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墨影

我还是认真地拥有一支笔，用狼毫的笔尖细嗅你的浓淡，把前人的笔迹在清晨或者午后，有时在深夜描摹，那些如花朵一样开放的字痕，在夜里闪耀着如星光。

每一次我凝视手中的笔，如院里风吹来的枝条，带着夜的深度，还有一方静谧，在我的眼前抻开双臂，拥抱着我的眼，还有一双试图拨开云雾的双手，用力地游走。靠近你的气味对宣纸进行用力地浸湿，就如一把锄头在开垦着我的一方田地，有贫瘠禁锢着幼苗的出土，挣扎啊，生命，每一次抗争都会让生命得到一次生长。

紧握着毛笔的腰身，就像握住了一次蓬勃的春天，到处弥漫着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中不只有鲜花盛开，还有树木深埋的根，叶脉里向外扩张的血管。我也听见自己的血管里汩汩涌出的潮水，试图浇灌玫瑰的娇艳。我捂着心跳，在汉字悠久的历史中，用舒展的笔画展示逼仄人生里的辽阔。

当光影里流出的你，在笔尖氤氲，水汽打开沉寂的历史，我试图搬过脚下的岩石，让水源曲径通幽。古人的眉发浮沉而来，他经历的人间在我的笔尖慢慢溢出，那样羞涩地不知所措，那样笨拙地试探着如刚练足的孩童，也是顶着干涸钻出地面歪歪扭扭的草芽。每一次向上的攀爬，都会被黑夜压弯一下身躯。

当一个又一个，更多的你走出屋檐，落在纸上，把已被时光晒干的字迹，重新用你的汗水浸润。我皱巴巴的白天就会被这歪歪扭扭的墨迹烙平，塞进那些久远的，如烟尘一样的经历，我在那些事情中扮演着一些急功近利的角色，我被各种演绎的角色吊着声嗓，嘶哑地歌唱，还是没有找准自己的高音和切分音。还好，身边有一条河常常不分昼夜地流过我的房前屋后，我在那里不时淘洗着我的笔。在黑夜来临时，走近你被黑夜淋透的身影，用手中握着的笔尖，清空那些如浮尘一样散去的白天，沉浸在一滴墨的暗黑中。

用笔行走的旅程，有时盛情难却太浓，我写不出寡淡的生活，那些长在夹缝里的亲情扑面而来，在收割完庄稼的土地上，排列成诸葛先生的阵图，重新操练我隐退的战术。好吧，就用砚台里的陈墨操练我突出重围的决心。

你在古人的墨迹中追寻着峭壁悬崖，你抓住的一双手我也试图抓住。文徴明，初识先生，可能就是被一个“文”字牵住，误念的“徵”字在一段时间里，慌乱着我的手脚。时间长了，名字在心里找到了位置，我在更多的区域里放逐着先生的身影。字迹里倾斜的角度，盛放着先生对世人多舛命运的哀婉，笔锋流畅的转弯，多变的走势，也正是你追求的曲折离奇。我的目光不时地被面前的打开的山水侵略，我用多少个日子，描摹先生汉字曲折的线条，依然打不开面前的墙壁，无法将错乱的手脚规整在一张白色的宣纸上。落花依然在流水中飘落，柳枝轻拂河岸。我采撷的墨梅生机犹存，花瓣的清香，若有若无。我采撷草木的雨珠，将它们放在你的心怀，笔下流淌的时光不急不缓，总有时光静好，我翻阅经书，用墨的深浅渡人渡已。

打开台灯，打开先生的墨迹，他们如我多年的亲友，微笑着与我对视，我用手抹平一张白色的宣纸，就如打开窗户，凝视悬在天空中的一轮明月，清冷地月光洒向原野，沉寂的万物，在清辉的光影中，再一次看到了自己向上生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