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提”系列,终极审讯全新升级!(套装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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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证人

卢霖住的地址,就是海城最昂贵的别墅区——西郊的罗马湖别墅。数辆警车飞驰着,迅速向目的地集结,章鹏亲自上阵执行抓捕任务。他一边指挥,一边跟郭局做着汇报。

在审讯室里,廖长远已经在打印好的笔录上签字并按下了指印。那海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场仗赢了,从早晨八点到凌晨时分,十六个小时,连续拿下了四名嫌疑人,连纪委监委的同志都啧啧称奇。他觉得很提气,自己应该不比师父“七小时”差。方小罗也很兴奋,初试牛刀便大获全胜。

“师父,你刚才说见过卢霖?”在押走廖长远后,方小罗边收拾材料边问。

“是啊,五十出头,看上去挺和善,有书卷气,是个城府极深的人。”那海涛叼着一支烟,靠在椅子上休息。

“他和刘牧是什么关系?”

“当时没看出来,他很低调。在饭局上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但现在想想,他的地位应该比刘牧高。从饭桌上的座次就能看出来。”

那海涛不禁回忆着,年初那次潜入刘牧饭局的情景。

那是在春节之后,气温刚刚回升就来了一场倒春寒,雨雪不期而至,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灰霾之中。但在海城的某个私人会所里,却春意盎然、歌舞升平。这里正举办着一个大派对,庆祝牧野集团新项目的成功。会所聚集了上百名商业人士,人们衣冠楚楚,谈笑风生。舞台上,几名艳舞女郎像蛇一样舞动,随着台下男人们的口哨声和起哄声,气氛一波波地推向高潮。那海涛穿着一身黑色大衣,随着线人混在其中,假借这名线人助理的身份来探听虚实。他端着一杯红酒,站在距离刘牧主桌十米开外的地方,观察着情况。

主桌坐着八个人,刘牧并不在主位,而是在副陪的位置上。主位是一名中年的谢顶男人,也就是后来因刘牧事件被监委留置的海城市副市长姬箴。坐在姬箴对面主陪位置的,是一个面带书卷气的男人,现在回想起来,应该就是卢霖。那海涛仔细看着,在刘牧身边还坐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那人不时与刘牧交头接耳,但只能看到侧脸。那海涛趁周围无人注意,拿出手机想要拍照,却被一个安保人员给拦住了。

“您好,请问有请柬吗?”安保人员问。

那海涛忙收起手机,拿出请柬递给对方。

安保人员看了看请柬,向一侧伸出了手,“请您跟我来一下。”

“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吗?”那海涛皱眉。

“没有。”安保人员赔笑,“是我们董事长想请你聊聊。”他说着往主桌那边指了指。

那海涛顺势望去,正看见刘牧在冲他举杯。

在会所的一个小包间里,刘牧和那海涛面对面地坐着。包间的隔音很好,外面的喧嚣被有效遮挡。

桌上没有菜,只有十多瓶不同的红酒、白酒和洋酒。刘牧用食指转动着餐桌上的转盘,酒瓶随之转动起来,像一个酒类的展览。

“喝酒吗?”刘牧问。

“喝着呢。”那海涛抬了抬手中的酒杯。

“那个酒不行,年份不够,味道不醇。”刘牧摇摇头,“你们当警察的,是不是不能喝酒啊?听说就算回家喝,也得报备?”他点出了那海涛的身份。

“呵呵……”那海涛笑笑,没正面回答。

“看来今天,你这是报备过了?”刘牧也笑了笑,“唉……真累啊,何必呢。”

“来,我陪你一杯,桌上的酒你选,红的、白的,还有洋酒,看你喜欢哪个。”刘牧抬了抬手。

“什么酒喝到肚里都一样。不过是个醉,没什么区别。”那海涛说。

“怎么会?”刘牧皱眉,“喏,麦卡伦,单一麦芽威士忌,大师版,十五万;柏图斯波尔多,2005年的,四万;要是不习惯,还有二十年的茅台。酒有不同的等级,同样是醉,但过程不同。饮酒不在结果,在享受的过程。”

“哼,你是在教我吗?”那海涛皱眉。

“谈不上。”刘牧摆摆手,“我的意思是,咱们没必要这么针锋相对的。挑一瓶你喜欢的酒,出门到主桌上喝,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对你是有好处的。”他笑了笑。

“哼,这些酒我都喝不惯,我就喜欢二锅头,便宜,实惠,还不上头。”那海涛靠在椅背上。

“哎,你们这帮警察啊……”刘牧摇头,“人这一辈子啊,都是给人打工的。但要看给谁打工。我那司机,一年十万,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就这一瓶儿酒钱,他的命就卖给我了。而我呢,可以给更多人创造工作机会,也可以买更多人的命。就因为那么一点儿小事儿,你就追着我不放,你以为能扳得倒我吗?”他看着那海涛。

“我不管你是谁,只管对错。”那海涛说。

“哼,哪有那么多对错。人和酒一样,一旦你尝试了最好的,以前的次的就很难下咽了。”他说着站了起来,“一切看你,要是愿意,就跟我走,姬市长也在,跟你们局领导都熟。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强留,哎,那有两箱酒,我让司机帮你带回去,尝尝好的。”

那海涛也起了身。他走到那两箱酒旁,用手提了提,“刘总,这个重量,里面不光是酒吧?”

“别紧张,你可要可不要,一切都是自由选择。就像这酒,可喝可不喝。但老话儿说,多个朋友多条路,你知道的,我这儿不止一条路。”刘牧面带傲慢。

“对不起,我的朋友圈很小,容不下太多人。再说,我要那么多路干吗,走好眼面前儿这条就行了。哎,还有啊,我还提醒您,天黑路远,路要是太多了小心走岔了。”那海涛说着一转身,就离开了包间。

“哇,你可太帅了。”方小罗惊叹,“有范儿,有范儿。”她伸出大拇指。

“别拍马屁。”那海涛摆摆手,“当时那个主桌的人,后来都没什么好下场。”他抬手看了看表,“先休息会儿吧,养精蓄锐,等等章鹏的信儿,要是拿下卢霖,估计咱们还得连夜审讯。”

正说着,章鹏的电话来了。“嘿,你瞧瞧。”那海涛冲方小罗笑。他说着接通电话,但表情却骤然改变,“你说什么?跑了?”

在警车上,红蓝色的光映照着章鹏的脸,他大声地说着:“卢霖的信号在快速移动,我们怀疑他的目的地是东郊的海城港口,想乘船逃离。我已经联系了沿途的警力,立即进行堵截。”

“他怎么得到的信儿啊?这不会是巧合吧!”那海涛急了。

“不知道!还有一个新的发现,赵利很有可能也在他的车上。”章鹏说。

“赵利?你怎么知道?”那海涛惊讶。

“我们之前追踪到赵利的一个关联号码,但不确定是否是他在使用。这个号码一直关机,但就在几个小时前,这个号码开了,我们就确定了位置。没想到这个号码的位置跟卢霖重合,也在奔向海城港的方向。”章鹏说。

“赵利……”那海涛重复着。

“师父,怎么回事啊?”方小罗在一旁问。

“坏了!”那海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迅速地穿上衣服,拿出车钥匙就奔向了门外。

“哎,你干吗去啊?”方小罗在后面问。

在海城高速上,那海涛疯了一样地开着车,速度已经超过了一百二。老警车已经快十年了,风噪和胎噪震耳欲聋。

“拦截到了吗?”他拿着手机大声地问。

“还没有!但前面的警力已经到位了。海襄高速,海港出口,无论他从哪儿走都有我们的人。放心吧,你就别来了。”章鹏说。

“告诉我,他现在的位置。”那海涛问。

“现在……正在经过‘十里坡’路段,那儿是山路,崎岖难行,我们从高炮台出口绕过去,正好堵住他。”

那海涛挂断电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风呼呼地吹着,疲惫和困意阵阵袭来。他甩了甩头,把车窗摇开一个缝儿,让冷风吹进来,好让自己清醒。

车速已经到了极限,发动机发出轰鸣,车身也开始发抖,那海涛无奈降低了车速。前方的指示牌显示,距十里坡路段还有三十公里。那海涛抑制不住地想着,卢霖和赵利怎么凑一块儿了,如果他们是一伙儿的,又意味着什么?记忆里的许多碎片扑面而来,赵利最后一次做记录时的状态、眼神和说过的话,他之前的一系列表现,都不禁浮现在眼前。那海涛下意识地拼凑着,却无法有效拼接、完美梳理。正在这时,一辆载重大货车突然迎面驶来,两束远光晃得那海涛睁不开眼。他赶忙向右打轮,大货车嗖的一声从旁边掠过。他踩了几下刹车,警车才降下了车速。从后视镜望去,那辆货车满是泥泞,遮挡住了号牌,肯定又是趁夜超载运输的。他呼了口气,用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这时手机响了,他低头看去,是章鹏的来电。

“喂,什么?信号消失了?在哪里消失的?”他大惊失色。

在十里坡路段五公里的位置,刑警们在山崖下发现了卢霖驾驶的车辆。那是一辆尾号为“6606”的黑色宝马X5。车辆损坏严重,前挡风玻璃已经粉碎。由于系着安全带,卢霖虽身负重伤、陷入昏迷,却还有生命体征。但赵利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在宝马车坠崖的过程中被甩出车外,头撞到山石上,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亡。他身旁散落着满地的红色钞票,一阵风吹来,钞票纷纷扬扬地四处飘散。那海涛跟着章鹏来到山谷下,经过技术人员的勘查并推测,现场没有刹车痕迹,宝马坠崖的原因是受到外力的撞击。从撞击的高度推测,应该是一辆货车。那海涛恍然想起了那辆大货车。他马上向交管部门进行了通报,要求立即进行查询并阻截。郭局随后也赶到了现场。他看着赵利的尸体和漫山遍野的钞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凌晨两点,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手术室外,那海涛和章鹏站在郭局身后,几个人看着手术室门前的红灯,都沉默着。

“我们勘查了车里的情况,也搜查了卢霖的住处。他走的时候并没带什么随身物品,显然是临时起意。他的通话记录显示,在三个小时之前,曾接到了一个电话。”章鹏汇报着。

“什么电话,机主是谁?”郭局回头看着章鹏。

“尾号7889,无机主登记,而且只打过这一个电话。通话时间一共只有三分钟。”

“不用问了,现在已经弃用了。”郭局说。

“嗯……”章鹏点头。

“无机主登记,只打过这一个电话……哼,和举报信科集团徐佳妮,举报信科工厂盗窃案的手法一样啊。”郭局摇了摇头,“查最后关机的位置,摸出线索,务必全力以赴。”

“是。”章鹏回答,“还有,经过清点,散落在山谷里的现金接近三百万,而且都是连号的新钞。装现金的皮箱上有赵利的指纹。我们推测,这笔钱是赵利随身携带的。”

“三百万……”郭局皱眉,“通知经侦,让林楠联系银行查取款情况,到网点调监控,获取取款人的信息,尽快扩线。”

“是。”章鹏回答。

“海涛,因为你和赵利有工作关系,加上案卷丢失,这段时间没让你参加专案工作。这不是对你的不信任,而是为了避嫌。你理解吗?”郭局看着他。

“嗯。”那海涛点头。

“咱们干警察的,是不相信巧合的。近期发生的一系列案件,都围绕着一个人,那就是刘牧。赵利、卢霖、徐佳妮、申捷,包括那个失踪的女孩陈梦,都与刘牧有关。我想让你加入专案,一起参与侦破。你意下如何?”

“没问题,我肯定全力以赴。”那海涛站直了身体。

“好,那从即日起,你和小罗加入专案组,配合章鹏工作。”郭局定了调,“章鹏,你说说赵利出事前的情况吧。”

章鹏点点头,“经过这段时间对赵利的调查,发现他从年初开始,一直在玩原油期货,但他玩的却是个黑平台的‘虚拟盘’,最后损失惨重。不但本金没了,还欠了几十万的外债。这个黑平台已于上个月被外地警方打掉了。这个情况你掌握吗?”

那海涛摇摇头,“我说有段时间,他怎么总显得沉闷,郁郁寡欢呢。”

“海涛,这个案件很特殊,你也知道刘牧和卢霖的背景,以及现在这起案件可能发生的后续情况。之所以现在才让你和小罗进入专案组,也是经过慎重的考虑和严格的考察。近期出了很多怪事啊。咱们每次行动,似乎外界的某些人都能及时掌握,特别是这次卢霖的逃亡。你看看他接到电话的时间,就是在咱们准备行动的时候。以后交流案情,仅限于咱们几个人,这起案件要严格保密。明白吗?”

“明白。”那海涛点头,“您是怀疑……咱们内部有人跑风漏气?”

“我也不愿意这么想,所以才配合省厅在此前做了小范围的测谎。但测谎的范围不能再扩大了,不然会人心惶惶。所以仅凭现在的结果,还不能贸然说有没有内鬼。比如赵利,看似是个老实人,在预审行里干了这么多年,但就是因为一念之差,酿成了恶果,还付出了生命。我听章鹏汇报过,在卢霖的家里也发现了赵利的生活痕迹,对吧?”

“是的。”章鹏回答,“勘查人员判断,赵利应该在卢霖的别墅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了。”

“唉……”郭局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层层迷雾,“这个案件越来越复杂了,但越是这样,咱们越不能放弃。水深才出大鱼,咱们早晚能抓到幕后的那只黑手。你们也要做好思想准备,齐心合力迎战强敌。”

这时,章鹏接到了交管部门的电话,他在旁边说了一会儿才过来汇报,“郭局,肇事车辆找到了,被丢弃在G5出口五公里处的辅路上。是一辆蓝色的东风牌4.2米小型自卸货车,没有悬挂车牌号。”

“马上让勘查人员过去,调查那辆车上的指纹、足迹和DNA生物痕迹。全力寻找肇事者。”

“是。”章鹏回答。

“工厂被盗,匿名举报,引出贪官,制造车祸。哼!你们还想干什么?”郭局望着窗外。

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主治医生走了出来。

“怎么样?”郭局上前问。

“伤者的伤势非常严重,除了多处骨折之外,由于大量失血,造成失血性休克。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很有可能陷入植物人的状态。”医生叹了口气。

黑暗中,一个穿着洁白芭蕾服的女孩翩翩起舞,一束灯光映在她身上,显得安静端庄。但她却似乎在躲闪着那束光,一直向黑暗逃离。她的舞步越来越快,那束光也越追越急,仿佛想将她笼罩其中。她惊慌失措,身上忽明忽暗,突然,她消失了,灯光也熄灭了。一片黑暗。

那海涛腾地就醒了,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在长途车上,而他的脑袋正靠在方小罗肩上。那海涛赶忙坐正身体。

“呼噜山响,都不好意思叫你。”方小罗说,“做梦了?”

“嗯……”那海涛惊魂未定,拿出茶杯喝了一口。

“漂亮女孩都忧郁吗?”那海涛问。

“什么?”方小罗不解。

“漂亮女孩就像一只小鹿,经过幽暗的森林,不知道有多少野兽在窥视着她呢。所以漂亮的女孩都忧郁。”他想起了那个咖啡厅老板说的话。

“呵呵,你这都是从哪儿听的。”方小罗笑,“我更相信一句话,人的命运是在客观环境下,在一次次源于个性的选择后形成的。是偶然形式中潜在的必然,之所以不易逆转,是因为惯性使然。所以要想逆天改命,不能寄希望于逃脱环境或逃离现实,而要强大内心、完善自己,做好每一次的选择,将生活的曲线拉升。”

“哎哟,挺有道理啊。”那海涛说。

“女人,不能相信命运,屈从命运,要自己把握命运。”方小罗的脸上露出坚毅。

“哼,你这样子,特像一个老预审。”

“谁啊?”

“二姐。”

“听你说过好几次了,哪天见见啊。”

“唉……前置了,现在在派出所巡逻呢。”那海涛叹了口气,“她送给我一句话,我也送给你吧。洞悉黑暗,笃信光明。”

“洞悉黑暗,笃信光明。”方小罗重复着,“好,记住了,挺起范儿的。”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两人才下了长途车。不远处是一个村庄,秋风呼啸着,一片寂静。

两人经过询问,找到了陈梦的养母陈香芹。

老人已经七十多岁了,背驼得很厉害。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思维似乎不是特别清楚。她穿着铁灰色的厚重棉衣,在一个空荡荡的房子里给两人倒水。阳光透过窗户射进屋,映出斑驳的光影。那海涛向四处看着,这是一个老房子,墙皮发黑,多处掉落,上面用胶条贴着陈梦从小到大的许多奖状。学习标兵、三好学生,最高的奖励可能就是一个学校舞蹈比赛的第一名了。

老人倒完水,颤颤巍巍地放在两人面前。“孩子有出息呀!在城里是个大明星。”她说。

“她最近回来过吗?”那海涛问。

“什么?”老人耳背。

“我是说,陈梦最近回过家吗?”那海涛提高了嗓音。

“没有。但总给我寄钱。”老人说。

“您是从什么时候收养她的?”

“嗯……得有二十年了吧。”

“她的生身父母呢?”

“死了,很早就死了。这孩子命苦,可怜。”老人说,“你们是警察?她怎么啦?出事儿了吗?”

“没有。我们就是想找她了解点儿情况。”

“哦。”老人这才放心。

“她最后一次回家是在什么时候?”方小罗问。

“最后一次……”老人想着,“大半年了。跟一个男孩儿一起回来的。男孩儿个高,长得还精神。”

“是她男朋友吗?”

“不知道。”老人笑。

“她回来住在哪儿啊?”方小罗问。

老人没说话,站起来冲里面指了指。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房间。那海涛和方小罗走进去,那个房间不过七八平方米的样子,墙上却挂着一张艺术照片,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上面的陈梦穿着一身芭蕾服,摆着天鹅的造型,背景漆黑,身影洁白。

回程的路上,那海涛久久无语。方小罗看着他,好奇地问:“那个女孩什么样?很美吗?”

那海涛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方小罗,上面写着:“我总觉得自己是株植物,永远都不想开口说话,在没人关注的地方默默生长,用一辈子的努力去延向触不到的天空。小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是干净清澈的,所有的花都能盛开,所有的黑夜都会过去。但现在呢,这个世界这么肮脏,没有谁是干净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践踏我的尊严。芭蕾是诗,不是杂技,芭蕾为灵魂而舞,不为五斗米折腰。我不配继续留在这里,所以离开了。善良至上,罪恶受罚,希望你答应的事情,能够做到。”

“这是她留下的?”方小罗问。

“我答应过她,如果刘牧真的涉嫌犯罪,一定会将他绳之以法。”那海涛说,“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你答应的事情,能够做到’,我忘不了她那个眼神。”

“她失踪多久了?”

“好久了。但愿她没出意外……”那海涛把头仰靠在长途车的椅背上。

“我看你啊,是喜欢上她了。”方小罗说。

“胡扯什么。”那海涛瞥了她一眼,“咱们警察的职责,不就是保护弱者吗?”

“你怎么知道她是弱者?”方小罗问,“听你的描述,我倒觉得,这是个厉害的女孩。”

“怎么讲?”

“她养母说,她喜欢吃玉米、烤冷面,生活很朴素。但从你的材料上看,她在夜店坐台,用高跟鞋喂客人喝酒;她在餐厅用餐,一顿饭吃了近一万元。你不觉得她很割裂吗?”方小罗说,“而且这封信,就不像是个弱者写的。”

那海涛没说话,默默地想着。

“我问你,什么老鼠站着走路?”

“老鼠?”那海涛不解。

“米老鼠啊。”方小罗笑。

“哦,嗐……”那海涛摇头。

“那什么鸭子站着走路呢?”方小罗又问。

“那还用说,唐老鸭呗。”那海涛不假思索地回答。

“错,所有的鸭子都站着走路。”方小罗说,“你这就是惯性思维。惯性思维会令人失去判断,变得愚蠢。”

“嗯……”那海涛点头深思。

“加油吧,咱们一起去破解谜题。洞悉黑暗,笃信光明。这八个字我很喜欢。”方小罗说。

在医院病房里,卢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边的检测仪器发出嘀嘀的声音。那海涛和章鹏站在床旁。

“有醒来的希望吗?”那海涛问。

“深度昏迷,植物人状态。一时半会儿没戏。”章鹏摇头。

“那辆货车查得怎么样了?”

“车是偷的,车上没有指纹和DNA痕迹,只有鞋印。没有任何手机轨迹,作案时应该没带手机。是个老手,准备充分,作案后有条不紊地逃离。”

“王八蛋!”那海涛气得拍了一下大腿。

“现在全城都在搜,但是还没有线索。黎勇那边的视频侦查也上了,等消息吧。”章鹏说,“这件事远比想象的复杂。那个陈梦……我觉得也是凶多吉少。”

“先别这么说。”那海涛说,“我们去她养母家了,没什么太大收获,但找到了一个新的号码。”

“什么号码?”章鹏皱眉。

“半年前,她曾带着一个男孩回去过。老人记了那男孩的电话。”那海涛说着掏出一张纸条,上面记着一行号码。

“好,我马上去查。”章鹏点头。

经过查询,那个男孩叫金宝,今年二十六岁,是海城本地人,在一家IT公司工作。经过对他的背景调查和周边摸排,发现他的履历简单,社会关系清晰,每天两点一线,是个标准的宅男。但对金宝的轨迹调查却发现了问题,他的轨迹曾多次出现在芭蕾舞剧院、大树咖啡厅、夜归人夜店和沪上餐厅,还曾停留在陈梦的暂住地翠屏西里小区。以此推测,他与陈梦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同时,在详细分析了金宝的手机通话记录之后,有一个号码引起了章鹏等人的注意。这个号码曾长时间停留在翠屏西里和芭蕾舞剧院,很有可能是陈梦的另一个手机号。更重要的是,这个号码在陈梦失踪后的第三天,出现在了海城港。

传唤金宝的时候,他正在公司的电脑前工作。他留着一个蓬松的爆炸头,戴着一个黑边眼镜,人瘦瘦高高的,面对刑警表情茫然。章鹏对他很客气,只说让他配合调查,没让他当众出丑。这是那海涛的叮嘱,那海涛要和他建立一种平等的、善意的、缓和的沟通关系,以此“随风潜入夜”,打开他的心门。

监控室里,那海涛等人通过监控器观察着金宝的情况。只见他坐在候问室里,双眼紧闭,沉默不语。

“我们走访了芭蕾舞剧院陈梦的同事、咖啡厅的骆教授、沪上餐厅的女店员,还有夜归人的姑娘们,对他都没有印象。”章鹏说。

“在芭蕾舞剧院出现的轨迹是傍晚六点,咖啡厅是下午四点,沪上餐厅是夜里十点,夜归人是凌晨一点……和陈梦下班、读书、用餐、打工的时间几乎重合。这意味着什么?”那海涛问。

“什么?”章鹏不解。

“意味着他在追求陈梦。”方小罗插话,“但为什么芭蕾舞剧院等几个地方的人,却都不认识他呢?”她反问。

“为什么?”章鹏问。

“因为他是单方面的追求,虽然一直跟着陈梦,却并未进入这些场所。”方小罗回答。

“嗯,这个推测有点儿意思。”章鹏点头,“陈梦另一个号码的最后关机位置在海城港,不排除她现在已经离开海城了。”他分析着。

“金宝的轨迹呢,在海城港出现过吗?”那海涛问。

“出现过,和陈梦那个号是同一时段。”章鹏说,“但我可提醒你啊,这小子看着嫩,但还挺绷得住。俩小时了,一句话不说。”

那海涛盯着屏幕,思索着,“小罗,这个人你来吧。”

“我来?还是我……审?”她转头看着那海涛,显得底气不足。

“上心测,做你擅长的。撬不开他的嘴,就撬开他的心。”那海涛说。

十分钟后,金宝被带进了审讯室。给他开的是传唤手续。传唤时间一般为十二小时,遇到疑难复杂的案件可以延长到二十四小时。

金宝低着头,一言不发。方小罗坐在主测的位置上,有条不紊地调着设备。那海涛端着茶杯,一口一口地喝着热茶。

“我们是海城市公安局的民警,我叫方小罗,是负责心测的,这位叫那海涛,是我的副测。”方小罗做着开场白,“根据相关法律规定,我们要对你进行心理测试,这是《心理测试自愿书》,请你阅读。”她开始了测前谈话。

金宝接过材料,手有些颤抖,“为什么要对我进行测试?”他看着方小罗。

“陈梦失踪了。有证据显示,你知道相关的情况。”方小罗开门见山。

“我……我不知道。”他摇头。

“尾号4585的联通号码,是她的手机吧?”那海涛问。

“4585……”金宝想着,不禁看着那海涛。

那海涛与他对视,他赶忙躲闪开眼神,“是,是她的号码。”

那海涛操作电脑,进行了记录。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那海涛问。

“我们……”金宝犹豫了一下,“没关系。”他摇头。

“你们认识多久了?”那海涛又问。

“半年多吧。”

“怎么认识的?”

“这……我可以不回答吗?”他问。

“不可以,配合调查是你的义务。再说,现在我们已经将你定为陈梦的重要关系人了。”那海涛说。

“在夜店认识的,她出过我的台,之后我们偶有联系。我跟她……没什么关系。”他轻轻摇头。

“我告诉你,截止到现在,她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之所以把你带到这儿,是因为你作为她的关系人,有做证的义务,同时……也有作案的嫌疑。”那海涛盯着他的眼睛。

“我有什么嫌疑?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金宝提高嗓音。

那海涛观察着他的举动,不动声色。

“所以你更要自证,与此事无关。”方小罗语气温和。

“嗯。那……你们来吧。”他点点头。

方小罗站起身,走到审讯室的门前,将空调温度调到二十四摄氏度。为了保证科学的测试结果,嫌疑人的身心状态必须要保证平稳。在实际工作中,测试的过程实际也是心理施压的过程,常有一些嫌疑人,在测谎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撂了”。

方小罗充满仪式感地启动心测仪,然后将呼吸带、皮肤电夹等设备连接到金宝身上;那海涛则展开笔录纸,打开印油。两人分工负责,配合默契,宛如多年的搭档。

待图谱的各类指标都趋于正常之后,方小罗开始了发问。

“你认为陈梦离开本市了吗?”

“不知道。”金宝摇头。

“你认为陈梦没有离开本市吗?”

“不知道,她去哪儿和我有什么关系?”金宝摇头的同时,图谱出现了变化。

“你知道陈梦现在怎么样了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陈梦现在的去向吗?”

“我说了,不知道。”金宝否认的同时,图谱再次出现变化。那海涛仔细地看着,渐渐摸出了门道。

“她失踪的那一天,你见过她吗?”

“我不知道她哪天失踪的。”金宝辩解。

“你只需告诉我,见过,还是没见过?”方小罗说。

“没见过。”金宝否认。

“她失踪那一天,你是和她在一起吗?”

“没有。”

“她失踪的那一天,是在车站吗?”

“不知道。”

“她失踪的那一天,是在港口吗?”

“我不知道。”

“她失踪那一天,你和她吵过架吗?”

“没有。”

“她失踪那一天,你和她动过手吗?”

“没有,没有!你们到底想问什么?”他突然情绪失控。此时图谱上的各项指标开始异常。

方小罗知道,被测人一般不会因为发问而造成情绪失控。这种表面上的愤怒恰恰代表两种含义,一是极端抗拒的情绪,二是虚张声势的恐惧。她站起身,给金宝倒了一杯水,把节奏放缓,以消除他的恐慌和敌意。

“你不必激动,我们的问题只是心测的程序而已。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不用过多解释。”方小罗说。

金宝喘着粗气,眼神看似愤怒,实则充满了畏惧。那海涛默默地看着他,揣测着他的心理变化。

“咱们继续,可以吗?”方小罗问。

金宝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她失踪那天,你伤害过她吗?”方小罗问。

“没有。”金宝的声音变得缓慢。

“陈梦出事了吗?”方小罗加快了语速。

“我不知道。”金宝摇头。

“陈梦出事是你造成的吗?”方小罗紧接着问。

“不是,不是。”金宝连续摇头。那海涛侧目看图谱,上面的几项指标都发生了巨大的异动。

“陈梦出事当时,你就在她面前吗?”

“没有,没有。”金宝连连否认。

方小罗停顿了一下,暂时缓和他的情绪,之后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才转到重点上。

“你知道陈梦现在处于什么状态吗?”

这次金宝没有回答,抬头痴痴地望着方小罗。而方小罗却并没有等他,继续发问。

“她还活着吗?”

金宝依然不语,但下意识地摇头,随即又用力点头。

“她死了吗?”

“我……不知道。”金宝否认。

“你知道她在什么位置吗?”

“不知道。”

“是在西郊吗?……是在东郊吗?”方小罗逐一发问。

那海涛不敢插话,仔细盯着图谱。他完全明白了,在测谎之中,被测人是否口头回答其实并不重要,一旦被心测员带上道,身体各项指标的反馈就已经代替语言了。

此时的金宝满头是汗,当方小罗发问到重要环节的时候,他显然已经崩溃了。

“她现在是在土里吗?”

金宝剧烈地摇头。

“是在水里吗?”方小罗盯着他的眼睛。

“是在树林里吗?……是在田野里吗?”她又是两个问题。

“我不测了,不测了!”金宝突然发作,抬手拽掉了手指上的皮肤电连线,“我是冤枉的,我根本就没杀人,你们冤枉我,冤枉我!”他大声叫喊。

“我们什么时候说你杀人了?”方小罗看着他的眼睛问。

“你们没说吗?什么西郊、东郊,水里、土里的。你们这是暗示,你们要搞冤假错案!”他大声喊着。

“杀没杀人,你自己心里清楚。人在哪里,我们也心里有数。”那海涛在旁边插话,但随即就被方小罗打断。

“好,既然你不愿意继续心测,那咱们就告一段落。你别激动,先喝杯水。”方小罗说着起身,拆掉他身上的设备。

那海涛不明就里,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又把嘴闭上了。

在询问室外,方小罗双臂环抱,面沉似水,“人已经死了。”她对那海涛说。

“能确定吗?”那海涛感到浑身发冷。

“根据图谱上显示,在陈梦失踪前,金宝不但见过她,而且跟她发生了肢体接触,是不是殴打需要进一步测试。陈梦现在应该在东郊,很有可能已经在水里了。”方小罗叹了口气。

“在水里……海城港,轨迹位置对得上。”那海涛倒吸一口凉气。

“尽快寻找线索和证据。仅凭心测结果,是不能作为采取强制措施的理由的。”方小罗说。

“嗯。”那海涛点点头,立即将情况通报给章鹏。此时章鹏正带人在海城港调查,经过摸排,附近一个小卖店的老板辨认出了金宝和陈梦,他说在轨迹出现当日,两人曾在小店买过一箱啤酒,还有红酒洋酒各一瓶。同时经过对金宝住处的搜查,还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在金宝床下的鞋盒里,有一双红色的女士高跟鞋,跟陈梦穿的那双相仿。那海涛感到心往下一沉,满身的力气似乎瞬间就消失了。他有些恍惚,默默地走到窗旁,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

在审讯室里,那海涛坐在了主审的位置上。他表情严肃,一双眼睛像鹰一般盯着金宝。

“我们是海城市公安局的民警,现依法对你进行讯问,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规定,做伪证或隐瞒罪证,要负法律责任,你明白吗?”那海涛一字一句地问。

金宝没说话,眼神充满惶恐。

“刚才给你做的是心测,属于自愿范畴,现在给你做的是讯问笔录,是强制进行。金宝,知道今天为什么把你带过来吗?”那海涛厉声问。

“我……不知道。”他摇头。

“因为出事儿了!出什么事儿你不知道吗?”那海涛用手指节敲击着桌面,“我问你,最后一次见陈梦是在什么地点?”

“最后一次……是在……”金宝犹豫着,在刚才的心测中并没有涉及这个问题。

“你们去东边干什么了?”那海涛“抛砖引玉”。

此话一出,金宝的表情凝固了。

“说话!”那海涛厉声问。

“我们……去看风景。”金宝咽了口吐沫。

“看什么风景,在哪儿看的,具体说!”那海涛步步紧逼。

金宝低下头,不说话了。

“你跟我这儿挤牙膏呢?你以为不说我们就不知道吗?”那海涛质问。

金宝依然不说话,保持沉默。

“金宝,我现在提醒你一句,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坦白事实,争取主动;另一条是继续隐瞒,顽抗到底。在做笔录之前,你签的是《犯罪嫌疑人诉讼权利告知书》,你现在的身份是犯罪嫌疑人,还用我多说什么吗?”

“凭什么说我是犯罪嫌疑人?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陈梦出事儿跟我有关?”金宝突然发作,他本想据理力争,却不料一下说漏了嘴。

“陈梦出什么事儿了?”那海涛咬住不放。

“她……”金宝不说话了,又低下了头。

这时,那海涛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低头看去,是章鹏发来的信息,“在海城港观景台东侧一点五公里处,发现了遗留的生活垃圾。有十二个嘉士伯啤酒的易拉罐包装和红酒、洋酒瓶各一个。但附近没有监控,不能确定是嫌疑人和陈梦所喝,还需要拿回去进一步做DNA鉴定。”

这正是那海涛急需的“子弹”,他马上给方小罗发了一条信息,冲她使了个眼色。方小罗看到信息,便起身走出了审讯室。

那海涛又与金宝周旋了几句,这时,方小罗回来了,怀里抱着一摞厚厚的材料,煞有介事地放在审讯台上,又凑到那海涛耳畔窃窃私语。那海涛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金宝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

“一个那么好的女孩,就落了这么个结果。金宝,这就是你干的好事?”那海涛怒斥着。

“我怎么了?我什么也没干啊。”金宝一边反驳,一边盯着那些材料。

其实那摞材料并不是什么证据,而是一份刑侦支队的考勤表。预审的过程就是对抗的过程,试探虚实、予以施压,心理的较量最为惊险复杂。如果桌子上只有一张纸,那犯罪嫌疑人就会怀有侥幸心理,仗着胆子与预审员对抗周旋,而如果桌子上摆满了材料,那嫌疑人就会自然地产生联想,这些材料与自己犯下的罪行有关。通过这种造势,就能有效打消嫌疑人的侥幸心理。

“哼,什么也没干?好,我也愿意相信你什么也没干。那我问你三个问题,如果你能回答,就说明你是无辜的。”那海涛站起来,拿着材料说,“第一,我问你,你带陈梦去了东郊哪里?第二,你们在观景台东边的无人地方干了什么?”他加快了语速,“还有第三,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说着就将那摞材料拍在桌上,但由于力度太大,里面的一张照片飞了出来。

那张照片不偏不倚,正落在金宝面前的地上。借着审讯室的灯光,金宝定睛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照片中横躺着一具尸体,从头发的长度能判断是一具女尸,尸体已经呈现“巨人观”,面容早已看不清,但一双眼睛却大睁着,死不瞑目。

“啊!啊!”金宝大叫起来,“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是她……是她自己跳下去了!”

那海涛见状,赶忙上前收起照片。

“说!”他拍响了桌子。

金宝双手捂脸,“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天她找到我,说让我陪她出去。我一直追求他,就同意了。我是在夜店里认识她的,半年前我和朋友去‘夜归人’玩儿,她是我的陪侍小姐。我觉得她跟别的女孩不一样,气质挺好,很纯。后来知道那是她的兼职,她本身是跳芭蕾的。后来我就追求她,但说实话,也没想跟她成为男女朋友关系。我父母都是有知识的人,是不会同意的。她显然也了解这一点,所以就一直跟我不远不近的。”

“你去过大树咖啡厅?”那海涛问。

“是。我是去过大树咖啡厅。而且芭蕾舞剧院、沪上餐厅我都去过。那个时候我被冲昏了头脑。我真的想追她,我很喜欢她……”金宝用手捂脸。

“后来呢?接着说。”方小罗说。

“那天她找到我,说想一起去散步。我问她想去哪儿,她说想去海边。我就陪她去了海城港。那天风不大,天气也不冷。我们下午就到了。她想喝酒,我就从附近的小卖店里买了一箱啤酒,还有红酒洋酒各一瓶。我们提着酒,从观景台一直向东边走,大约有一公里的样子吧。我们坐在一处无人的山崖边喝酒,喝了很多,聊了许多不切实际的话,没什么具体内容,都是些关于舞蹈和艺术的。后来我们都喝醉了,那个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我们就在山崖边做爱。她很主动,甚至有些疯狂。我们很投入,世界仿佛都要融化了。后来,她站起来,在夕阳中跳着芭蕾舞。她跳得特别好,很舒展、很美,她自己也是一副很陶醉的样子。但是……但是……”他说不下去了。

“继续说,后来发生了什么?”那海涛问。

“警官,能给我根烟吗?”金宝看着那海涛。

那海涛抽出支烟,递过去给他点燃。

金宝抽着烟,缓缓地说:“她脱掉了那双红色的高跟鞋,赤脚走到悬崖边,回头看了我一眼,就跳了下去。”

“她是自己跳下去的?”那海涛问。

“是的,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她说了什么话没有?”方小罗问。

“她什么也没说,但是最后的表情并不痛苦,而是微笑着。我永远忘不了她那个模样。”金宝颤抖着,“那双高跟鞋还藏在我家床下的鞋盒里。警官,我说的真是实话,我没有说谎。”他带着哭腔。

“那你为什么不报案?就眼睁睁地看她坠海?”那海涛问。

“我……我……我怕我爸妈知道。我跟她没动真感情,只是想在一起玩儿玩儿。她自杀,凭什么要拉上我呀?我还有稳定的工作,还有光明的未来啊……我要是报案了,解释不清楚怎么办?警官,我是无辜的,无辜的呀!”金宝涕泪横流。

“渣男!”方小罗忍不住骂道。

“对,我就是渣男,我跟她就是逢场作戏,我跟她不是男女朋友。她是个小姐,我只是她的客人。我没杀她,真的没有杀她!”他情绪失控,放声大哭,“我刚获得了一个被派遣到国外工作的机会,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对不起,我报案晚了,现在报案还来得及吗?”

那海涛默默地看着他,心里冷冷的。他不知道陈梦知不知道,自己最后的微笑、自己最后那灿烂美好的舞蹈,竟给了这样一个男人。

海城港东侧一点五公里处,悬崖陡峭,下面惊涛拍岸,是汹涌的大海。

那海涛茫然地望着那片海,身后特警支队的蛙人队长说:“不可能的,就算兄弟们下去了也没戏。这儿的浪太大了,人只要一下去就会被巨浪冲走。”

“那你的意思呢?不管了,不查了,放弃了吗?”那海涛回过头没好气儿地问。

“你丫怎么不会好好说话呀?”蛙人队长也不高兴了。他看着下面的海浪叹了口气,冲队员们招着手,“兄弟们,备小艇,咱们下潜。”

蛙人队员们开始了行动。

“师父,人只要从这儿下去了,是很难生还的。”方小罗在一旁说。

那海涛没说话,沉默着。时值傍晚,夕阳把面前的一切染成金黄。那海涛想象着陈梦的最后一次舞蹈,那舞姿优美、舒展、自由,在她接近死亡的时候,绽放出了最后的美好。

“我记得马丁·海德格尔说过,向死而生的意义就是当你无限接近死亡的时候,才能体会到生的价值。”那海涛说。

“但我看到的是一种绝望。她对生活绝望了,不相信还有未来。她是有计划地离开。”方小罗说。

远处的蛙人队员们还在搜索着,海风开始大了,耳畔轰轰作响,似乎连世界都在怒吼着,在催促着那海涛为那个逝去的年轻生命找回尊严,找到真相。

回去之后,方小罗再次给金宝进行了心测。心测的结果表明,他确实目睹了陈梦的跳崖,但在那一刻却并未与其发生肢体接触。但由于金宝对真相的隐瞒,放纵了这种结果的发生,并在之后不予施救,所以依然被刑事拘留。经过连续多日的搜索,蛙人部队和沿岸警方并未找到陈梦的尸体。陈梦失踪一案依然不能宣告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