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
舅舅去世后,刘丽就担负起了抚养上官雅的全部责任。白天,刘丽在车间上班,八小时内兢兢业业。现在,她的车工技术已经非常纯熟。本来,按规定她还须一年才能满师,但车间主任蒋大贵说,车间里师傅少,刘丽的技术已经过得硬,就让她单独操作,跟她的师傅王秀珍倒班。
每逢下班或休息时,刘丽就闭门在家中看书,或者辅导上官雅的作业。上官雅很聪明,整个初中三年。她每次考试都是全级第一。1963年的夏天,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铜仁中学的高中。
这一年,刘丽已经28岁了。一位姑娘到这年龄还未恋爱,还未谈婚论嫁,这在旁人来,是很不正常的。但刘丽表面上看去却很正常。有好些热心的师傅们为刘丽介绍过朋友。那些人初初一见刘丽,个个满意。但一听她的政治背景,马上畏若蛇蝎。经历过几次后,刘丽死了这份心。她常常夜半时分独自醒来,想着自己的前途、命运,想着那令人难忘的1957年,就忍不住潸然泪下。如果当年,她不是那么锋芒毕露,那么咄咄逼人,灾难会降临到她的头上吗?她有时反省自己,得出这样的结论,人,如果无非分的追求,虽说平平淡淡,却能平平安安。这年头,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
怀着这样的做人准则,她在车间内永远是沉默寡言的。不管什么人找她帮忙,她都点头答应。她做的活比别人多,比别人好,车间里的师傅们都说,像刘丽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被打成右派?年底,车间评先进,刘丽得票最高,结果出来后,刘丽吓得脸色苍白。她不安地站起,对大家说:“谢谢各位师傅。我请求大家不要选我,我求求大家了。”
但工人师傅们高低不答应,非逼着蒋大贵把刘丽的名字报上去。蒋大贵没办法,照实报到厂部。此时,简文军厂长已经调走,新从部队来了一位转业干部叫杨世才的当了厂长。杨厂长看了车间报的名单后,皱皱眉头。批评蒋大贵说:“老蒋师傅啊,我们工人阶级,可不能光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啊!刘丽是什么人?是帽子捏在群众手中的右派分子。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先进呢?你们千万不要被她的巧妙伪装所迷惑,心中要有阶级斗争这根弦,知道吗?”
蒋大贵听后,满面阴沉一语不发地回到车间,这些话他没对任何人说。他有满肚子的牢骚。他非常同情刘丽,然而,这种同情他不敢随意表露。
几天后全厂开大会,杨世才在大会上慷慨激昂地批评起这件事。“同志们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句话千真万确。有些人,对阶级斗争这种大是大非十分糊涂,竟然把一些阶级异己分子评为先进。我要问一句,你们的屁股坐到哪里去了?你们的头脑中还有没有阶级斗争这根弦?……”
台下的工人师傅们一听这话,都把目光朝刘丽投来。刘丽当时的感觉,就像是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脱光,又羞又气。然而,她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是低下头,任眼泪往肚子里流。
散会后,杨世才把刘丽叫到了办公室。刘丽胆战心惊地站在他办公桌前,低着头,垂着手,听着他的训话。
杨世才早听人说过,金工车间有一位未戴帽的右派,但他从未见过此人。如今一见刘丽,心中像被什么挠了一下,痒痒的。刘丽天生丽质,面带凄楚,我见犹怜。面对美貌佳人,杨世才本来准备好的批判一下化为乌有。他盯着刘丽看了许久,最后道:“刘丽,我在大会上虽然批判了你,但那都是为了你好。你年纪轻轻,世界观却是资产阶级的,所以,你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这样吧,从下个月起,你每个月写一份自我认识,送给我。听见没有?”
刘丽点点头。
从此后,刘丽变得更加小心。每说一句话,都要在大脑中斟酌好几遍。每干一件事,都要认真考虑后果。特别让她难堪的是每个月写的那份自我认识,她不知道该怎么把握分寸。如果写重了,她会把自己推到反面去,但如果写轻了,又怕厂长说她认识不深刻。这天下午,快下班了,工人们都忙着打扫车床,只有她,呆呆站着,想到要去向厂长交那份“自我认识”,不知吉凶如何。
“刘师傅,打扫车床,准备下班了。”年轻师傅向小军走过来招呼她。
车间里的工人师傅们对她好,她都能感觉到。但向小军对她的友谊,却常常能让她体会到一点其他的成分。有好几次,向小军借口请教技术,去龙井巷她的家中做客,和她谈得很投机。当向小军知道她当右派的缘由后,愤愤不平道:“哼,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啊,肚子里的弯弯道道就是多。”
刘丽幽幽地说:“也许是命吧,怎么办呢?”
向小军道:“怕什么,我就不信老实做人会招来麻烦!当工人,只要技术过硬,完成生产,谁人会把你怎么样?”
刘丽感谢地看看他,轻轻地点点头。
向小军走到她车床旁,左右看看,轻声说道:“刘师傅,今晚我请你去看电影,《冰山上的来客》,听说很好看。”说完,把电影票塞给她就走了。
刘丽红着脸。电影票握在手中,像握着一双热烈的手,不知该怎么办。那个年代,青年人对异性表示情爱,最常见的方法就是请人看电影。刘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她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恋爱的权利。
她去了厂部,把“自我认识”交给厂长。厂长认真地看了一遍道:“嗯,认识还算可以。刘丽,你必须记住,你的命运永远是掌握在群众手中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所以,你回家后最好老老实实呆在屋里,不要随便乱跑,知道吗?”
刘丽回到家中,饭也不想吃,天黑了好久,她还坐在桌前,望着那张电影票发呆。她很想去看电影。从她家去电影院,最多十分钟就到了。然而,她不敢跨越这十分钟的距离,这距离对于她,如同凡间到天堂那么遥远。杨世才厂长的话老在她心头回响,你回家后最好老老实实呆在屋里,不要随便乱跑。
——有这样的警告在前,她敢去看电影吗?她把头伏在桌上,无声的抽泣起来。
就在她凄楚万分、不知所措之时,有人敲门。她慌乱地抬起头,上官雅已经把门打开了。“你姐姐在家吗?”刘丽听见,是向小军的声音。“姐姐在屋里。”上官雅答道。
向小军慢慢走进来,望了她好久,叹口气道:“你为什么不去电影院?”
刘丽不敢抬头,好久才说:“我不敢。我没有这种权利。”
向小军突然狠狠咒骂一句,“他妈的,这年头怎么了,把人搞得人不像人。”向小军突然走到她身旁,一下把她肩膀抱住。“刘师傅,嫁给我好吗?”
刘丽长这么大,她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挨过男人。向小军身上的气息阵阵冲击着她,她几乎被击垮。她多想靠在对方身上,这么多年来,她心中企盼的就是这种依靠。然而,仅仅只有几秒钟,她马上清醒过来。她轻轻推开向小军的手,说道:“向师傅,我……我会给你带来麻烦……”
向小军道:“不,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刘丽道:“可是,我怕。我已经……向师傅,天不早了,你回去吧。”
向小军欲言又止,忧忧而去。
正在做作业的上官雅听到了这些,用一种迷茫的眼神望着离去的向小军,望着姐姐。她虽然才十六岁,却早就意识到,姐姐头上有一片乌云,这乌云也同样笼罩着她。在这种情绪下,她写了当日老师布置的作文:我的亲人。
快十点钟了,上官雅把作文写好,走进刘丽房间:“姐,作业做完了。”按照以往规矩,刘丽要检查一遍她的作业。但刘丽的情绪不好。就说,“姐姐不看了。小雅,你早点睡吧。”
哲学家说,必然存在于偶然之中。那么照此推理,刘丽,上官雅的命运就因为今晚的一次偶然而种下了祸根。也许,向小军不该来,上官雅不该听到他们的对话。如果刘丽随便看看上官雅的作文,一切祸事都可以避免。然而神差鬼使一般,上官雅的那几百字作文就这样交上去了。
上官雅的语文老师是新近从师范学院分配来的一名大学生。还在毕业时,这位大学生就写下了“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的大字报,向党表示忠诚,要去贫困山区炼一颗红心。然而,不知是他的忠诚未够还是其他原因,他毕业后,却分配到了铜中。在铜中,他是校党委培养的对象。常常见他早读时,一人捧着《毛泽东选集》坐在篮球架下,旁若无人地认真研读,手中还拿着一根粗大的红蓝铅笔,不时在书上画几道粗线。
当天晚上,语文老师胡光荣在灯下批改学生作业,读到上官雅的作文时,心中触动了一下。他记得班上的那位女学生,眼睛大大的,眼中却有不合年龄、也不合岁月的忧郁,成绩却很好。
老师曾告诉过他,这位女学生的姐姐,曾经是他们学校的一位老师,1957年被打成右派,去了工厂。而这篇作文,写“我的亲人”居然就是写她的姐姐。虽说文笔真挚,优美,但行文之中可见一股淡淡的忧愁。很显然,上官雅是在替她姐姐鸣冤叫屈。胡光荣激动起来。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上官雅敢如此作文,不是反映了一种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么?
胡光荣犹如沙漠之中突见绿洲。长久以来,他一直在默默地努力,不懈地追求。然而,因为没有大的刺激,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引起校党委的注意。现在,老天爷居然把如此机会呈送眼前,如果不抓住,那就太可惜了。于是,胡光荣老师抛开其他工作,又仔细将上官雅的作文读了几遍后,奋笔疾书,写了一篇千言的批判文章——《树欲静而风不止——学生作文中的阶级斗争》。
第二天清早,胡光荣就把大字报贴到学校的墙上。一时间,老师,学生们围观不止。
校长办公室内,宇化康和熊慧芳也展开了争论。
宇化康道:“胡老师也太小题大做了,一篇学生作文,扯到阶级斗争上面去,简直是哗众取宠。”
熊慧芳皱皱眉头。本来,她对刘丽是极怀好感的,她知道上官雅的姐姐就是刘丽。当初,刘丽未被戴上右派分子帽子,就是她努力争取的结果。但她却偏偏有一种逆反情绪,事事爱和宇化康唱对台戏。如果宇化康对这件事不表示态度,她也许会淡化处理,不了了之。然而,她看宇化康如此反对大字报,就激起了她与之争斗的习惯。她板着脸道:“宇校长,教育战线和其他战线一样,不是阶级斗争的避风港啊!阶级斗争一定也会非常激烈。所以,我认为,胡光荣老师非常具备阶级斗争的敏感性,能从学生的作文中把握到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我们应当树为典型,在全校进行一场阶级斗争的生动教育。”
一提到阶级斗争,宇化康就不想多说。他明是校长,但学校所有的权力几乎都被熊慧芳一人掌握了。他每天的工作就是上几堂课,然后去各教研组看看。他随便说一句,“想怎么你就怎么吧!”说完就走了。
熊慧芳马上召集了全校党员大会,在会上,她对胡光荣作了表扬。并布置各个班级都要对此事展开讨论,要对学生进行一场阶级斗争的教育,要把学校办成阶级斗争的大课堂。
上官雅吓坏了,她小小年纪,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一篇作文会成为阶级斗争的新动向。熊慧芳找她谈过一次话,要她交代她姐姐平常对她进行什么教育,姐姐说了些什么反动言论等等。她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最后,厄运降临,上官雅被开除学籍。
同样,此事也牵扯到刘丽。铜中一份公函寄到县机械厂,说刘丽对党不满,对上官雅进行反动教育,企图把复辟资本主义的梦想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
厂党委接到这份公函后,马上召集了车间主任以上干部,讨论对刘丽的处理。杨世才在会上显得义正辞严。“同志们啊,我早就说过,不要看刘丽一天到晚装出一副老实的样了,其实她对党,对人民刻骨仇恨。你们看,狐狸再狡猾也露出了尾巴是不是?所以,我们每一个共产党员,要敲响一次警钟,不要一天到晚就只想到生产啊,任务啊,计划啊。要经常想想阶级斗争。从现在起,厂党委宣布,对刘丽戴上右派分子帽子,不准再开车床,只准老老实实,接受群众监督。”
当天下午,厂里就召开了批判大会,刘丽被押到台上,接受批判。
刘丽彻底绝望了。先前,她的身份是未被戴帽的右派分子,她还存有一丝幻想,希望能通过自己的老实工作换取一份生存的自由。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因为妹妹的一篇作文,她终于被推向了一直徘徊在边缘而未掉下去的深渊。这能怪谁,怪妹妹?妹妹太小,什么事都不懂。再说,妹妹那篇作文没有写些什么,只是对她这位姐姐表示同情罢了。而妹妹所受的打击绝不亚于她,她才十六岁啊,就被剥夺了读书的权利,每天躲在家里不敢外出。刘丽一想到上官雅那副绝望害怕的神情,心中就一阵发颤。站在台上,她的头脑一片空白。此刻,她突然不觉得害怕了,她居然昂着头,微笑着面对大家。阳光斜照进来,将她身上洒下遍体的辉煌。工人们发现,她是那么美丽,高傲。
散会后,厂里宣布,刘丽不准回家,在厂里接受批判写检查。刘丽微微一笑,她已经无所谓了。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妹妹独自在家中,晚上会害怕么?
台下的工人师傅们,一个个都没有发言。台上,除杨世才说了一大堆外,就是几个刚进厂的青年工人发言,工人们都对刘丽表示出极大的同情。蒋大贵一直阴沉着脸,抽着闷烟。本来,杨世才要他去台上发言,但他推托了。杨世才让他去车间找几位工人代表发言,蒋大贵说:“你自己去找。”杨世才没办法,找来几位工人师傅,但这些师傅们都说,没看见刘丽有什么反动行为,说不出。
晚上,刘丽被关押在厂部旁边的一间小屋里。屋内除一张小床外,仅一张桌子。杨世才对刘丽道:“从现在起,你每天交一份检查,不管上什么地方去,都要请假,汇报。”
夜深了,刘丽半躺在床上。桌上的纸依旧放着,她没有写一个字。此刻,她想到的是当年,如果她不去上那趟厕所,她会怎么样?也许,运动过后她就会马上入党,会当上教研组的组长,甚至,可能还会青云直上。而送她升迁的那些阶梯,显然就是那些右派分子的身躯。
她突然醒悟过来,原来,所谓阶级斗争就是这么滑稽。如果不是上那趟厕所,她现在不就是革命者么?而命运就这么一捉弄,她成了反革命。突然,她恨起自己来,既然都是平民百姓,自己当初为什么非要置史老师于死地呢?史方达老师比她惨。他就住在刘丽家不远处,虽说他们两家很少往来,但史老师家的情况她清楚。他被送去劳改后,老婆在家活活饿死,史老师又被投进了监狱。现在想来,他们一个个都像没有灵魂的木偶,被人提在手中,互相残杀,互相斗殴。刘丽觉得对不起史老师。
此时此刻,刘丽有种大彻大悟之感。回忆这几年来。她觉得活得太累太苦。她小心谨慎,像老鼠一般,却仍旧难逃厄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大不了都是一场噩梦。该说就说,该玩就玩,该谈恋爱就谈恋爱,也许,她会轻松许多。
就在她思绪奔腾之时,门外有了脚步声。刘丽从床上坐起。门开了,是厂长杨世才走了进来。
杨世才大约喝了几杯酒,脸上红红的。一进门就嚷嚷:“刘丽,检查写了没有,给我看看。”
刘丽一反常态,朝他微微一笑,“检查?检查怎么写,请厂长指示指示。”
岂料她这一笑,居然把杨世才看得惊呆了。灯光下,刘丽双眼幽深似潭,微微一笑时,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唇红齿白,展示了无限的风情。刘丽的身材很好,高高耸起的胸部,似乎要把衣裳顶破。又粗又黑的辫子搭在胸前,辫梢被刘丽的小手玩弄着,勾得杨世才的心痒痒的。
杨世才觉得口很干渴,他两眼贪婪地望着刘丽,心中在想,他妈的,这个女人当右派太可惜了。他嘿嘿干笑几声。“刘丽,其实啊,你的右派分子帽子可以戴上,也可以摘下,主要是看你的表现。”
“表现?”刘丽突然觉得,不怕他了。她依旧是一副嘲讽的表情。“我还要怎么表现呢?在车间,我干的活比谁都多,比谁的都好,可还是被戴上帽子。你教教我,该怎么表现?”
杨世才从她眼中突然看到一种鼓励,他把椅子朝前面拉了拉。此时,他距离刘丽只有几寸的距离了。刘丽身上的阵阵幽香袭来,搅得他心神更加不宁。他嘿嘿干笑几声,抓住刘丽的手。“表现嘛,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保证马上让你摘下帽子……”
刘丽的心颤抖起来,这个道貌岸然的领导,原来是一个衣冠禽兽。她此刻非常气愤。她很想抽他一耳光。但突然,她产生了一个捉弄他的念头。便装出一副可怜相,“要我听你的话,你让我干什么呢?”
杨世才勇气倍增,坐到床上去,把刘丽抱起,对她说:“只要你顺从我,我明天就给你摘帽。”
刘丽把他的手推开,问道:“我该怎么顺从你呢?”
杨世才的头脑完全发胀,心中的欲望不能自已。他猛地把刘丽抱得更紧,一双手慌慌忙忙地去解刘丽的衣裳。
刘丽微微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任他把自己外衣脱掉。此时,她身上只剩一条短裤和乳罩。灯光下,美丽的肉体光洁,丰满。杨世才已经忘记了一切,刘丽哼哼几声,让他脱掉自己衣裳,他马上照办了。
岂知,就在杨世才完全脱光时,刘丽突然坐起,对着窗外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杨世才顿时吓傻了。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时,几名工厂的保卫干部冲了进来,一见杨世才光着身子站在屋中,刘丽全身半裸,蜷缩在床角,大声哭泣,指着杨世才道:“他……他要强奸我!”
杨世才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我……我……”
第二天,工业局立即对此事进行调查。几天之后,县委作出决定:杨世才被开除党籍,撤销职务,下放车间劳动。刘丽仍然是右派分子帽子捏在群众手中,也在车间接受改造。
从此后,刘丽被指责为“破鞋”。只要她从人前走过,就有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但她却一点也不害怕了。和人说话,也不像先前那般谨小慎微。干了几天活,就说身上不舒服,要请假。如果厂里不批,她就去厂里软磨硬泡,时不时还挑逗一下厂领导。厂领导对她毫无办法,只有依从。刘丽突然觉得自由了许多。但每到晚上,夜深人静时,她会痛恨自己的堕落,会独自流泪,一直到天明。
上官雅被学校开除后,在家里一直呆着,不敢出门。对于这个妹妹,刘丽总觉得亏欠她。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个右派姐姐,她小小年纪,会无书可读么?
这天,刘丽来到厂部,找到新厂长赵荣里,“赵厂长,听说,厂里要招一批学工是吗?”
“对,有这事。”
“我有一个妹妹,可不可以进厂?”
“你的妹妹?”
“怎么,不行?我妹妹初中毕业,聪明,好学,一定会是一个好工人。”
“哎哎,我说刘丽,你一天到晚不在车间干活,跑厂里来胡闹什么?”
“我怎么胡闹了。我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啊,有困难不找领导找谁?厂长,你说说,我妹妹初中毕业,我让她参加到工人阶级的行列,有什么不好?难道,要让她在社会上吃闲饭?这不符合党的政策嘛!是不是,厂长?”刘丽说着就往厂长身上靠去。
厂长一下跳起来,生怕旁人看见,直往后躲。“好,好,你妹妹的事,我们研究研究。行不行?”
刘丽嘻嘻一笑:“要研究到什么时候,要不,今晚上我去你家?”
“哎,你可千万不要去,我老婆厉害!”厂长直摆手。
最后,在刘丽的软缠硬磨之下,上官雅进了机械厂,去金工车间当了一名学工。师傅还是王秀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