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张茂渊：78岁的新娘，终究嫁给了爱情

乱世的人，得过且过，没有真的家。然而我对于我姑姑的家，却有一种天长地久的感觉。

——张爱玲《私语》

最近，综艺节目《乘风破浪的姐姐》爆火，如果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生在现代，在一群乘风破浪的姐姐里，想必也会毫不逊色。

她出身名门，却不屑啃老，25岁出国留学；

她经济独立，灵魂挺拔，自己赚钱自己花；

她倾心一人，宁肯终身不嫁，也绝不将就。

潇洒如她，78岁成为新娘，如愿嫁给了爱情。

张茂渊是张佩纶最小的孩子，虽然年幼丧父，但在母亲李菊藕的悉心培育下，从小便独立自主，精通英文和音乐。

1925年，她同嫂子黄逸梵一起远渡重洋，前往英国。轮船颠簸得厉害，她有些晕船，频繁呕吐，身旁的黄逸梵不知所措。

狼狈之际，一名同船的热心男子端来茶水，递上热毛巾。

百年修得同船渡，看着眼前的男子，张茂渊怦然心动。

这名风度翩翩的陌生男子，名叫李开弟。他是公费留学生，前往英国曼彻斯特求学。

两人在船上朝夕相处，暗生情愫。

有一天，张茂渊在船上观望海景，微风乍起，李开弟给她披上一块淡红的帔霞，还用英语给她朗读拜伦的诗歌。后来，这块帔霞成为张茂渊一生的念想。她每隔一段时间，便拿出来看看。

不过，两人虽有幸同船，却如同两条相交线，短暂邂逅后便分道扬镳了。

至于分开的由头，旁人不得而知。

流传最广的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李开弟已有婚约在身，难以另做他想；另一种是说李开弟得知张茂渊是李鸿章的外孙女后，对她的出身心怀芥蒂。毕竟，当年李鸿章签下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为国人所不齿。

不管是哪一种说法，两人终究有缘无分。

学成归国后，李开弟在大华酒店和夏毓敏举行婚礼，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张茂渊正是这场婚礼的女傧相。不过，她并没有上演“大闹婚礼”的桥段，反而落落大方地祝福这对新人。

喜欢是放肆，而爱是克制。

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另娶他人，怎会不难过？不过教养使然，张茂渊骄傲自持，只能把这份爱意埋到心底。

此后，李开弟前往香港工作，二人从此断了联系，互不打扰，也不纠缠。

当时，张茂渊也有别的追求者，可她对此不屑一顾，还对张爱玲说：“这些男人只是看重你外在的东西，他们只是活动的精虫，最后还是会离你而去。”

在那个时代，张茂渊无疑是幸运的，她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不必为了生存，而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

而这份选择的底气，是经济上的独立带来的。

优渥的家庭出身，使她从小衣食无忧。父辈留下的遗产，足够她安稳度过余生。况且，她自己的事业亦风生水起。

她是中国第一代职业女性，留学回国后，先是进入英商怡和洋行工作，接着，又到一家德国电台诵读社论，每天工作半小时，可以拿到几万的薪水。后来，她跳槽到戏院，为国外原版影片做现场翻译，因能力过人，很快被总经理聘任为机要秘书，一做就是十年。

虽然孑然一身，但她的生活毫不凄苦，反而内心充盈，自得自乐。

张爱玲曾和姑姑一起生活了10年，她曾说：“乱世的人，得过且过，没有真的家。然而我对于我姑姑的家，却有一种天长地久的感觉。”

姑姑生活精致，喜欢弹钢琴、唱歌、画画、买时装，言谈诙谐机智，说自己是“文武双全，文能够写信，武能够纳鞋底”。

张爱玲在她面前，也常常自愧生活上的愚钝。

1947年，张爱玲的《沉香屑·第一炉香》和《沉香屑·第二炉香》得到周瘦鹃的赏识，张茂渊特意宴请答谢周瘦鹃，西式的牛酪红茶，甜咸皆备的点心，无不看出女主人的用心。张爱玲不喜应酬，张茂渊便陪着周瘦鹃聊他喜欢的园艺。她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张爱玲写作事业的支持。

不过，她们虽然住在一起，却“分房用房，锱铢必较”。一次，张爱玲不小心打碎了一块玻璃，照赔六百元。这份“亲密有间”，反而让两人的关系更长久。

后来，张爱玲独自去香港读大学时，张茂渊心里不放心，于是联系在香港的李开弟，委托他做张爱玲的监护人。

李开弟欣然应允，他去码头上接张爱玲，并叫车载她去学校，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张爱玲感念于心，一直称呼李开弟为“Uncle K.D.”。

张爱玲在《对照记》中写道：“我考上了伦敦大学，欧战爆发不能去，改入香港大学。我母亲与姑姑托了工程师李开弟作监护人，她们在英国就认识的老友，也就是我现在的姑父。”

张茂渊和李开弟多年以来，始终以朋友名义相处，发乎情，止乎礼，不曾逾矩。

1945年，李开弟一家搬回上海。

张茂渊经常跟李开弟的孩子们一起玩，孩子们很喜欢她，总是喊她：“张伯伯。”

这段关系，像极了金岳霖与林徽因夫妇的相处模式，只不过颠倒了性别。

起初，李开弟的妻子夏毓智对张茂渊是有所防备的，不过相处久了，也就放下了戒心，两人还成了无话不谈的闺密。

1965年，夏毓智病重，李开弟和张茂渊一起轮流陪护她。

临终前，夏毓智对张茂渊说：“我早知道你和李开弟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当初李开弟对你的出身抱有偏见，对你的个性也不甚了解；他是一个粗人，就断然拒绝了你的初恋，贸然和我恋爱并结婚了。真的，当初我一点也不知情，你把你的恋情暗藏在内心深处，我竟然一点没有察觉出来。等李开弟了解你的为人个性，了解你的坚韧的恋情之后，我已经怀孕，和李开弟再也分不开了。李开弟苦恼过，悔恨过，内责过，但是一切的一切都晚了。你作为李开弟的初恋情人是那么专注于爱情，在长达50多年不间断的交往中，你没越雷池一步，这点是我在暗自观察中的深刻认识。李开弟也是一位谦谦君子，你视我儿子为己出，李开弟便视张爱玲为己女，这一切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最后，夏毓智还不忘叮嘱张茂渊：“我将不久于人世，我过世后，希望你能够和李开弟结为夫妇，以了结我一生的宿愿，否则我在九泉之下会死不瞑目！”

此时，张茂渊已年过六十花甲之年，她和李开弟，还有未来吗？

错过大半生的两个人，还没来得及执手相看泪眼，便被时代的车轮碾压而过。

1966年后的特殊岁月里，两人相濡以沫又熬了艰难的十年。

1979年，张茂渊鼓起勇气，写信给李开弟说：“不是我不愿再等，我怕时间不再等我。”李开弟回复道：“虽然我曾经走远，心却没有离开过。”

1981年，78岁的张茂渊和80岁的李开弟，在上海结婚。

张爱玲知道婚讯后，热泪盈眶，她想起姑姑曾说过：“姑姑一定会结婚的，哪怕80岁也会结婚。”

梦想成真，张茂渊用半生守候，和爱人修成正果。她对感情的这份执着，令人感动。

或许，有人觉得张茂渊爱得太辛苦，但爱情便是这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婚后，两人相互陪伴，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

晚年张茂渊身患乳腺癌，李开弟四处打听名医，每天给她按摩、喂药，讲笑话，煎的药自己尝过后才给她喝。

当时，医生说张茂渊活不过7个月，可在李开弟的悉心照料下，她的生命延长了两年零三个月，连医生都觉得这是个奇迹。

1991年6月9日，是张茂渊90岁的生日，李开弟特意给她办了生日会。没想到吃完蛋糕后，她突然发病，连药也喂不进去了。

一周后，张茂渊驾鹤西去。

张茂渊一生不拘世俗，生前留下遗嘱：“不开追悼会，不举行告别仪式，骨灰也随便撒掉。”

李开弟照做，两年后，他也与世长辞。

这段爱情，可谓惊心动魄。

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张茂渊用52年的等待，将青丝化作银发，换来12年的相守。这段爱情虽然迟到了，却依旧美好如初。

他们的爱情，无关世俗对错，无关时间长短，无关命运悲喜，也没有值不值得，不管你在或不在，爱就在那里，不生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