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父母二人整体带来的安全感
在我们眼中,父母一直都是一个整体,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一次能让人看出来的不和,在我的印象中,我们从来没有利用父母中的一方来对抗另一方,也从来没有爱他们中的一个胜过另一个。父母作为一个整体,对我们而言是一种位于潜意识中的权威,是所有快乐的源泉,也是整个生活的源泉。父亲和母亲身上的极端性,会被其整体所拥有的深层次的共性意识所掩盖。
因此,我们从来没谈论过父母二人的关系,也没聊过他们之间的爱情,虽然父母彼此相爱的事实是支撑我们每日生活的根基。
在这样的父母身边长大,会给人带来一种永远不会消逝的温馨和安全感。这绝不仅仅是物质上的保证,父母的爱让我们获得了对于生命根基的确信,即便到了1933年,当那些可怕的事情闯入了我们的生活时,这种确信也没有消失。
1937年,在被剥夺了教职之后,我描述了自己的出身、父母和童年。这件事是我为父母而做的。我曾把未发表的手稿给一位从事精神分析工作的朋友看,在他还给我的手稿上,我看到了下面这段留言:“这好比一幅在金箔上完成的画作,这样的父亲和儿子是不存在的。”但这样一位父亲的确存在,他是我力量的本源之一。他会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尝试借助子女的理性。我们从来没挨过打,甚至连必须无条件服从的命令都没收到过。他会教导,会展示,会为我们提供用于玩耍和学习的材料,却从不会同我们一起玩耍。他是我们的权威,但他从未要求过权威。我们看着他画水彩画,看着他打猎,看着他用严格的纪律来驯养猎犬。我们会在他与亲戚、朋友,以及各种背景的人的谈话中听到他的声音。他总会表现得很自然,不会放任自己,又不会屈从于习俗。大规模的聚餐和庆典在当时的资产阶级社会是很常见的,参加这些聚会时,母亲总是能全情投入,突破传统习俗的约束。但父亲天生没有这种特质。父亲的身上会流露出一种自己并不期待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会在他的周围营造出某种气氛。父亲伸出的援手似乎能搞定世间所有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善良是保护我们的铠甲,只要他在那里,我们便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因此,发现父亲并非万能的那一刻,对我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冲击。如果事情本身是积极的,那他便可以在一切层面上保护我,但在我和校长发生激烈冲突的时候,他却只能答应我会一直闹到教育部部长那里,但无法保证一定能成功。在购买建筑用地的时候,父亲曾被人骗过一次,我目睹了他太过相信别人,没能看透一切,但也目睹了他平静地接受了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能感受到自己与母亲必然会惺惺相惜,甚至我都从来没有为此努力过。我不会用接近父亲的方式来接近母亲,也不会用同父亲博弈的方式来同母亲博弈。我让自己被母亲那颗热情洋溢的心承载着,我知道自己会在母亲不经意间流露的智慧中获得安全感。母亲会主动靠近那些看起来陌生的东西,然后接受它们。她不了解任何原理和教条。有个朋友曾经对我说过:“你妈妈是一个极为值得信赖的人。”(Mit deiner Mutter kann man Pferde stehlen.)母亲的严厉只会蕴含在她的爱意之中,母亲的爱不会忍受粗鄙,而是会在每一个人身上寻找其隐藏的高贵。她会分享来自他人的快乐和痛苦。因为她爱得太深,所以她能在真实之中看到超越了真实的东西。当她把自己的幸福和痛苦全都奉献出来的时候,她的灵魂虽然会颤抖,但其中依然包含着某些不可撼动的元素。她会冲破一切幸福的概念和约定俗成的惯例,让自己同孩子们的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直到不可抗拒的力量来临。对于母亲而言,绝望是不存在的。在任何情况下,她都能用行动来鼓舞她的孩子。母亲永远不会缺少勇气,她一生都在激励着我们。无论发生什么事,即使在悲伤的阴影下,母亲都能酝酿出欢乐的情绪。对于她的孩子而言,母亲的存在是一股巨大的力量,也是最后的庇护。父亲和母亲在我们的眼中是一体的。他们的教育会通过无意间树立的榜样和形成的效应来实现,真实和忠诚必然会包含于其中。我们的家庭中充斥着一种自我意识,它虽然没有被明确表达出来,但却实实在在地属于每一个人。快乐和热情,就如同谦虚和舍弃一样,都是不言而喻的精神。孩子们的灵魂会得到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