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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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怀念过去的生命—短篇十

火车上的狼

天漫漫,大雪压枝。雪已经下得快齐膝深了,出门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把鼻子耳朵冻坏掉。但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问题,火车里暖气开得足足的,加上人挤人的狭小立锥之地,他赤膊着还觉着热。腥臭的汗味混合着粉熏得浓郁香气,卷成一股旋风,将身处其中的他转得恶心欲呕。火车里塞满了人,像贩卖的牲口一样,身子紧贴着身子,毫无隐私可言。转一转身跺一跺脚说不定就犯着了某位圣兄圣妹,惹来一阵嘶鸣。人们都伸长了脖子,想呼吸头顶的空气,因为身子以下的气味像是千年臭水沟发了千年的牢骚凝聚而成的,比奥斯维辛里的毒气还要残酷许多。火车每拐一次弯,车身就险些要翻一次。按座位跟人头的比例来算,一个巴掌大的地方就要垒四、五颗头,但头又长在身上,全无码起来的可能,就只好挤,挤到肉里,心里。如果人是一具骨架,肯定还能多挤进几千具来,那时人们就真是“挨”到骨子里了。火车在险山中起伏的铁道上奔驰着,全然不顾紧紧跟在后面的死神。也可怜他了,大冬天的露着骨就出来了,也不知牙齿打不打颤。他凌厉的盯着眼前的火车,当车身在转弯倾斜时眼窟窿中就射出欣喜的光来,但令他失望的是火车每次都安然地过了弯,而且还越跑越快了,简直是在讽刺他了。死神恨恨地咬了咬牙,咒骂着走了。车里的人却浑然不觉,偷包的依旧把手在别人的口袋里放着,被偷的人依旧沉闷地睡着,人贩子手中的婴孩依旧哭着,人人眼中随时都可能放出绿光来。他已经站了快要两天了,可以说已经没有知觉了,脚仿佛穿在一双积水的鞋子里,肚子在饿了48小时后放弃了抵抗,转入了冬眠。在那样的环境中是不会有什么胃口的,相信除了疯子不会有人会在公共厕所里饕餮大食。他身子紧挨着窗边,而玻璃居然没有被群众的力量给压碎,可见国民企业的厉害。他浑身燥热,贴着的玻璃上清楚的映出一个人形来,从外面看,中间露出的两个小孔是他的眼睛。

火车正在穿越一片森林。铁道在树与树的间隙中隐秘的延伸着,披着银皮的乔木松默默地注视着呼啸而过的怪物,生怕突然伸出来一把斧子。低矮灌木丛中的捕兽夹随着掩体一起被雪埋了起来,张开的钢牙渴望随时咬下一块皮肉来。他试探性地把窗子打开了一条缝,然而这样也惊动了车厢里正贴在一块取热的人们,一时间火车成了集市,叫娘喊爹声,祖宗十八声,声声入耳。没奈何,窗子又被旁人粗暴地砸上了。玻璃此时终于爆发了,哗啦一下全跑了,变成了颗颗凌厉的子佳节又重阳弹飞向车后,随即更多的玻璃爆发了。好奇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顾是否被别人踩了,都拚了命地挤向窗子。几乎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他就跌了出去。所幸的是他的手在空中乱舞的时候抓到了一件羽绒服,和他一起飞出了窗外。窗子中探出许多的眼睛来,都夹杂着幸灾乐祸的神情,也有小孩子纯真忧伤的眼神,但攸地就给淹没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因此在看到他跌落后,就没有人再挤了,也就没有第二个人出来陪他了。火车毫不留情地走了,他套上羽绒服后还是瑟瑟发抖。他居然没有受伤!因为他恰好跌落在了一个堆满厚雪的草丛上,他不禁庆幸起来。但这运气很快便遁地逃走了,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匹毛发林立眼神凶残的狼。看得出它紧勒着肋骨的肚皮已经很久没有装过血肉了。他咬紧了牙齿,紧闭着眼睛,害怕得忘记了颤抖。狼走到他的身边嗅了嗅他,却又立刻焉了似的夹着尾巴逃跑了,一路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水痕。

是群众救了他的命,他们把夹杂着仇恨凶残的气味留在了他身上,把狼给吓跑了。他试着站了起来,却发现胯下冰凉,手脚麻木,浑身发软。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喊救命。不管有没有人能听到,他扯着嗓子叫了起来。“救命……”“啊”字还没出口,就被列车员一巴掌给扇醒了。原来只是一个梦。此刻列车员正满脸仇恨地指着他的鼻子,在旁人的讥笑的脸中表演起了单口相声。最后他被罚款了300块列车员才放过了他。原因是他所站的窗子上的玻璃被挤破了一条口,将冷气放了进来,损害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然而,或者当然,列车员罚完钱就径直走向了下一个羔羊,他才不会关心大众冷不冷呢。他已经穿上了他的衣服,但他的眼睛却紧盯着外面,他多希望梦是真的,即使自己是赤着膊站在雪地里。因为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只狼。

飞翔的印第安人

眼神总是追随着天空中孤寂的影子,高宽的鼻骨下面显示着印第安人特有的坚韧,嘴角上挂着向往的微笑。闭上眼,再凝视,一个孤灵便站立在了肩头。无语的大地上两个古老的种族一起在寻求自由,一个心灵飞翔无拘无束触摸古老神秘天空的梦想。飞鹰轻轻地拍了拍女孩的头,尖锐的嘴角不可思议的流露出一个耶稣般的微笑。女孩明白了鹰的请求,脸上流出欣喜的光芒,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飞灵的气息。脉搏渐渐地急促了起来,双手突然间充满了力量,脚仿佛已经融进了沉寂的大地,只剩下一股强烈的挥舞双手的欲望。她张开嘴大喊了一声,却是一声尖锐的啸声,她纵身一跃,张开双手,感觉到了气流的抚托,一种生命中从未体验过的和谐与振动从心中喷涌而出,充斥到了每一个毛孔。她惊喜地睁开眼,看着地面在不断缩小,一个印第安小女孩正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飞离——那是她自己。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跟着飞鹰融进了一片蓝色之中。心中沉睡的古老本性,呼唤着灵魂的启行。给你翅膀,让你远翔。到天际边陲听潮海,到地角奇石追星月。你在飞翔中无所不在,因为你早已是天的躯体,天的灵韵。飞吧,怀揣着不灭的梦想,飞离荒芜的大地,飞离无奈与死亡,融进天里,飞进天堂。

人的衣服

人为什么要有衣服呢?即使是原始人也知道用树叶或是兽皮遮掩一些东西,所以我们现代人就更先进了。有些东西在人的脑子里被认为是不好的,所以人们才要把它隐藏起来。嫌脏所以表示爱洁,因此清洁成癖的人宁可不洗澡,也不愿意借用旁人的浴具。秽洁之分结果是他我之别。自以为干净的人,总嫌别人龌龊,甚至觉得自己就是肮脏,还比清洁的旁人好受,往往一身臭汗,满口腥味,还不肯借用旁人用过的牙刷和手巾。这样看来,我们并非爱洁,而是洁身自好。所以说来,世界上是非善恶邪正荣辱等等,有时候也不过是人我的差异,正和身体上的污洁一样。所以假使自己要充好人,总先把世界上的人说得都是坏蛋;自己要充道学,先正颜厉色,说旁人如何不道学或假道学。所以《聊斋》里的女鬼对狐狸精说:“我不是人,那你就算得是人了?”为了掩饰鬼的面目,鬼都要披上人皮才敢到人间露面,正如人都要穿上衣服才敢上街一样。善恶荣辱便是套在人心上的一层外衣。当然世界上不乏真正淡泊的人,但他或她们都隐匿在荒野无人的地方,就算你说他们淡泊了也没有证据。除开了这类圣人,让我们来看看凡生。人口头上讲的道德其实是人性虚伪的掩体,剥开了道德这层衣服,看到的是自私的肉身。人都不喜欢被侵犯,当然神经病可能除外,人内心世界都存在自私的一面,不希望自己的利益被别人侵犯;不喜欢自己讲的话被视为是废话;不高兴别人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骂为是没用。如果别人做了,那就是别人没道德,自己心里边就比别人高出了一截,说白了就是用荣辱之词来变相进行自我安慰,真正的目的却并不在于对别人进行道德教育。“人民十大杰出青年”等荣誉称号是为那些为人民服务的人们准备的,当然他们是十分值得我们敬佩与学习的,但从税收的基本含义我们可以看出,他们还是有为自己着想的时候的。所以抛弃了道德的外衣,人还是会自私的,而当人们穿上它和别人讲道学摆出一副学究的样子时,人是十分虚伪的。然而这种虚伪是十分必要的,因为人没了脸是会变得很可怕的。伊索早我们千年就知道了这个道理。钱钟书在《写在人生边上》有一篇写乌鸦的故事:上帝要拣最美丽的鸟作禽类的王,乌鸦把孔雀的长毛披在身上,插在尾巴上,到上帝面前去应选,果然为上帝挑中;其他鸟类大怒,把它插上的羽毛都扯了下来,依然现出乌鸦的本相。这就是说,披着长头发的,未必就是艺术家;反过来说,秃顶无发的人,当然未必是学者或思想家,寸草也不生的头脑,你想还会产生什么旁的东西?这个寓言也不就此结束,这只乌鸦借来的羽毛全给人家拔去,现了原形,恼羞成怒,提议索性大家把自己天生的羽毛也拔个干净,到那时候,大家光着身子,看真正的孔雀,天鹅跟乌鸦有什么分别。借羽毛遮羞与人类以善恶荣辱的道德定律为衣,真有不谋而合之巧,可见伊索不仅能寓言,还能预半夜凉初透言。道德定律之所以为定律(朱公谨名之)是因为它可以遵守也可以不遵守,也就是说衣服可以脱掉也可以不脱掉,但是我们应当遵守它,而不是停留在考虑可以不可以的层面上,违反它也是有处分的。你违反地心引力的定律,想跳上天去,你的处分是跌死或跌伤;你违反摩西十诫,说诳骗人,你的处分时被判为“不道德”。有了这个定律,人们就可以站进两个圈子里,一个是穿着衣服讲着道德的人的圈子;一个是裸露着自私满眼嫉妒的人的圈子。其实两个圈子本质就是一个——他们都只是在以不同的方式在维护着自身的利益。柏拉图给人的定义“人者,无羽毛之两足动物也”在某种程度上来看是十分合理的。西谚云:“急需或困乏时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因此有人将有这样的朋友引以为荣,或者将不是这种朋友的朋友置于不屑之地,这些都是要不得的。朋友之荣辱的看法,其实都是自己肤浅的看法。我们有急需的时候,是最不需要朋友的时候。朋友有钱,我们需要的是他的钱;朋友有米,我们需要的是他的米。但我们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破,因此我们还是要穿上衣服对朋友施礼还情,以谋自己所需。胡说了一堆,不过是想表达荣辱是遮掩自私、虚伪人性的一件衣服,但这件衣服却是万万乱丢不得的。

消失

在草原上最令牧民们害怕的是白灾、黑灾、鼠灾、虫灾和狼灾,但最令他们害怕的还是人灾。盲流无知的人们无情的破坏着草原上的生态平衡,猎杀一切能作为食物的生物,愚蠢的结果是大片绿油的草场被无情地沙漠化。一直想到大草原上看微绒的芦苇,冒尖的小野花,奔腾的黄羚羊,或者能在隐藏着沙鼠洞的草堆里看到一双双睁着惊恐大眼往外窥视的小獭子。但是估计现在只能在书中看到了。人民愚昧起来是十分可怕的。短短十几年就能把延续了几十个世纪的古老文化毁于一旦,小农意识深深地扎根于他们的思想中,他们只是消失帝王意识的俘虏而已,只要现下有口饭吃,有个地方能住,还能消遣一番,那就是神仙帝王过的日子了。他们不懂什么叫做为子孙后代着想,只看得见眼下的利益,捡没了,大不了就换个地方继续,反正中国这么大,地不开荒都浪费了。于是,曾经灿烂辉煌的马背上的文明被愚昧的农耕人民毁了,曾经奔跑在自由草原上的生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零碎的钢筋混凝土和一排排汽车尾气。美好的东西只能在书中和影视作品中去寻找了。更不幸的是这种意识太深刻太普及了,在某个角落可能都存在,普遍的表现就是没有梦想,纯粹一个“混子”。但他们却又十分狡猾,把无所作为叫做是超脱。超脱的人性格桀骜不驯,不苟同于世俗。一旦世界需要他们的时候就挺身而出,造下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超脱的人薄雾浓云愁永昼大多都名留青史了,而嘴上说着自己超脱的人只能被埋进烟尘,死得就是个庸人。作为一个不喜欢专业课并且成绩很烂的学生,身份是很不幸的,然而自由是必须的,做人是很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