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提”系列,终极审讯全新升级!(套装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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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练兵

清晨,阳光洒在海城港上。那海涛带着方小罗在海边跑步,他穿着印有“七处”字样的马甲,跑得很快,方小罗在后面紧追不舍。

“师父,你精神头怎么这么大啊?褪黑素效果这么好?”方小罗气喘吁吁地追着。

“褪黑素戒了。预审员的基本素质除了智力、脑力、判断力之外,还得需要体力。体力跟不上,就撑不住长时间的斗勇斗智。”那海涛说,“每个人内心都有黑暗的角落,你我也一样。我们要做的,是要把光引到那里,将黑暗照亮,不要让自己成为黑暗的俘虏,变得脆弱偏执。而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好的体力,明白吗?”

“明白!”方小罗咬了咬牙,跟了上来。

那海涛带着她跑到了一个海鲜市场里。市场里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渔民们刚从海里捕捞完海货,将海货摊在地上,供人挑选。

“平时逛市场吗?”那海涛问方小罗。

“不逛。除了吃食堂就是叫外卖。”方小罗说。

“去买一斤虾,一斤鱼,一斤海蛎子。带回去中午让食堂加工一下,咱们也改善下生活。”

“我去买啊?”方小罗诧异。

“快去。”那海涛催促。

方小罗只得照办。她随机找了个摊位,按照那海涛的要求,买了鱼、虾和海蛎子。

那海涛拿过来也不说话,提着就到了市场的公平秤旁。上秤一称,每种都不到一斤,特别是那个虾,塑料袋里还都是海水。

那海涛又把海货提了回去,什么话都没说,就往老板那儿一扔。老板很精明,满脸堆笑,赶紧拿出罩网补量。

“哎呀,没想到连菜市场都这么复杂呀。”方小罗感叹。

“连菜市场都没琢磨透,怎么搞预审啊?”那海涛撇嘴,“阴阳秤砣、塑料袋里加水、眼前换货,这帮奸商都指着这些障眼法挣钱呢。所以要记住了,眼见为虚,不要相信别人,也不要相信自己。唯一要相信的就是证据。”

“对,要相信公平秤。”方小罗笑。

“对,要相信第三方。”那海涛不失时机地说。

他把海货放进车的后备厢,脱下了“七处”的马甲,又带着方小罗来到了一家高档服装店。服装店早晨刚开门,里面的顾客并不多。见两人进来,女店员马上相迎。

女店员嘴甜,边打量方小罗边说:“哎呀,这个姑娘的皮肤可真是太好了,穿什么都好看。您想买什么样儿的衣服?我们店刚进了一批新货。冬季新款,又有满减活动,性价比很高,给您介绍一下啊。”她说话的同时也不忘瞥着那海涛。

那海涛摆出一副傲慢的嘴脸,“什么叫性价比高啊?只要衣服好,不用考虑性价比。”他说着就搂住了方小罗的腰。

店员立马明白了,“对,您说得对,一看这位先生就有品位。”

她带着两人走到货架前,逐一介绍一些新的款式。方小罗看了看价签,撇了撇嘴。那海涛随意挑了几条裙子和外套递给方小罗,“试试,我觉得这几件挺好。”

方小罗拿过衣服一看,皱了皱眉,“是不是太老气了?”

“怎么会呢?先试试再说,你也听听人家意见。”那海涛冲店员努了努嘴。

方小罗进了试衣间,不一会儿就穿出来一条。那是一条灰色的裙子,她站在试衣镜前,怎么看都觉得和自己气质不搭,“好看吗?”她问那海涛。

“我觉得特好看。”那海涛夸张地说。

“我也觉得特别适合您。您瞧这样式、这颜色,穿在别人身上可能显老,但穿在您身上啊,那是成熟、端庄、有气质,能展现一个女人的韵味。”服务员笑着说。

“真的吗?”方小罗有点恍惚。

她又走进更衣室,换了另一件外套。那是一件呢子大衣,纯黑色的,穿在身上更显成熟,而且号码还有点大。

“这个太肥了,还有别的号吗?”方小罗问。

“不肥,多好啊。”那海涛说,“你说呢?”他看着服务员。

“是啊是啊,这件比上一件还好。别看有点大,但是宽松、舒服啊,特别适合冬天穿。而且这件衣服就一件,您走在街上也不会撞衫,肯定是人群中的亮点。”服务员说。

“是吗?”方小罗有点晕了。

两个人试了半天,最后一件没买。他们离开服装店的时候,正看到另一个店员在竭尽全力地夸着一个胖太太。而那个太太身上试穿的衣服简直惨不忍睹。

“哎,你这是在拿我做实验吧?”方小罗问。

“颜色老气的他们说你成熟气质好,宽松肥大的就说你穿着舒适,就一件儿的尾货还说你不会撞衫独一份儿。哼,相信直觉,不听忽悠。这也是干好预审的基础。”那海涛笑。

两人又上车,那海涛将车开到了海城市的戏剧学院。他找到一个教表演的老师,两人很熟的样子。

“哎,这是蔡教授。特别专业,外号菜鸟。”那海涛笑着给方小罗介绍。

“你就损吧。”蔡教授给了那海涛一拳,“说吧,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那警官。”

“带我们看看你的表演课吧。今天上午不是有两节吗?”他显然早有准备。

蔡教授带两人进了教室。今天是戏剧学院一个进修班的第一堂表演课,教室里的二十名学员都是业余进修的表演爱好者。蔡教授拍了拍手,给学员们介绍了一下今天表演课的内容。第一个训练项目,就是两人一组进行表演,表演的内容是学狗打架。学员们面面相觑,几个女生甚至往后躲。但蔡教授没有犹豫,随机点名将二十名学员分成了十组。

“今天的内容是表演的基础。表演的第一步就是打破自己原有形象的束缚,放飞自我。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好演员。”蔡教授边拍手边说。

于是在他的指导下,十组学员捉对厮杀,俊男靓女们趴在地上汪汪地学起了狗叫。蔡教授逐一进行指导,满意了才能通过,放不开的、演不像的就要继续表演,直到他满意为止。有个女孩甚至因为羞愧哭了起来。

“这……太残忍了吧……”方小罗不禁感叹。

“你要不要上去试试?”那海涛问。

“我可不去,你饶了我吧。太现眼了。”方小罗摇头。

“哎,老蔡,我们这姑娘可得在你这儿插个班啊。下次有表演课的时候说一声,让她来练。”那海涛说。

“行,没问题。”蔡教授笑着点头。

“哎,真让我学啊。”方小罗皱眉。

“忘了我说的了吗?好的预审员就跟演员一样,得制造情境、进入角色,提气、变脸、入戏,三十六计,七十二变,以百变应不变。要不,我给你报个相声班去?”那海涛说。

“那算了吧,我还是学表演吧。”方小罗叹了口气。

“光会表演还不行,还得学会稳住情绪。一场审讯,微笑的是高手,暴躁的是新手。”

“明白了。”方小罗点点头。

他们出了戏剧学院的门,没上车,而是径直走向了一家房产中介。进门前,那海涛对方小罗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贵妇,我就是你的钱包。选房时看看他们怎么忽悠你。”那海涛笑。

“这也是课程的一部分?”

那海涛没说话,推门走了进去。

方小罗知道这是那海涛在考验她,便壮着胆子忽悠中介。中介的小伙子看着年轻,却也是个老油条,一上来就摸方小罗的底儿。

“这附近有两个小区都特别抢手。一个临近戏剧学院,因为招生的原因,房龄虽然老了,但是租房的特别多。您买到手里,立马就能租出去赚钱。还有一个,位置虽然远点儿,但是房龄短、质量好,里面住的都是层次高的人,平时遛弯儿就能建立许多社会关系。您看您想先看哪个小区?”中介小伙问。

方小罗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当然先看好的。”

“价格方面呢,有什么要求?”

“先从朝向好、房龄短、物业好、装修质量高的开始吧。哎,要黄金楼层啊,价格不是最主要的问题。”方小罗说。

“好的,我马上去拿钥匙。”中介一听这话,满脸堆笑。

他带着两个人看了三处房,都是钥匙托管给中介的。这三处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看似装修得富丽堂皇,实则朝向和位置都一般。第一处临街,下面就是高速路,虽然有隔音设施,但只要打开窗就能听到来往车辆的喧嚣;第二处一层带花园,但一进卫生间就闻到一股恶臭,下水系统显然不好,而且地势低洼,从花园的高度就能预测到,下雨就容易被水淹;第三处是顶层,房屋的装修和面积都没问题,但西面的窗户拉着窗帘。那海涛拉开窗帘一看,外面是一片工地,估计要是建起楼来没一两年消停不了,而且窗户朝西,下午阳光直晒会很难受。

三处房子看完,两人已有倦意。在回去的车上,方小罗摇头,“唉,这个世界上怎么这么多人说谎呢,就不能老老实实地说真话吗?”

“当然不能。说真话,那些缺斤短两的海货卖给谁?那些过时的衣服卖给谁?那些位置不好朝向不好的房子又卖给谁?”那海涛笑。

“都是奸商,但他们不能代表这个世界吧。”

“人心难测。咱们搞预审的不能跟普通人一样,总看着这个世界的好。咱们要有底线思维,凡事都要从最不好的方面去想。为什么叫洞悉黑暗、笃信光明呢?基础是洞悉黑暗。”

“明白了,就是做一个悲观主义者呗。”方小罗靠在椅背上。

中午,两人到摄影棚的小餐厅吃饭。一斤虾,一条鱼,一斤海蛎子,老范收了成本费,不一会儿就上了菜。虾是两吃,一半白灼,一半椒盐;鱼清蒸,淋上酱油,香甜可口;海蛎子配上粉丝和蒜蓉蒸,鲜美多汁,再加上两碗海鲜面,两人吃得狼吞虎咽。方小罗饿坏了,唏哩呼噜地吃着面,头也不抬。小餐厅外不断过着火车,震得餐桌嗡嗡作响。

“知道为什么我总爱来这儿吗?因为我师父告诉我,预审的基本功之一,就是要在杂乱的环境中闹中取静,只有学会不被外力干扰,才能辨清真假、获取真相。”那海涛边吃边教,“在预审中,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凑合,讯问的要点,时间、地点、人物,缺一不可。预审的手段要多变,随时调整,不能总使一个招儿,要学会周旋和以退为进。”他吃了口面,“预审说白了就是与人沟通,少用法言法语,多用生活用语、拉家常。这样才能消除对方的敌意。”

“嗯,我都记住了。”方小罗点头。

“还有,基本功也不能落,要学会看卷。这点不用教,你搞心测也一个道理。但看笔录啊,要学会看重点,哪句话是‘挖’、哪句话是‘埋’、哪句话是‘架’、哪句话是‘撤’,好的预审员问的笔录能感受到呼吸。记住,无辜的人通常会激烈辩解,而有罪的人则缄口不言。当然,也有例外。”

“嘿,看来那师父可真把你当徒弟了。”老范在一旁笑。

“那可不吗,倾囊相授啊。”方小罗也笑。

“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那三斧子,你不怕呀?”老范问。

“怕,特怕。”那海涛笑,“唉……记得那会儿还叫‘老七处’的时候,海城的流氓混混一提这名字就吓得哆嗦。但现在……”他叹了口气,“小罗,好好学吧,其修远兮啊。”

“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的手艺失传。绝对让你饿死。”方小罗笑着回答。

“吃完了歇会儿,下午还得审讯。”那海涛说。

“审讯?审谁呀?”方小罗问。

“我跟刑警要了个案子。你拿着练练手。”那海涛说着站起身来,“哎,这个,给你。”他一扬手,把那件黑马甲扔给了方小罗。

方小罗用手接住,马甲的背后印着“七处”。

下午的案子其实并不复杂。三天之前,海城酒店发生了一起互殴致人死亡案。死者叫杨庆,二十八岁,男,是海城机电公司的一名职员。该人当天晚上在海城酒店一层餐厅饮酒,在如厕归来的时候,碰见了在二楼办喜事的新娘子郭梅。杨庆当时喝多了,对新娘郭梅动手动脚。郭梅随即大喊,惊动了新郎赵田。赵田和伴郎孙黎、周武、郑旺、冯晨、楚卫共六人立即下来质问杨庆。赵田和郭梅是二婚,本来就因为一些家庭琐事在婚礼上闹得不愉快,加之杨庆酒醉,脏话连篇,于是便仗着人多,对杨庆大打出手。没想到下手太重,造成杨庆死亡。刑警接报案后赶赴现场,将六人刑事拘留。但由于案发时海城酒店一楼的监控损坏,所以未获取监控录像等视听证据,参与殴斗的六人相互推诿,都不承认自己动手,案件陷入僵局。

方小罗熟悉着案卷,在一张纸上画着六个人的关系图,准备从新郎赵田开始审起。

“为什么选择赵田?”那海涛问。

“因为他与新娘郭梅的关系最近,所以下手理应最重。”方小罗说。

“看见没有?这就是顺撇。”那海涛笑,“如果是我,就会从参与度最低的楚卫身上下手。”

“为什么?”方小罗不解。

“第一,被害人身上没有钝器伤;第二,他身上也没有锐器伤。要是钝器致人死亡的,就先查是哪个人抄家伙拿东西的;要是锐器致人死亡的,就看谁拿的刀子。但这死者是被钝性外力,比如拳头,多次作用于头面部及躯干部,造成肝脾破裂,致颅脑损伤合并创伤失血性休克死亡。说白了就是被拳脚相加打死的。说实话,你要是想细揪他是死在谁的哪一拳哪一脚上,很难,现场又没有监控,参与的一共有六个人,谁会老老实实地认罪呢?所以咱们就得想办法。预审行里有句话,叫‘人不怕多就怕少’,参与犯罪的人每多一个,突破的难度就会大幅度降低。这种案子是沾者有份儿,只要在现场就脱不了关系,所以你要利用好他们之间的矛盾。记住一个词。”

“什么词?”方小罗问。

“细节。”那海涛说,“还有上午学的那些技术,徒弟,练练吧?”他冲方小罗笑。

按照那海涛的指导,方小罗重新排列了讯问犯罪嫌疑人的顺序。楚卫年龄最小,下楼最晚,却第一个被提到了审讯室。他二十三岁,个子不高,人长得精瘦,眼神躲闪着,根本不敢往审讯台上看。方小罗看着他,想起了一句话,“柿子先从软的捏”。

宣权之后,方小罗例行公事地问:

“姓名?”

“楚卫。”

“三天前的晚上在干吗?”

“参加婚礼。”

“说详细。”方小罗模仿着那海涛的样子,用手指在桌面上点着。

“哦,参加赵田的婚礼,给他当伴郎。”楚卫回答。

“你和赵田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表哥的朋友。我表哥叫冯晨。”

“哦。”方小罗点点头。

那海涛操作着电脑,详细地记录着。同时在手旁的A4纸上画着图:冯晨——楚卫表哥。

“晚上八点二十七分,新娘郭梅在一楼大厅叫喊,之后发生了什么?”方小罗问。

“她受到一个醉鬼的骚扰,赵田喊了一嗓子,我们就跟着下去了。”楚卫年龄不大,说话挺实在。

“然后呢?”方小罗冲楚卫抬抬手,示意他自然供述。

“然后就打起来了。那个醉鬼很蛮横,欺负了新娘子还不承认。我们,不,他们,就动手了。”楚卫把自己往外择。

“你没动手吗?”方小罗皱眉。

“没有,没有。”楚卫连连否认。

“那你当时干什么呢?”

“我……我就站着来着,什么也没干。”

“那为什么在把你带到派出所后,你的衣服和裤子都被撕破了?”方小罗出示证据。

“是那个醉鬼抓的。”楚卫低下头。

“你没动手他干吗抓你?”方小罗叮问。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楚卫摇头。

方小罗知道,这么问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她正犹豫着,那海涛开了口,“你在那儿站了多久?”

“我……一直站着啊。”楚卫抬头说。

“睁着眼闭着眼?”那海涛提出的问题很滑稽。

“睁着,睁着眼啊。”楚卫答。

“好,既然睁着眼在那儿站着,打架的过程是不是都看到了?”那海涛下着“套”。

“哦,看到了。”楚卫上了“套”。

“好。”那海涛冲方小罗点点头。

方小罗多聪明啊,立刻就明白了,“现场都有谁动手了?”她厉声问。

“动手了……”楚卫犹豫着。

“说,不是睁着眼吗?”方小罗拍响了桌子。

那海涛心里暗笑,没想到这丫头一坐上主审位,还挺有气势。

“除了我哥冯晨,都动手了。”很明显,楚卫也想把冯晨往外择。

“好,除了冯晨是吧。”那海涛如实记录。

“具体说说,都谁打了,怎么打的?”方小罗问。

“就是……”楚卫回忆着,“刚开始的时候就是推推搡搡,赵田推那个醉鬼,那个醉鬼也推赵田,后来醉鬼突然给了赵田一下,赵田就动手了。那个醉鬼用手掐赵田的脖子,赵田急了,用脚踹他的肚子。”

“还打哪儿了?”方小罗问。

“还用拳头打了他的脸和前胸。哦,还踢他的下阴来着。”

那海涛在纸上记着:赵田击打的位置,腹部、面部、胸部、阴部。

“其他人呢?”方小罗又问。

“其他人……”楚卫想着,“哦,孙黎。他刚开始没打,在旁边拉架,但后来那个醉鬼给了他一拳,他就也动手了。”

“打哪儿了?”

“他是个胖子,下手挺狠的。他从后面勒住了醉鬼的脖子,弄得醉鬼喘不过气,然后还把醉鬼踹倒在地,用脚踹他的腰。”

“还有其他位置吗?”

“有,你让我再想想。”楚卫回忆着。

那海涛在纸上又起了一行:孙黎击打的位置,颈部、腰部。

方小罗又接连问了周武和郑旺的细节,审讯才告一段落。

“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和冯晨到底动没动手?”方小罗问。

“我们……真没动手。”楚卫连连摇头。

“你要知道,做伪证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明白吗?”方小罗叮问。

楚卫没说话,低下了头。

那海涛冲方小罗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不必恋战。于是方小罗便结束了笔录,让看守带上了第二名嫌疑人,胖子孙黎。

孙黎是个搬运工,今年二十六岁,人长得高高大大的,足有两百斤的样子。他昂着一张肥嘟嘟的脸,看着方小罗。

“姓名?”方小罗问。

“孙黎。”

“三天前的晚上在干吗?”

“参加婚礼。”

“晚上八点二十七分,发生了什么?”

“哎,你们就别绕圈子了,是想问那个醉鬼的事儿吧。打架我参与了,但我只推了他一把,其他什么都没干。”孙黎是个急脾气,直接奔了主题。

方小罗心里暗笑,但表面却平静如水,“说说你怎么动的手?”

“我就推了他一把,我看他冲赵田扑过去,就从侧面推了他一下。”他避重就轻地说。

“从哪边?左边还是右边?”方小罗叮问细节。

“右边,我推的是他的右边。肋骨的位置。”孙黎说。

“还有其他位置吗?”

“没有,肯定没有了。”他矢口否认。

那海涛在纸上记录着:孙黎击打的位置,右侧肋骨。

“那怎么楚卫说,就你打得凶啊?你不是还勒过人家脖子吗?”那海涛插话。

“他那是胡说!”孙黎急了,“要不是他在那儿拱火,这场架还打不起来呢。”

“什么意思?”方小罗问。

“刚开始赵田跟那个醉鬼就是推搡,后来在推搡中那醉鬼给了楚卫一拳,楚卫急了,抬手就还了一个嘴巴。”

“楚卫也动手了?”方小罗问。

“当然了,他打得欢着呢。”孙黎说,“他哥哥也不白给啊,过来就踹那醉鬼肚子。”

“他哥哥是谁?”

“冯晨啊。大晨子,跑快递的。腿长,踹人贼狠。”孙黎比画着,“我勒那醉鬼脖子,也是想制服他,怕他们闹得太大了。”他解释着。

“这么说,你还是勒了是吧?”方小罗问。

“这……”孙黎顿觉失语,“但我这算是正当防卫啊,是那个醉鬼先动的手啊!”

那海涛唰唰地在纸上记录着:楚卫击打位置……冯晨击打位置……

孙黎是个外向型性格,只要开了口就停不住。不一会儿他就将赵田、周武、郑旺、冯晨和楚卫的打架细节悉数供出,不但细节清晰,而且谁先动的手,谁去拉的架,谁去反的击,谁去找的后账,都说得详详细细。一堂笔录做完,方小罗心里有了底。

“师父,下一个提冯晨吗?”方小罗问。

“呵呵。”那海涛笑了,“不错,开窍了啊。孙黎这么玩命地供楚卫,现在当然是审冯晨的最好时机。”

方小罗也笑了,不禁说着:“不要相信别人,也不要相信自己,唯一要相信的是证据。”

“怎么想起这句了?”那海涛笑。

“就是突然觉得挺有道理,学以致用啊。相信直觉,不听忽悠,好,咱们开始下一个吧!”她信心满满。

等冯晨被带进审讯室的时候,审讯台上多了一摞案卷。方小罗挺着腰杆,在主审的位置正襟危坐,一副坐堂问案的架势。她已经进入了角色。

她简单问了冯晨的基本情况,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你和你弟弟楚卫,在斗殴事件里动手了吗?”

冯晨是个快递员,确实如孙黎形容的,腿长。他是新郎赵田的朋友,表弟楚卫来当伴郎,也是他的主意。

“没有。”他缓缓地摇头。

“那谁动手了?”方小罗问。

“没看见。”冯晨是个慢性子,说话慢吞吞的。他低下头,保持沉默。

方小罗看冯晨这样,就停止了发问。她看似随意地抄起旁边的一本案卷,煞有介事地翻看着,“你跟你弟弟下手挺狠呀。你弟弟扇了杨庆的嘴巴,你用脚猛踹他的肚子。在杨庆倒地后,你们俩还猛踹他的腹部,是这个情况吧?”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一听方小罗说得这么精准,冯晨绷不住了,他抬头看着那些案卷,下意识地咽了口吐沫。

“这是……谁说的?”他问。

“谁说的不重要,事实情况就是如此。我告诉你,造成杨庆死亡的,是被钝性外力多次作用于头面部及躯干部造成肝脾破裂,致颅脑损伤合并创伤失血性休克死亡。说白了就是被殴打致死。无论你承不承认,我们都会按照死者受伤的鉴定结果定罪。之所以提审你,是给你辩解的机会。如果按照其他人的证言,那所有的伤就都是你和你弟弟造成的了。”方小罗说着,啪的一下将那本案卷拍在桌上。

那海涛在旁边暗笑,心想这丫头已经学会熟练使用刑警队的考勤记录了。

冯晨叹了口气,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知道,人死了,但真正下手狠的不是我和楚卫,而是赵田。”

“为什么这么说?”方小罗问。

“你想啊,郭梅是赵田的老婆,被醉鬼欺负了,他肯定最生气啊。我们都是凑热闹的,参加赵田的婚礼遇到这种事儿也不能不管,而且当时都喝了酒,一冲动就上了手。但说实话,我们跟那个醉鬼无冤无仇,也犯不着下狠手。倒是赵田当着他媳妇儿的面儿,下手轻了不行。所以虽然我和楚卫都踹了他,但都没敢使狠劲儿。下手重的就是赵田。”

“赵田都打哪儿了?”方小罗问。

“嗯……你让我想想。”冯晨想了想,详细供述了赵田击打杨庆的过程和具体位置。

一场笔录下来,方小罗已经能大概勾画出事实全貌了。确实如那海涛所说,这种案件人越多就越好审,借助嫌疑人的畏罪心理,不怕他们相互推诿,只要他们相互揭发,各种细节碎片就能拼出全貌,之后再去伪存真,就能逐步将事实还原。细节决定成败,抓好每一个细节,做好每一个环节,就能一环压一环,形成最终的证据链。

“不怕嫌疑人辩解和脱罪,就怕他们不张嘴。记住了,预审就是与人沟通与人斗,要想斗争就先得沟通,否则孤掌难鸣。哎,刚才的架势可以啊,有点提气、变脸、入戏的意思了。”那海涛边画图边笑。

“嗯……我真的体会到了。搞预审跟演员演戏一样,得制造情境、进入角色,三十六计,七十二变。看来那个表演课还真得学学。”方小罗笑。

“哎哎哎,别自满啊,这刚哪儿到哪儿啊。”那海涛撇嘴,“还有一句话别忘了,得稳住情绪,微笑的是高手,暴躁的是新手。哎,下面这场再试试。”他耐心地给方小罗做着教学训练。

师徒俩马不停蹄,又将剩下的三名犯罪嫌疑人逐一进行了提审。经过嫌疑人们的循环指正,他们将每人证言中的细节进行了固定,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六人的证言相互佐证,除去虚假辩解的成分,其他都是真实可信的细节。在最后审讯新郎赵田的时候,方小罗尝试使用了政策攻心和重点突击,在赵田狡辩之际,她按照那海涛画的供述导图,迅速从庞杂的细节中找到重点、一击制敌。面对铁证,赵田最终放弃了抵抗,供述出实情。

这场婚礼本是一场喜剧,但就是由于年轻人的冲动,将喜剧变成了悲剧。在审讯结束后,那海涛将六个人的讯问笔录和一张完整的供述导图交给了刑警,让他们在第二天再给六个人做一轮笔录,进一步固定证据。战斗了一天,方小罗显得很疲惫,但她的眼里却闪着光。她感觉自己终于迈出了预审的第一步,触碰到了预审的精髓。她下定了决心,准备好好跟“那三斧子”师父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