有一名右派分子要到他们车间接受劳动改造。既然是来接受改造的,那么,就让她干一些脏活吧。蒋大贵就安排刘丽每天在车间里打扫卫生,倒铁屑废渣,清擦车床等活。

但他们决然没有想到,新来的“右派分子”居然是一位漂亮的大姑娘。刘丽刚来的那天,虽然穿着一件补丁重补丁的旧衣,却掩不住她姣美的容貌和身材。一时间,车间所有的师傅都看得呆了。

在他们心中,右派分子应该是一个身材佝偻,年过半百的老头,是从旧社会过来的那种对新社会不满的残渣余孽,怎么会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大姑娘呢?

刘丽虽说还没有被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然而,帽子捏在群众手中,引而不发,却比戴上帽子更令她担惊受怕。每天清早,她总是第一个上班,把车间的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每天下午,她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她一反在学校时的脾气,不爱说话,也不敢轻易抬头。任何人都可以指挥她,都可以大声地训斥她,她从不与人反驳,从不顶嘴。刚开始,车间的几名年轻师傅总爱拿她开玩笑,“喂,你年纪轻轻的,又有文化,干什么不行,偏偏要去反党?”“喂,刘丽,你以前是不是吃多了,闲着没事干,会想到反党?”听到这些话,刘丽眼中的泪水一下流出。但她不敢分辩,只是低着头,双手垂下,立正站着,任由旁人说她。

最难过的是政治学习期间,只要老蒋一宣布:“五类分子”退出会场。她就会乖乖地低着头,在众人的眼光下悄悄退去。所谓“五类分子”,是指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和右派分子。严格说,刘丽还不是右派分子,但帽子捏在群众手里,也就和右派分子一个样了。退出了会场后,她也不敢回家,只是在车间内一台一台地擦洗着机床。擦着擦着,眼泪就落了出来。

她被宣布为右派分子的第二天,小李找到她,只说了一句:“你……你好自为之吧。”他们俩就分手了。对于小李,刘丽感觉像是一个非常短暂的美梦,一觉醒来,便什么都不存在了。

她曾经为“右派分子”的事好几次去找熊校长。她哭诉说,那是史方达等人陷害她的。像她这么对党忠诚的人,怎么会是右派分子呢?熊慧芳起初还对她极表同情。说一定要将此事向上级汇报,帮她澄清问题。但几天后,熊慧芳的态度就变了。最后,她无奈地叹口气说刘丽,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但一是群众推举的结果,二来,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地委的意见是要尊重群众,你叫我怎么办呢?


刘丽回到龙井巷她的家中,有整整两天不吃也不睡,傻呆呆地坐在屋中,急得她舅舅不知怎么办。

刘丽不是铜仁县人,她的老家在四川重庆。抗日战争胜利后,舅舅回到重庆,将父母双亡的小刘丽接到了铜仁,那年,她刚刚十岁。

他舅舅复姓上官,名叫上官云清。解放前在龙井巷摆了一个小摊,专门经营土纸、斗笠、针线之类的小百货。日子虽说清苦,却也能过得去。

上官云清年轻时讨了一个婆娘,是川硐的姑娘。婆娘讨回来的第二年,得痨病死了。此后,上官云清再也未娶。身后也无子无女。

1949年10月的一天,他舅舅挑着一担百货去乡下赶转转场,晚上回来后,货担上多了一个女孩。一个未满三岁的女孩。舅舅告诉她说,是他在路旁捡到的。刘丽一见自己多了个妹妹,很是高兴,便抱着她哄个不停。舅舅为那女孩取名叫上官雅。从此,这两间小屋中就多了一个小孩的哭闹声。

刘丽那时已有十四岁了,正在国立三中读中学。她清楚记得,上官雅被抱回来时,包着她的衣被很光鲜,一般人家是用不上的。但舅舅一口说上官雅是一难民丢下的,刘丽的好奇心也就没有往下发展。不过,她很爱这个小妹。这个小妹很聪明,长得可爱不说,刘丽教她识字,只需一遍,她马上记牢。刘丽被打成右派分子时,上官雅已经十岁,读小学四年级了。

舅舅知道了她的遭遇,什么也没说,待刘丽欲哭无泪时,才扔下烟杆说出一句,“小丽啊,人这一辈子,就像挑担赶路,有时要爬坡,有时要过河,哪能老是一马平川,宽宽阔阔的啊!”

她妹妹上官雅也没有多话,很小心地将一碗甜酒蛋捧给她。刘丽终于明白,右派对于她,已经不是噩梦,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了。她接过碗,无声抽泣。

到车间劳动半年后,工人师傅们对她的印象改变了。再也没有人随便拿她的伤痛开玩笑了,老蒋开会时,也不再说什么“五类分子”退场之类的话。最让刘丽感动的是,好几次她打扫卫生正忙时,几名老师傅叫道:“喂,休息休息,喝口水吧。”

金工车间共有五台车床,三台铣床,两台刨床和两台钻床。师傅学徒共三十多人。此时,已经是1959年初,在大跃进的热潮中,厂里又买了两台车床,并且是齿轮车床。这在金工车间当然是一件大事。于是,车间经过调整,选派了四名最优秀的师傅去操作新到的车床,一时间,车间的人手显得不够了。

车间主任蒋大贵去了厂部,找到厂长简文军。

蒋大贵大嗓门,一进门就喊:“厂长,你再给我分几个学徒来吧。”

简文军正在阅读一份文件,一听他这话,眉头皱皱。“老蒋,今年劳动局又没有分配新工人,我上什么地方去给你找学工啊!”

蒋大贵道:“可是,车间的人手太少了,生产任务又一再追加,你不调人来,我今年还勉强对付,以后就更紧张了。”

简文军想想道:“你说的也是。要不,我从翻砂车间调几个来怎么样?”

蒋大贵马上摇头:“翻砂车间?茄子里面选得出将军?要调,起码调几个懂文化的。不然,师傅教起来太累了。”

简文军道:“行。”想想他突然问道:“唉,你们那个刘丽怎么样,还老实吧?”

蒋大贵道:“老实,特别老实。从未听她发过一句牢骚,干活也卖力。”

简文军想想道:“是不是让她去学学车床?”

蒋大贵道:“行啊,我也有这个想法,就怕厂里不同意,说我们重用包庇‘五类分子’。”

简文军道:“这个刘丽的帽子还未戴上,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嘛。再说,让她学开车床,也是接受改造的一个方面啊!”

“行!”蒋大贵一口答应。

回到车间,蒋大贵就把刘丽叫来,对她说:“刘丽啊,经过这段时间的劳动改造,厂里认为,你表现不错。所以,厂里决定,让你学开车床,跟着王秀珍师傅,怎么样?”

刘丽一听,激动地脸颊绯红,她强忍住泪水,低着头,一言不发。

王秀珍师傅是位年过三十岁的妇女。她的丈夫是部队转业的一位连长,时任铜仁县的税务局长。王师傅虽说是干部家属,但为人极好,快人快语,最喜欢帮人解困。一见蒋大贵把刘丽分给她,马上爽口答应,“行,我看这丫头不错,干活实在。再说又有文化,学起技术肯定不难。”果然,刘丽和其他学工相比,表现出了有文化的优势。

一年多来,她虽然每天只是打扫卫生,擦洗车床,但时间长了,早对车床的构造了解清楚。那些手柄,什么是进刀量,走刀量,开关,离合,她一听就完全明白。学开车床半个月后,她就能单独操作,进行一些粗加工了。

师傅们教学徒,往往是让学徒站在一旁,看自己操作。关键的技术,常常不愿多说,让学徒自己去揣摩,去观察,去总结。所以,一个车工学徒,要学三年才满师,满师后的头两年,也只能干一些粗加工。一些重要的零件,譬如说蜗杆啊,细长轴加工啊等等,不熬到四五级工,是不想挨边的。

俗话说,车工没有巧,全靠一把刀。同样是一把刀,学徒用起来可能极不顺手,不是光洁度不够,就是加工起来零件“发劲”。而师傅只要一转刀架角度,一调整速度和走刀量,便显出了不同,光洁度不说,就是那铁屑,也成寸断落地。

然而,说起轻巧,要想磨好一把刀,尤其是切刀、螺纹刀是不容易的。师傅如果不说,你就永远不能掌握。刘丽当车工后,去新华书店买了好些车工技术的书籍,闲着在家,就捧书深读。慢慢的,她对车工的刀具有了深刻认识。

那天,她们的车床加工螺帽坯胎。王师傅把刀磨好装好,调整好了走刀量,便让刘丽操作,她去厂部办事去了。

刘丽在书中看过切刀技术这一节,早就想在车床上进行试验。王师傅一走,她马上悄悄地提高了转速,加大走刀量。谁知一提离合器,切刀“啪”的一声脆断。

刘丽吓坏了。断把切刀,这在车床师傅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对她刘丽来说,可就非同异常。如果有人说她蓄意破坏车床,破坏生产,她是说不清的。

她悄悄抬起头,看看车间,师傅们都在认真工作着,没有任何人注意她。她松下一口气,取下切刀,一观察,发现角度不对。

她想想,便去了磨刀房,按照她心中的那种角度,重新磨好了一把切刀。回来后,装在刀架上,按照书上所说的走刀量调整好,一提离合器,便见圆钢整整齐齐被切断。她成功了。于是,她对自己更加有了信心,埋着头一口气干了下去。

王秀珍师傅回来了。按照车间这么多年的习惯,这时间刘丽至多切断五六个胚胎。当她一眼看见地上推满二十多个坯胎后,大吃一惊,再看车床的转数,看那进刀量,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刘丽见师傅回来,马上关掉车床,低着头,不安地说:“师傅,我……我……”

王师傅再看看刀架上的刀,并不是她刚才装上去的。她问道:“这刀,是你自己磨的?”

刘丽不敢正视她,只是轻轻点点头。她知道,自己犯了大忌,如果师傅发火,她今天就很难过去了。她不安地等待着,等待着大祸降临。

岂知王师傅朝她当胸就是一拳:“好啊,刘丽,你不错嘛!”王师傅说完,就朝蒋大贵喊道:“蒋师傅,你过来,快过来!”

她的声音惊动了车间。蒋大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朝他们车床走来,其他师傅也朝他们围拢。

王师傅一阵哈哈大笑。“蒋师傅,这有文化的人就是不同,你看刘丽这把刀,才多长时间就切下这么多,我想都不敢想。不错,刘丽这丫头不错。”

其他师傅一听,全不相信地望着刘丽。刘丽更不敢抬头,只不过,她除了有几丝紧张外,心中的害怕没有了。

“刘丽,来,切一个让他们看看。”王师傅将坯子递给她。刘丽的眼泪又要滚出。她强忍住激动,待心中平息一阵,便启动车床,开始操作。在四周的一片惊叹声中,一个坯胎整齐地被切下。

四周一片掌声。蒋师傅走到刀架旁,取下切刀,拿在手中看了又看。问她“这刀是你磨的?”

“嗯。”

“谁教你的?”

“我……我从书上看的。”

“好啊!”蒋师傅将刀举起道:“同志们,大家看见没有,刘丽学徒才两个多月,磨的刀就超过了我们。这是为什么,大家想过吗?”

“她聪明呗。”有人说。

“她漂亮。”四周一片笑声。

蒋大贵大声道:“关键只有一条,除了她认真之外,就是她懂文化,有知识。所以说,我们新中国的工人,要做有文化的现代工人。大家说是不是?”

“对,对。”几名年轻师傅道:“蒋师傅,我们有个建议,今后请刘丽师傅给我们上上技术课行不行?”

“好啊,这当然可以。”蒋大贵高兴道。这段时间,他正为车间的生产进度发愁,如果每台车床的产量都能得到提高,岂不是解决了大难题。他对刘丽道:“刘丽小师傅,今后,你就为大家上上课怎么样?”

“我……”刘丽吓坏了,急忙摇摇头,“蒋师傅,我……我是接受改造的,这恐怕不好。”

“什么不好。”蒋师傅一口接过她的话。“简厂长说过,你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既然是内部矛盾,就没有什么不好。就这样定了,以后每逢二、五政治学习,你就给大家上上课。”

此后,刘丽开始有了笑容,虽然这笑容往往是瞬间即逝,但工人师傅们看到,刘丽原来如此美丽。每逢星期二、五早上,刘丽便把从书本上学到的知识,尽量深入浅出,毫无保留地教给大家。她本来就是一个教师,懂得教授方法,再加之这些知识原本就不算深奥,工人师傅们都说,不管什么复杂的技术,经刘丽一讲,全都明明白白。

车间里的生产进度得到大大提高,简厂长把蒋大贵找去,着实表扬了一番。但一听到事情的原委后,又深思起来。

蒋大贵见厂长态度发生变化。问道:“厂长,我们这样做,不行么?”

简文军手指叩着桌面,有些不安地说道:“昨天我去县里开会,县委覃书记说,现在,蒋介石在台湾叫嚣要反攻大陆,国内的阶级敌人也蠢蠢欲动,要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我想,你们如此重用刘丽,是否妥当呢?”

蒋大贵道:“这有什么了不起,你不是说过刘丽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我怎么看,她一个小姑娘,也不像什么阶级敌人。”

简文军叹口气道:“我当初说那种话,是为了宽你的心。告诉你,昨天会上,覃书记就点了一些单位的名,也提到一些右派分子。”

蒋大贵轻声问道:“提到刘丽了?”

简文军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所以老蒋啊,今后,你们就不要让刘丽上课了,也不要四处宣扬这件事。不然,万一县委知道,一定会说我们包庇重用右派分子。”

“可是,她……她不是没戴帽子么?”

“哼,这年头,没戴帽比戴帽还危险,戴了帽子是死老虎,没戴帽子可是活老虎啊?”

“我看未必,刘丽那丫头,一年到头话都没有几句,干活比谁都能吃苦,怎么看也不像阶级敌人。”

“你啊!就知道生产。”简文军点点他的额头。“告诉你,阶级敌人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听我的话没错,不然,你将来后悔都不知为什么。”

蒋大贵回到车间,闷着头抽了一支烟后,找来刘丽。“刘丽师傅,明天的课你就不用上了。”

“那……以后?”

“以后……唉,以后也别上了。”蒋大贵想安慰她几句,又不知怎么说。

刘丽的心沉了下去。她轻轻道:“蒋师傅,我知道了,谢谢你。”说完,悄悄退去。

从此,刘丽又恢复了以前的神态,衣服穿得更油垢,逢人说话从不抬头。

那天下班后,王秀珍和她一同回家,过了西门桥要分手时,王师傅道:“刘丽,昨天我家老张从省城回来,给我带来一件衬衣。我一看,妈呀,粉红色的花衬衣,你说,我这年纪能穿么?今天我一想,哈,这件衣裳你穿正合适。怎么样,去我家试试?”

一听这话,立马勾起刘丽的伤痛,她立即摇摇头,“王师傅,你的好意我谢谢了。但那种花衬衣,我是不敢穿的。”

“咦!这有什么?”王师傅大为不解,“你一个大姑娘,有什么可怕的?”

“不,王师傅,我求求你了。我有我的难处。我……我是右派分子。”刘丽低下头悄悄离去。

王秀珍愤愤骂了一句:“造孽啊,把一个大姑娘整成这个样!”

更令刘丽难过的是,她一回到家中,她舅舅上官云清已卧床不起了。

刘丽知道,舅舅得的是痨病,准确地说,是肺结核。这种病在五十年代非常可怕。还在半个月前,舅舅就经常咯血。刘丽带他去医院看过,医生说,他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要想治好是不可能的。只有安心在家养息,吃好一点,或许能多活些日子。

上官雅守候在床前,见刘丽进屋,喊声姐姐,就扑在她怀中大哭。她舅舅脸色蜡黄,在昏暗的油灯下,脸颊瘦如一张骷髅。见她进屋,有气无力地向她招招手。她急忙走过去,紧紧握住舅舅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舅舅咳喘一阵,刘丽说马上送他去医院。舅舅摆摆手道:“不用了,去了也没用。”舅舅对上官雅道:“小雅,你出去一下,我有话对你姐姐说。”上官雅睁大眼睛望望他,很懂事地退出了房门。

舅舅闭上眼,休息了一会,睁眼道:“刘丽,我可能过不了今天了。唉,我现在担心的就是你们姐妹俩。”

刘丽一下失声哭起来。“舅舅,你千万不要扔下我们,你不能走。”

舅舅苦笑一声,抚摸着她的手道:“我的命,就像那熬干油的灯,想不去也不行啊。你坐下,听我对你说说小雅的来历。待她长大后,你看情况,告不告诉她,由你决定吧。”

舅舅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当年的那件事情。

那天,他挑着杂货担去茶店赶场。刚上场不久,便见许多国民党的散兵溃逃而来,场上登时大乱。上官云清立马收拾好货担,慌慌张张朝铜仁赶来。

岂知刚走到石灰坡附近,便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枪声。上官云清吓得要命,急忙找一隐蔽处躲好,直到枪声完全平息后好久,他才悄悄出来,急急向前赶路。走了不远,便见地上有几具尸体,他吓得汗毛倒立。小心地绕过尸体就准备跑,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喊声:“先生,先生,救命!”

他紧张地回过头一看,尸体中有一人向他招手。他吓得倒退几步,抽下扁担,横在胸前:“你是谁?”

那人抬了抬身,上官云清看清楚了,是一年轻妇女。上官云清壮壮胆量,“你……你们遇上土匪了?”

女人点点头,喘息一阵,将身旁的一个包袱递给他,哀求道:“先生,求求你,收留这个孩……孩子!”

上官云清一看,一个小女孩睡得正香,便伸手接了过来。那妇女见他接过孩子,欣慰地笑笑,“求你……把她养大,我在阴间为你祷告,她是前年四月初九生的,她叫……”话未说完,头一偏就死去了。

女孩仿佛知道了她母亲去世,突然醒过来大哭。哭声在这荒郊深夜,分外惊心。上官云清顾不得多想,挑起货担就跑。一口气跑到铜仁。

此后,他便将这婴儿视为骨肉,取名上官雅。他并不知道上官雅的生父生母是干什么的,姓什么,叫什么。这一切,都如一团谜,永久地埋在了1949年的那个冬夜。

舅舅说完往事,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接着道:“本来,这件事我不想告诉你,你现在这个处境,这事万一暴露,岂不罪加一等。但我不忍心。以后,你觉得有必要,就告诉小雅,如果对你有影响,就……就不要告诉她。”说完,舅舅突然兴奋起来,他一下坐起,仔细看了刘丽几眼,长叹一口气:“你们姐妹俩,今后要小心啊!”说完,将头一歪,倏然死去。

“舅舅!舅舅!”刘丽一下抱住他,大哭起来。

上官雅一听哭声,冲进屋来,“爸爸!爸爸!”也跟着大哭。

哭声惊动了街坊四邻,都推门进屋,忙前忙后,帮助她们办起了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