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ONE
什么是社会契约

社会即一切。我们中有许多人终其一生都认为我们是自食其力、自给自足的。有人可能会将自己的命运归功（或归咎）于家庭，但我们很少会想到决定我们命运的更大因素——我们所生在的国家、历史上某一特定时期的主流社会观念、统领经济和政治的体制机制，以及纯粹的机会随机性。这些更广泛的因素决定了我们所生活的社会类型，也是我们人生经历的最重要决定性因素。

考虑一个社会作用较为微弱的生活案例。2004 年，我在厄瓜多尔亚马孙热带雨林地带的一个家庭生活了一段时间。女主人安东尼娅育有 12 个子女，她的长女即将生产第一胎。他们生活在不通路、不通电、不通自来水，也没有良好卫生条件的雨林边缘地带。那里有一所学校，但距离他们的家相当远，所以孩子们几乎都没有去上学。不过，安东尼娅是一名社区健康工作者，可以通过无线电联系到附近乡镇的医生，医生会给她和其他人提供健康咨询。除了这一服务（是由一家慈善机构安排的），安东尼娅和她的丈夫只能完全自力更生，从森林中采集食物，教育孩子如何在这种环境中生存。在极少数情况下，他们找不到或者自己制作不出所需之物（比如烹饪锅具），就从亚马孙河中淘一些黄金颗粒，然后划独木舟去距离很远的集市上换取这些生活用品。

这个例子可能看起来非常极端，并且距离我们十分遥远。但它提醒我们，我们是多么习惯于社会中的集体生活所给予我们的方方面面——基础设施、便利的教育和医疗保健服务，以及促成市场（我们能从中赚取收入并获得商品和服务）发展的法律。安东尼娅和她的女儿盼望着孩子的出生，并许诺为孩子起名为米努什，这让我倍感荣幸。我经常畅想这位出生在一个截然不同的社会中的米努什将拥有怎样的人生。

社会的组织方式对社会中人们的生活以及他们所面对的机会结构具有深刻影响。它不仅决定了人们的物质条件，还决定了人们的福祉状况、人际关系和生活前景。社会的组织结构由一系列体制机制决定，例如政治体制、法律体系、经济制度以及家庭和社区生活的组织方式等。1所有社会都会选择将一些事情交由个人决定，而将另外一些事情交由集体决定。支配那些集体机构运行方式的规范和准则就是我所称的社会契约，我认为它是事关我们生活境况的最重要的决定性因素。因为社会契约极为重要，并且大多数人无法轻易脱离所在的社会，所以社会契约需要得到绝大多数人的一致认可，还需要根据情况变化定期进行重新商议。

我们如今正处在这样一个时期，许多社会中的人们对社会契约及其所提供的生活感到失望，尽管在过去 50 年里世界取得了巨大的物质进步。2调查发现，在美国、欧洲国家、印度以及其他多个发展中国家，每 5 个人中就有 4 个人觉得“社会制度”已经失效。3在许多发达国家，绝大多数人不再相信他们的后代会比他们生活得更好。在发展中世界，人们对教育、医疗保健服务和就业岗位的需求通常远远超出社会的供给。全世界的劳动者都担心因缺乏技能或自动化的普及而失去生计。

这种不满情绪表现为多种形式。有些居住在农村地区或小城镇的人认为国家以他们为代价，将过多的关注和资源分配给城市。有些国家的本土居民感到外来移民正在改变他们的社会，认为外来移民还未纳税就先享受到福利待遇。有些曾经占主导地位的群体成员对其他要求获得平等待遇的群体心存怨念。有些男性因最近女性地位的提升而感觉受到威胁，还觉得类似性别配额等政策让他们处于不利地位。有些年轻人越来越对老年人抱有意见，认为老年人在医疗保健服务和养老金方面消耗的资源越来越多，留下了一大堆债务和恶化的环境。有些老年人则感到年轻人对他们过去的奉献缺乏感恩。

本书尝试通过社会契约的视角挖掘这种失望情绪的根本起因：如果我们不想看到公民和社会所基于的相互信任出现破坏性裂痕，就要认识到期望与相互关系的首要性、集体保障和共同抵御风险的效率与价值，以及适应世界变化的重要性。社会对个人负有何种义务？个人反过来又对社会负有何种义务呢？在这个重大变革时期，这种对彼此所负的义务可能需要做何调整呢？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将成为应对当今世界所面临的诸多政治挑战、经济挑战和社会挑战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