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有些分裂
小稚果的噩梦是由曾经的记忆组成,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不断浮现,带着喧闹与哭嚎声,似入灵魂深处。
睁眼时入目是满结蛛网的破旧天花板,空气里尽是潮湿的腐烂味。
他疑惑地起身,观察周遭,破破烂烂的家具随意摆放,蟑螂和老鼠快速爬过,透过密布鸟粪的玻璃窗望去,外界景物轮廓异常熟悉,再一想,这不正是自己居住的废弃居民区吗?
自己身在某座大楼里?检视身体,毫无伤痕,但衣服告诉他所经历的一切不是梦。
是被谁救了吗?
姐姐?
他掀开发霉的被子,刚想下床就听开门声响起,“吱呀”的声音一圈圈回荡在空落落的楼道中。
他抬头看,白茫茫的光束自窗户透射落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面上,灰尘颗粒被流风惊动,怀幸从玄关处走来,那束光自她的脚移到半身上,静默蔓延整个房间。
“你救了我?”见人走来,他立马移开眼神,“你想听到我说谢谢吧?才不说呢,我又不是小小果,我最讨厌高等人。”
从那种高度掉下必死无疑,欠她的已经彻底还不清了。
怀幸坐在床边:“你带我不就是想让我出手相救么?”
“啊?我没那个意思,一点都没有!”小稚果焦急地解释,他只是想借人身份进场,绝对没有想给自己留后路,最多是在胜利时炫耀一下。
“我知道你没有,但我就要故意这么说,因为那会让你感到难堪,我就说你有心机。”她有几分得意。
“……我现在不难堪了。”他眸子澄澈,神情认真。
怀幸盯着那只眼睛许久,说:“我不应该说后面的话,对吗?”
“不是呀,说出来才能让人知道你别有用心嘛。”他弯着眼睛,语带嘲讽。
怀幸撇嘴,复言:“你是个蠢货,这里比那个家好太多。”
“我才不是,我那里有逃生通道,这里没有。”
“万一发生危险就只会跳楼?”她语气带着得意,大抵是为扳回一局而高兴。
小稚果鼓着嘴巴,哼哼唧唧:“我没有,我那是在报仇,就是用的方法不一样,再说能让高等人吃亏我实在太了不起了。”说着,他亲了口掌心,而后拍拍面颊,一脸满足,“啊,我真是太棒了,嘿嘿。”
可惜就是没碰到能量使用权,不知它还在不在斗兽场,悄悄去拿不拿的回来。
怀幸长久地凝视男孩,忽言:“神才是最棒的,我都打算要重建世界了,不过我要等成功了再夸自己。”
“重建世界?”小稚果咂咂嘴,“先要做什么?”
“先实地考察,蝼蚁的行为研究,比如——勇士赛,起这个名字我以为是争霸,原来是野兽喂养。”
“那个勇士赛……”他脸上笑容消失,低头道,“他们是为了实现价值,我是想拿到能量使用权,因为我是个自私的低等人。”连自己的价值也能拒绝不做的自私鬼。
但凡涉及此类事件,他总会不由地心慌,内心深处总会有“命中注定”一说,那种努力做任何事时耳边总有种声音在说是白费功夫的惶恐感时时刻刻影响着他。
他怕这个,也怕事情最后不如意的结局都会被自己不小心归咎在“命运”上,然后,什么都成了命运,他就再也做不成任何事。
怀幸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脑袋,疑道:“你跟我说自己叫小稚果,为什么老是叫自己低等人?这代表一群人,又不是独一无二的称呼,用不着像我一样满大街炫耀。”
“哎呀,你别乱碰我,小小果是没什么意见,但我不喜欢。”小稚果嘴上不满,却没动一下,低头说:“但我就是低等人啊,我不太听得懂你的意思。”
“我说神的话就指我一个,你说低等人代表无数人,我不认识,也不喜欢你说,以后不准再讲了。”她执着地解释,手加重了力道,停了停又说,“而且你们都是蝼蚁,一个物种却分高低,笑死我了。”
“一个物种?”他似懂非懂,回味好大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道,“我头疼,你再碰要炸了!”
“你炸一个我看看。”怀幸开始玩弄着那对毛茸茸的耳朵,“能量使用权是什么意思?”
小稚果方才回神,收起思绪道:“就是低等人被允许使用芥子度的证明。我觉得它应该不止是证明,还是通往那种奇妙力量的钥匙。”
看人还在疑惑,他想以前谈话,姐姐对低等人和高等人之事不大了解,就又说:“低等人不能使用芥子度能量,他们说就算有使用权,也无法进化,但我觉得得先拥有才能试试进不进化的了。嗯……不能使用的意思就是触摸不到、看不见,我们身体和高等人不一样。”
“能量使用权,能量使用权……”怀幸自语,目光越来越茫然,“神疑惑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挠挠头,搜寻脑中词汇,结结巴巴说,“大、大概就是,要怎么说,啊对了!战士用的能量是芥子度,可是低等人就用不了。”
怀幸偏头,说:“据已知记载来看,芥子度与天灾同现,这是一种存在于天地、构成万物的特殊能量。由于地底能量纯净度和凝聚力高于其它区域,所以建筑设施大多在地上,转换能量于各处,如电能。触摸不到?看不见?你没淋过雨没见过灯泡?没感受过风还是呼吸不到空气?万物的意思是包括你我,不论外表如何,皆由芥子度而成。”
小稚果彻底呆住,许久才回神,他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话,可他们为什么都说那是无法触碰的神奇能量……他紧咬下唇,从前自己能接触能交流的只有低等人,他们又不能修行,那套话只是听前人讲,其实说出这些话的人是高等人!
“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可以修行,对吗?”他激动地询问。
“理论上来说只要能感触就可以,不过所谓的低等人既然千年没有修行,那就有些问题了。”怀幸单手托腮,若有所想。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小稚果蹙起眉头,那套话有用就说明这事是事实,难不成天灾后芥子度构成生物时就已分好高贵与卑贱?
怀幸想着,另一手掌心出现一颗黑色圆球,随意扔给男孩:“高纯度的能量球。”
他连忙接住,捧在怀里认真感受,时间越久,眉头就皱得越深,盯着黑色圆球,奇道:“好奇怪啊,你说芥子度能量是不是像火焰一样会随着风动?是银白色的,我以前感受到了,但是再往前就没有,我一直以为是头疼的幻觉。”
“再往前?”
“嗯,是一年前,那天晚上管理员无聊就拉着地下城市的人去原野上挖坑,事后又活埋打杀,他们那里面只有驯服的变种兽,没有战士,所以我能逃的掉。走到半路被一颗从地下冒出的光球击中,后来就看到这些,还一直头疼,闻到血味更严重,像要炸开。”
小稚果揉着太阳穴,好多次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遭什么诅咒了,可一旦信这个就会连带想到鬼啦恶魔啦之类的东西,那太可怕了,还是不信了,就当是疾病造成突然开窍好啦。
现在,他心中懊悔占多份,早知道这是芥子度就修行了,白白浪费一年时间,都六岁还这么没出息。
“可别的低等人是怎么回事?那个能量使用权是真的吧?虽然我觉得他们不会给。”
“不知道,以后会清楚。”她耸肩,手指点在其人眉心,卒然松手,只留下一句,“你先练,我出去看看。”就离开。
小稚果点头,似乎知晓那为芥子度后,脑中排斥与厌恶消失,体内就生起异样感,做什么都熟门熟路。
吸收汇于体内,游走四肢百骸,再自皮肤毛孔而出。
一切都浑然天成,或许这是由于同为芥子度构成的自己与能量本身就是一体的缘故。
在能量充满身体的奇妙感中不知度过多长时间,他再睁眼时地面石坑中已盛满熠熠星辉,吐出一口浊气,打量宁静的房间,小稚果傻笑一声。
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自己一辈子都还不清这份恩情啊。
跟她说话时,起初是能和高等人正常交流的诡异感,后来渐觉神奇。
怎么会有这么一个高等人……不,是姐姐。
他看向门口,姐姐去哪里了?一想商业街发生的事,他就不太放心,麻利地收拾好东西向外走去。
“轰!”
门刚开,便有震聋发聩的轰隆声传来,震的楼道墙壁挂嵌的电箱发出嗡嗡的声音。轰隆声在楼道中回响,小稚果愣了愣,关上门,所有声音顿然消失,星光安静且缓慢的移出破坑。
再开门,轰隆巨响一声胜过一声,那电箱已经被震下来,寄居在内的蟑螂四散而逃。
发生什么事了?
他竖起耳朵细细聆听,辨别音源,蹑手蹑脚地靠近。
走廊最里的房间,屋门被震的摔砸在地上,烟尘在星辰光束中飘舞。他小心地探出脑袋,瞳孔微微放大。
这间房曾经居住的大抵是个画家,或是收藏家,离时匆匆将许多画作遗弃。画上蒙着厚厚的灰尘,有些挂在墙壁摇晃,有些立在地上。画中内容吊诡,离不开怪物、鲜血与尸体等猎奇元素。
在被近百幅奇异之画围绕的房间中央,怀幸背对着门口跪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狠狠拉扯,一会又握拳捶地,那巨响正因此而来。
煞红的鲜血从她身上流下,极度扭曲呜咽声从她喉咙里传出,一种莫大的、不可名状的凄怆感充斥整间屋子。
小稚果立时屏息凝神,捂住嘴巴避在墙后,忽忆起两人初见时对方情况,莫非是被姐姐自己……
他咬着下唇欲走,刚行一步就顿住,恨恨地拍了脑袋一巴掌,而后深呼吸,走向房间内。
怀幸猛然回头,冷冷地盯着他,一双眸子因充血而甚为妖异。
“姐姐,你哪里不高兴,跟我说好不好?”他笑了笑,右手颤抖些搭在她的肩膀上。
在手碰其肩瞬间,怀幸突然挥手将他打撞在墙壁上,后者闷哼一声,未抬首脖子就被人掐住,登时呼吸困难。
有幅画被晃在地上,画里是五蹄三眼的怪物站在枯树上笑,笑容邪性溢出,令人发怵。
那画落在墙角,正对向小稚果,看起来就像是它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一般。
怀幸靠近他,言中带着不容置喙地绝对威严感:“来这里做什么?”
小稚果被掐的脸色惨白,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倏然松手,沉默地回到房间中央,抱着膝盖直勾勾地看着地面。
“咳咳……姐姐,你……”他一个劲咳嗽,擦掉眼泪后怕地望着其人良久,泪珠忽地掉下,滴在沾满灰尘的画,那儿是一轮指头大小的红日,悬在尸骨遍地的荒野上。
“滚。”
小稚果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用上双手以四肢慢慢地、全神贯注地靠近她。
近了,他停步,试探着握住她的手,体感冰凉,其上所染鲜血尚未凝固。他“咕嘟”吞声口水,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观察其人神色,复犹豫着再次靠近,细细端详面前的女孩,便紧紧抱住她,脑袋埋在她的胸膛里,低声抽泣。
“姐姐,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好吗?你给了我好多,可我却一点也帮不到你,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如果你帮我是在意我的意思,那么现在可不可以也在意我一下,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怀幸脑袋抵在他两只兽耳间,阖上眼睛:“我没有在意你,做这些是为了证明神很伟大而已,顺便收点信徒。”
“我……”沉默许久,她犹犹豫豫说,“我只是不高兴,没什么理由,我觉得烦。”说着,她扯了扯脖子上的项圈。
小稚果按住她的手,注视那双渐渐变成黝黑的瞳仁,轻声说:“姐姐不高兴的话就跟我说,我给姐姐讲笑话听。”他眼睛弯的像月牙,笑笑说,“比如我在地下城市时被人打晕在垃圾堆里,那群大笨蛋,不知道那儿有数不清的食物,我有好多天都没挨饿,嘿嘿。”
怀幸抚着他的脑袋,缄然不语。
“姐姐有没有觉得心情好些了?”
“没有,但我没有不高兴了。”
“这样啊,”小稚果板起小脸,“刚刚在用小小果的方式和你说话,你不要多想我会跟你那么亲近。现在开始算算你打我那份要怎么算?我记仇着呢,可不会轻易原谅你。”
“随便你。”怀幸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嗯——太过分了!连点悔意都没有!你知不知道我被吓到了?”
“是你胆小。”
“我才不是,再说你要这么想的话就不要吓我啊,过份!”
怀幸撇撇嘴,过了会儿说:“你是我的奴隶吗?”
“不是!”小稚果炸毛,“竟然还想这个,都说不做奴隶!哎呀!姐姐听我话一下好不好?!”
“那仆人呢?”
“不做!”
“信徒呢?”
“我不做!”
怀幸抿了抿嘴角,重重拍了下他的脑袋:“就偏要吓你,神做什么,你管不着!”
小稚果哼哼着重新抱紧她,暗地里做了个鬼脸:“你太小瞧大英雄了,我可不会被再次吓到,笨蛋姐姐……姐姐,这房间里的画是不是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