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这几天很有兴趣地学习了洛阳师范学院杨红军博士撰写的《当代日本留学生政策变迁》这本著作。这本书对日本当代留学生政策变迁所做的全面深入的研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全面深入研究日本当代留学生政策变迁的专著。以下试从“全面研究”和“深入研究”两个方面，谈谈个人读过这部著作的一些初步体会。

从全面研究来看，目前学界对日本留学生政策的研究，缺少对日本留学生政策全面系统的研究。对日本留学生政策，虽然国内外学界均有所涉及，但大多数的研究是将其作为单个政策来进行分析的，分别研究留学生10万人计划和留学生30万人计划的成果较多，对一定时期内两个计划政策的变迁过程研究并将两个政策放到一起来进行梳理、对比分析、讨论的研究成果较少。

这本著作全面系统地研究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日本留学生政策的演变过程。从1983年至今，日本留学生政策经历了留学生10万人计划、过渡期新的留学生政策、2008年留学生30万人计划三个时期。作者对这三个时期的留学生政策从如下几个方面进行了比较详细的探讨。第一，探析了这三个时期政策制定的背景、政策的主要特点、具体内容以及实施效果、评价等。第二，分析了影响留学生政策变迁的因素及其作用。作者运用倡导联盟理论，探讨影响日本留学生政策变迁的各种外部系统、内部系统、子系统，并对这些系统的构成进行了筛选和梳理，区分重点，按照重要性先后顺序逐一进行分析，剖析各变量之间的关系和所起的作用。第三，研究了日本接收留学生信念的演变。对日本接收留学生的信念进行了详细分类研究，将留学生10万人计划的接收信念与留学生30万人计划的接收信念归纳总结，清晰呈现其不同之处并归纳反对接收留学生的信念，然后进一步考察所持不同信念联盟在输出信念过程中的实力对比，发现支持接收留学生联盟深刻影响决策层的信念形成。第四，研究了日本留学生政策发生变迁的过程。分析了留学生政策子系统政策制定的过程、留学生特别委员会所起到的协调沟通作用，并考察了留学生30万人计划数值目标的确认、政策的形成与交锋过程、目前实施状况与存在问题等。第五，研究了倡导联盟理论下日本留学生政策的变迁机理与特点，针对影响制定与实施的因素，反思日本留学生政策变迁为我们提供的启示与借鉴。

从深入研究来看，首先，作者对支撑这本著作研究的倡导联盟理论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作者通过研究指出，目前学界缺乏以经典理论为支撑的日本留学生政策变迁的系统研究，中日留学生政策研究往往局限于政策本身的解释性介绍，其政策分析也往往停留在表面，较少从理论层面关注留学生政策，尤其缺乏运用经典理论来分析其政策制定过程，剖析政策制定机理的研究。从篇幅上来说，多是综合性的短篇介绍评述，鲜见系统详尽、有着理论基础做支撑的研究。在研究范围上，对日本留学生政策的研究往往只局限在日本国内，很少将其放在国际大环境下来探讨。对于一些深层次问题也未做合理的交代，比如许多研究在解释留学生30万人计划政策时很少提到为什么是30万，或者即使提到也没能分析出其标准制定的内部机理源于何处，也未能指出从10万人留学生政策到30万人留学生政策有着怎样的理念上的传承和突破等。作者试图通过倡导联盟理论来对影响留学生政策制定的因素进行分析和归纳，运用教育政策学及教育政策研究的视角，从理论上阐明80年代以来日本留学生政策变迁的机理，并对未来日本留学生政策变迁提出展望，充实国内教育政策领域相关学术研究成果。

为此，作者仔细研究了在新制度主义、新自由主义影响下，后现代政策理论中用于分析公共政策制定的理论。这些理论主要有“制度选择理论”“政策过程的阶段启发法”“多源流分析理论”“政策传播框架”“大规模比较研究方法的因果漏斗框架”“间断—平衡框架”以及“倡导联盟框架”等。作者发现，这些理论分别从不同的角度解释政策的制定，同时，每一种理论都有其自身特点和局限。针对不同的研究对象，依据研究目的的不同，应该选择不同的理论工具。为了寻找和确认最佳理论工具，作者花了大量时间认真了解和研读了以上理论。通过对理论基础的学习和分析，发现在众多的研究理论中，倡导联盟理论是一种比较有创见性、解释力和发展潜力的理论模型，适于解释一定时期内政策的变迁。作者依据自己研究的特点和需要决定选取倡导联盟作为分析留学生政策变迁的主要理论框架，同时涉及高等教育服务贸易理论以及国际化、全球化相关理论。“倡导联盟”（The Advocacy Coalition Framework，简称ACF）也叫“支持联盟”，由于其日语翻译为“倡导联盟模型”（唱道連携モデル），因而，作者采用中日共通的“倡导联盟”的说法。通过查询资料，作者发现，在教育领域，利用这一理论解释美国教育中的反种族歧视、密歇根州的教育改革和加拿大的教育政策都取得了成功，也有日本学者利用倡导联盟理论分析日本综合开发计划政策、中国学者利用倡导联盟理论分析日本国立大学法人化的政策变迁等先例。说明该理论框架在教育政策的分析方面，尤其是日本政治体制下的教育政策形成分析方面具有可行性。

作者通过研究指出，与以往具有共同利益的集合体形成的政策共同体不同，倡导联盟是以是否具有某种共同信念体系为标准而集合形成的政策共同体。尽管在具体利益诉求上，其成员内部有不同的表达，但在由基本的价值观、信念、判断而形成的对某一议题的认知体系方面，各成员之间是高度一致或趋同的，从而便于结成比较稳定的信念体系，进行长期深度的协作，直至达成其信念主张。因此，倡导联盟所关注的并非相同的利益，而是对事物持有的共同的信念体系。倡导联盟理论认为，在人们对某个议题关注的过程中，依据自身的认知和判断形成不同的联盟，不同的联盟试图把各自的信念体系展示、传导出去，并通过不断宣传自己的信念来巩固自己的联盟。在信念交锋的过程中，占据主导地位的联盟所持有的信念将影响决策过程，其信念所支持的主张最终成为公共政策。

为了使倡导联盟理论更好地适合作者的研究，作者还联系自己研究的实际，对这一理论进行了适当的调整。按照萨巴蒂尔2005年的倡导联盟理论范式，影响留学生政策变迁的因素包括以下几类：相对稳定的变量、系统外部事件、联盟长期机会结构、子系统的规范和资源，以及不同政策联盟的政策理念、政策资源和政策掮客。由于日本留学生政策变迁的特殊性，需要对萨巴蒂尔的倡导联盟理论框架做出一些修正。通过对影响留学生政策变迁各个因素的缜密筛选和分析，日本留学生政策变迁的倡导联盟框架的要素主要有：相对稳定的变量、系统外部事件（非稳定变量）、联盟长期机会结构、子系统的规范和资源以及起沟通和协调作用的恳谈会（政治掮客）等。在日本一党优势的政治体制下考察留学生政策的变迁，发现萨巴蒂尔外部事件中的政权更迭对重大政策变迁产生的影响并不明显（在具体子政策的变迁中有一定影响），同时，由于日本政党相对比较松散的结构，一党优势并未从根本上妨碍决策系统的开放性，自民党内部也存在分歧与论争，加之还出现过多党联合执政的阶段，因此尽管存在一党优势的特征，但并不影响该理论框架的选择。灾难性突发事件（如2011年福岛核电站泄漏）会严重影响留学生政策的实施，并影响相关后续子政策的跟进，但由于其发生在政策重大变化之后，并未影响2008年政策的出台，故未将其纳入分析框架。

作者运用倡导联盟理论，对当代日本留学生政策进行了深入的分析。第一步是运用倡导联盟理论强调政策变迁的动态过程，尤其是10年或更长时期的政策变迁的特点，以日本两个著名的留学生计划——留学生10万人计划和留学生30万人计划为中心，时间从1983年到2008年，前后25年的时间跨度，对这一政策的变迁进行了研究。

第二步是运用倡导联盟理论提出了一个区分主要、次要政策变迁的标准，主要的变迁是政策核心方面的变化，研究了日本留学生政策变迁的标准及其所具有的典型性和划时代特征。如果说其他研究需要在甄别阶段划分上着力的话，日本留学生政策变迁则具有分水岭般的阶段划分。两项留学生计划由于基于不同的信念体系，恰恰就是倡导联盟理论根据理念变迁而进行研究的特色视角。

第三步是运用倡导联盟理论特别强调共同的价值信仰在政策子系统中的功能和作用。作者发现，日本留学生政策的变迁从表面上看涉及诸多外部因素和内部机制，但实际上，信念的变迁才是导致政策变迁的根本的、核心的因素。日本留学生政策正是从80年代为缔造“政治大国”而对国际社会做出“知识贡献”的信念，转变为促进教育国际化、开展教育服务贸易、争夺优质劳动力资源、获得经济利益、增强自身综合国力的信念，从而进行了政策变革。倡导联盟理论能帮助人们从纷繁复杂的众多因素中厘清变迁的真正机理，也便于理解对政策起决定作用的联盟在信念一致的情况下，改变政策的可行性。

第四步是运用倡导联盟理论子系统成员构成的观点，发现联盟成员不仅包括传统的行政机关、立法机关和其他一些利益集团，还包括一些新兴集团，如政策研究者、政策分析者、新闻记者等，他们在政策思想的产生、传播和发展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具体到日本留学生政策的变迁，审议会的教育专家和经济界人士的信念体系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其次是活跃在政策形成和执行过程中的所有层级的政府人员，主要是以文部科学省为代表的相关省厅工作人员。关于媒体的影响，在大众传媒发达的今天，新闻对社会舆论导向、政府的决策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例如，一定时期内关于留学生签证政策的变化与特定时期主流媒体的新闻报道有一定的关联，对留学生犯罪现象的报道直接影响社会舆论、影响联盟成员对接纳留学生意向的变化等。鉴于媒体对政策决策的重要作用，作者专门收集整理了日本主要报纸的相关代表性报道，从中发现了大量宝贵资料，梳理出媒体体现的社会各个阶层对留学生政策所持有的信念。同时，日本十分重视利益集团的作用以及教育研究者和政策分析者的资政作用，教育审议会和各种恳谈会在政策制定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诸如此类的因素在倡导联盟理论的分析框架下被层次清晰地提炼出来，成为理解留学生政策变迁的重要线索。

除了以倡导联盟理论为主要分析工具，作者还借鉴高等教育服务贸易理论以及全球化理论来分析、研究20世纪80年代以来日本留学生政策的变迁，揭示其变迁的内部机理、外部系统制约因素及变迁的意义和评价。

高等教育服务贸易理论认为，高等教育服务是“指国与国之间主要出于经济目的而进行的关于高等教育输入与输出，它属于一种国际服务性贸易”。建立在普遍理性主义理念上的高等教育服务贸易理论认为，教育系统可以像其他实物形态的商品贸易一样，从其社会、文化中分离出来，作为单独的个体参与服务贸易活动。跨境留学生教育是高等教育服务贸易中最重要、最直接的形式。高等教育服务贸易理论认为，高等教育服务贸易的生产要素、需求要素、组织效率、政府政策和文化传统等五方面内容构成决定因素。作者运用这五个方面的内容，对利用倡导联盟理论筛选出的影响政策变迁的因素进行了研究，重点研究了政策因素。

在解释日本留学生政策制定的背景以及实施评价方面，作者引入了全球化的理论。全球化理论认为：在全球化背景下，高等教育系统不再仅仅受制于本国政府和市场，而且被置于国际组织、本国政府和全球市场等更加广阔的视域内。所以考察日本留学生政策的制定要时刻结合全球化理论所揭示的全球市场对本国政策的影响。全球化理论支撑的“高等教育组织的同质异晶体说”认为，国家的政策制定机构通过政策规范的强制压力将来自世界政治、经济结构的规范和压力输入具体的高等教育院校。高等教育院校是最终实施留学生政策的机构，反过来说，留学生政策的实施要受到国际机构、国家层面、高等教育系统本身三方面的影响。作者所进行的研究，表面上是日本的留学生政策，但它不同于其他政策，其制定尤其是实施效果不仅与其高等教育系统有关，也与其他国家的派出政策、国际大环境、日本和其他国家的外交关系、日本的国际地位等息息相关。

另外，由于作者本科和硕士学的是日语专业，博士阶段攻读的是比较教育专业，博士毕业后又多次应邀赴日本大学执教和实地研究日本的教育政策，所以作者进行当代日本留学生政策变迁研究时，基本上用的是翔实可信的第一手资料，这也是这本著作的又一大特点。

通过以上从“全面研究”和“深入研究”两个方面对这本著作的分析，不难发现，这本著作至少在以下两个方面具有开创性意义。首先，这是国内第一部研究20世纪80年代以来日本留学生政策变迁的著作，丰富和发展了我们对日本留学生政策变迁的认识。日本留学生政策变迁是国际化背景下政策变迁的典型范例，日本留学生政策变迁过程突出体现了国际化对高等教育的影响，反映了国际化时代对教育资源和劳动力资源的要求，其政策变迁划分阶段明确，目标清晰，特点显著，关注度较高。当前我国“一带一路”倡议下的教育对外开放需要结合国情制定阶段性的留学生政策，该研究为这一政策的制定提供了有益的借鉴。其次，丰富和发展了教育政策理论。表现在政策分析工具的选择上，运用倡导联盟理论来研究，比较有契合性；作者并未止步于政策变迁的研究，还对留学生政策的实施过程和效果进行了研究，把政策的变迁过程与政策的实施过程有机地结合起来；该研究发现的制约政策变迁的因素，同时也是制约政策实施的因素，丰富了政策因素分析理论。

衷心希望这部著作在日本留学生政策研究和日本一般教育政策研究中，在我国留学生政策研究和一般教育政策研究及改革中发挥重要作用，衷心祝愿作者在今后的科学研究中取得更大的学术成就。

是为序。

2020年12月谨识于沈阳师范大学

教育经济与管理研究所516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