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的三态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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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垮塌

门开了。

爸爸面色潮红,一手扶着门框,恶狠狠地向里瞪着。

“你……你妈……昨天……又来了……是不是?”他指着我妈,含糊地说着。他说的是我姥姥昨天到我家来的事。自从他们离婚同居后,爸爸就明令禁止姥姥再到我家来,说这是他的房子,给我们住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我和妈妈沉默着。

“我本来……本来还想……想着……复婚,你们就这么……对待我……是不是?”

本来说话就不利索的他因为喝的醉醺醺的,更加语无伦次。

“还有……我,我要这个儿子有……有什么用,他爷爷要这个孙……孙子有什么用?过个年三……三四个红包拿走了然后连……连句话都没有,头……头也不回就走……走了。”

今年妈妈去了姥姥家过年,我和他去了奶奶家。这是在说他一直灌输给我的所谓“礼仪”。事确实是这么个事,但是一大桌子大人在喝酒吹牛说胡话,我除了谢谢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啪!”木头断裂的声音。他把挂在墙上的结婚照取了下来,用脚劈成两半。

“咣!”木头被甩在地上的声音。

“啪!”又是木头断裂的声音。

“都给我滚!滚!”他怒吼道。由于激动,他的语言也连贯了起来。“明天给你们一天时间搬东西,明晚我回来,这个房子里不准有人!钥匙都给我放在桌子上!收拾东西滚蛋!”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

不知谁给我的勇气,我把电脑电源一拔,站起身来就往外走。“不用明天,我现在就走。”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愣了一下,又恶狠狠地说:“你不用跟我摆这副模样,有种你就给老子滚!”

“好。”我只说了一个字,就径直朝大门走去。

妈妈吓坏了,急忙冲出来抱住我。“儿子你去哪啊,快半夜了你要去哪啊!别走啊!”还没说到一半,话里已经带着哭腔。

“你管我去哪。”我冷漠地挣脱开她的双臂,鞋也没换,穿着拖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黑夜。

夜晚十一点的小县城,路灯已经熄灭了一部分。今天是阴天,星光熹微。我摸着黑,在依旧干冷的早春寒风里大踏步向外走着。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接下来怎么办,今晚在哪住。我只知道,我一刻也不想在那个如同炼狱的房子里舍其作为人的尊严,低眉顺眼地寄人篱下了。

等到我再次走到一片明亮的地方时,我环顾四周,大体确定了自己所处的位置。由于愤怒和奔跑,我感到口干舌燥。还好跑出来时有带手机,我在好友列表里寻找着,找到住在附近的一个朋友,打开了聊天窗口。

“睡了吗?”

“没。”

“你家有矿泉水吗?我想买一瓶。”

“有。你怎么了?”

“没事。你拿着水下楼吧,我在楼下。”

一会儿,她拿着两瓶水下来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

想不出好的理由来搪塞她,我尽可能隐晦地回答:“家里有点事,我逃出来了。”

我和她也从小就认识。她似乎心神意会,没说什么,转身要上楼。直到一声门响后,我才想起,她没有要钱,我也忘了给钱。

我随意找了个石阶坐下,一口气灌了半瓶水。随后,我又向着“家”的方向望去。我所在的位置离那里比较远,只能依稀看到一点亮光。

不知怎么样了。我有点担心妈妈的安全,害怕那个疯子会乱来。我打着手电,摸着路往回走。

站在楼下,客厅里微弱的亮光仍然映衬着一个男人的身影,妈妈的房间也依旧明亮。依稀还能听到几声叫骂声和摔东西的声音。一阵悲伤与无奈涌上心头,我又向远处走去。

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出啥事了啊?”是姚山发来的消息。

“没什么。那个姓蔡的把我和我妈赶出来了。”我轻描淡写地回复道。

“其实我差不多猜到了。我两个月前就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从来没提到过你爸。后来我看了你的空间,大概猜到了。”

是的。得知我爸妈离婚后几天,我在空间里发了一条说说,只写了一句话“十八年后的一具残骸”来暗示父母持续十八年的婚姻分崩离析。

姚山继续说道,“怎么说呢,这种味道我挺敏感的。我跟自己说不会这样的,肯定是我想多了。结果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没接话,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你现在应该挺需要倾诉吧,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这种事情没办法和别人说。不过首先要和你说一点,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学习成绩是首要的,别人的无理行为不能由你来买单。”

我还是不知道怎么接话。但为了证明我在听,我还是象征性地回了个“嗯”。

“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个真实的故事。”

我等了许久,也没有下文。

“我稍微缓一下。现在打字手有点颤,等我冷静一下。”

我心中五味杂陈。“你慢慢说,我现在挺好的。”

他把他的经历说给我听了。原来他在我的年纪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但他选择的是故意考差来让他的父母看到成绩的直线下滑。但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尽管最终他的家庭依旧完整,他却与理想大学失之交臂。

“后来我才发现,在人们冲昏头的时候,你做的任何举动他们都可以无视。这场仗打了两年,我从一开始就输了。他们现在想通了,想补偿我。但是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就是在那儿了,在一个既不是985也不是211的普通一本大学,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所以我不想让你在这个关键的选择点上出错,懂我意思吗?”

我心里一暖。“嗯。”

“虽然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可以讲,但是至少希望你要做得比我出色。你就什么都不要想,专心读好书。有什么心事不能和别人说的,你就跟我讲,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的。等你上了大学,我也就工作一年了,到时候我们都是你坚实的后盾。”

我的心被这席话安抚了下来。

这是,妈妈发了一条微信给我,问我在哪。我告诉了她我的位置。几分钟后,她找到了我。

“妈,怎么样了?”

“没事。咱俩先回去睡吧。”

一滴冷汗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

“还回得去吗?”

“他说了,今晚咱俩还能在那住。明天让我们搬东西,在他下班之前搬完就行。我明天找你王姨借个车库,咱们先在那凑合一阵吧。”

尽管内心恐惧,我还是跟着妈妈走了回去。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我无法想象她半小时前,乃至这些年来忍受的是什么。

走进门,客厅一片狼藉。那张木质结婚照已经七零八落,碎木屑散落得满客厅都是。墙上的挂钟不知怎么地也落在了客厅的一角,但它的指针还在顽强地走动着。已经是后半夜一点多了。我抬起头,尽可能地不看地上令人心惊肉跳的景象,简单洗漱了一番,就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关了灯躺在床上,我却两眼睁开,脑中一团乱麻。一边是刚刚的噩梦,一边是姚山的规劝。

明天,怎么办?以后,又怎么办?

我不知道。

胡思乱想一番后,我感到身心俱疲。起身一看墙上的钟,已经快要三点了。

我闭上双眼。

最后一晚了啊。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