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类特殊的祭尸卜辞

我们在分析一类关于宾尸的卜辞之前，需要先讨论一下甲骨文“”字。前辈专家多将这个字释为“祀”字，张政烺先生则释为巳然之巳，表示停止之意621。徐中舒先生则从甲骨文多曾出现的一字多形这一特点出发论证这个字释为“祀”的道理。按，徐先生说这个字“代表作尸的小子”622，是说较优。饶宗颐先生把“宾”，释为“巳宾”，认为即是“祀宾”623，也很有道理。但是愚以为把它释为“祀”字（意为“作尸的小子”）则不如径释为“尸”更好一些。盖上古祭祀时多以小儿为神尸，遂以小儿之状为“尸”之文字，以后神尸的范围扩大，便另以一类“人”字为“尸”，所以说，卜辞中的这个“”字，很可能是最初的“尸”字。它加上“示”旁为祀字，皆当与它的神尸本义有关，用作巳然之巳，是后起的用法，而非造字之初谊。在卜辞中“（尸）”每和“宾（傧）”字系连，称为“（尸）宾”：

1．辛卯卜，贞，我尸宾，若。

2．……我其（尸）宾乍（作），帝降若。

3．……我勿（尸）宾乍（作），帝降不若。

4．……卜，贞，我其（尸）宾乍（作），帝降若。

5．……贞，我其勿（尸）宾乍（作），帝降不若。

6．甲戌卜，争贞，我勿将自兹邑，宾（尸）乍（作），若。

7．甲戌卜，贞，我勿将自兹邑，宾（尸）乍（作）。

8．辛卯卜，贞，（尸）宾，若。

9．戊囗卜，贞，我勿乍（作）宾（傧）。

10．辛卯卜，囗贞，我（尸）宾（傧），若。

11．辛卯卜，贞，我勿（尸）宾，不若。

12．（尸）宾。624

上引诸例皆一期卜辞。第1例卜辞贞问的意思是“我”（贞人自称）在祭祀时作为神尸的傧相是吉利的吗。由同类辞例看，本辞可能缺一“乍”字。第2、3两例是同版的对贞卜辞，这位贞人贞问祭祀时，他作为神尸的傧相，帝是否会降下吉祥。第4、5两例也是同版的对贞卜辞，贞人问他作为祭典上神尸的傧相，帝是否会降吉祥。第6、7两条卜辞虽非同版，但系同一天（甲戌）两位著名的贞人（和争）为同一事所进行的占卜。辞中所谓“我勿将自兹邑”的意思可能是贞问在此邑举行祼礼625，名者作为神尸的傧相，是否吉利。《周礼·小宰》：“凡祭祀，赞王币爵之事，祼将之事。”郑玄注谓：“将，送也。祼送，送祼，谓赞王酌郁鬯以献尸谓之祼。祼之言灌也，明不为饮，主以祭祀。”将饮器盛酒送给神尸，由神尸灌地示祭626，这应当也是殷礼中神尸傧相的任务之一。第8、9、10三条卜辞，皆为某贞人贞问自己为神尸傧相是否吉利。第11、12两条，是同版的对贞卜辞，贞人名者贞问自己为尸宾是否吉利。

这类卜辞有些从一条卜辞中看不出“（尸）”为哪一位祖先之神灵，但从同版同事的贞卜中可以推知，例如：

甲午卜，贞，其又（侑）岁自上甲。

弜（尸）又（侑）。627（见附图六）

上引两条卜辞，是同版为同一事的占卜。第1条卜辞贞问是否采取“”这种用牲方法侑祭和岁祭上甲。第2条卜辞贞问第1条卜辞所说的“又（侑）”祭时可否不用祭尸的仪节。从第1条卜辞可以推知第2条所说的“（尸）”，当指上甲之神尸。

在这类特殊的祭尸卜辞中，特别应当指出的还有一条卜辞贞问商王为“尸”是否吉利：

癸未卜，贞，王为（尸），若。628

愚以为，卜辞习见王宾某位先王之辞，意思是商王作为某位先王神尸的傧相。似可由此推知这里所言“王为尸”，可能是“王为尸宾”之省。商王为祭典主角，不大可能由商王作为神尸。由商王为“尸宾”之事说明，作为神尸之傧相实为一件神圣而庄重的事情。我们通过下文将要探讨的对于“王宾”卜辞的再认识，可以知道在商代祭典中担任神尸傧相最多的是商王。此事多不经过占卜，说明商王在祭典中拥有极重要的独特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