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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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平安顺遂

世界恍若倏忽间安静了下来,窗户外或许有冬天的寒风在凛冽地刮过,教室里只剩下挂在天花板旋转的电扇偶尔发出老旧的吱呀声响。

苏妄也安安静静地望向陈希的笑脸,甚至无意识地放缓了呼吸,吸进一小口要分好多口吐出来,似是深怕将眼前这脆弱得犹如梦境般虚幻又朦胧的画面给打破成一地碎片,不愿它像小女孩手里那根燃尽了的火柴最终变成一根普通的焦黑火柴被埋葬在雪地里。

她站立着,他稍稍扬起头看她。

白炽灯的灯光自她头顶倾泻而下,本该惨白的灯光却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或许是因为她的笑太温柔太直白不掺杂哪怕一点杂质的原因——仿佛在她头顶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朦胧的布料顺着她的肩背脊柱柔顺地散着,让那笑容看起来有种能够净化世间一切脏污又污秽不堪的东西——

比如他。

眼前的画面莫名其妙和几个月前还被潮湿的热意和聒噪的蝉鸣所包裹的夏天重合。

那个早晨。

同样的被光的怀抱给完全笼罩住的身影;同样的一坐一立;不同的却是她的笑从官方化,仿佛特意对着镜子训练过无数次的标准露齿笑变成了现在这般已经露了超过八颗牙齿,看起来有些傻乎乎却满是真诚和喜悦的笑;以及他们之间从讲台到最后一排仿佛隔了咫尺天涯的距离变成了现在的近在咫尺,就在他眼前,他只要抬起手臂就触手可及的地方,虽然仅仅是缩短了五排座位的距离,但却好像跋山又涉水跨越了万水千山才走到了这一步。

那个他被烦得抬起头,施舍般地瞥向讲台一眼的早晨。

那个他初见她的早晨。

希望你平安顺遂。

希望。

希望的希。

向他自我介绍的那个夏天的早晨她也是这么轻易地就说出了这两个字。

苏妄不清楚自己这么看向她时究竟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他自我认为是和往常相同的面无表情——他那张脸就仿佛只剩下坏死的肌肉,无法再做出哪怕一个其余的表情。

他的自我认知确实是清晰的,陈希只看见他那张脸还是面瘫一般和平日一样没有表情得有些冷漠又不近人情,但那双看着她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在无声无息地消融——应该是一处结了冰的湖水——虽然并未到完全化作一潭春水的程度,但至少湖底的生物能够重新活过来。

苏妄看着她的笑,恍惚间有种回到了那个夏天的错觉,分不清今夕何夕,一切就仿若梦里错乱又没有条理的画面。

似是被那笑给摄去了心魄,他怔愣在了原地,大脑彻底罢了工,一时忘了或者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和说出什么话。

他有种想流泪的冲动,生理性的,就仿佛长久置身于黑暗的人陡然接受到了来自阳光的大面积直射,躲不得,被人卡着脑袋撑着眼皮看向光源,于是习惯了黑暗的双眼在强光猝不及防的刺激之下生理反应性地流下了透明的液体。

心底深处钻石般坚硬的一角好似被悄悄地凿破了一个洞,露出一点里面藏着的柔软的白色棉花。

陈希见苏妄只是缄默不言,有些担心他是不要收下的意思,赶紧卖惨地诉说起自己艰辛的买苹果之路,好让他至少能够出于那么一点同情而收下——尽管苏妄可能根本没有同情心这种东西。

“苏同学我跟你说,”她把双手又往前伸了伸,就差直接把苹果怼到他脸上让他亲自闻闻有多香甜,委屈巴巴地开始说起故事来,“这可是我昨天晚上特地跑去买的,跑了好多家水果店,买了好多苹果一颗一颗尝了才找到了这个最大最甜的!吃苹果吃得我都快撑死了!大冬天里的跑来跑去也冷死了,风刮得我脸蛋都疼,回家的时候手都给冻红了!”

苏妄被她的说话声唤回了神,轻缓地眨了一下眼,听她像是猫咪咬了只老鼠回来被主人骂了一顿却在委屈地喵喵叫解释自己只是担心主人饿肚子了给他带点好吃的回来。

看着她那快速地一张一合的小嘴,听着她给他分享她的买苹果历险记,他忽地觉得时间就这样缓慢地流逝个干净也挺不错。

见苏妄还是不为所动,陈希只好继续卖惨:“而且这种又大又甜的苹果这个季节真不好买啊,我抱着它跑回去的时候都舍不得让它被冷风给冻坏呢!还有这根丝带,我跑到礼物店时老板都关门不理我了,老狠心了!最后还是跑到另一家也快关门了的花店,老板娘看我在风雪里冻得可怜才送我那么一小根的!

他的心脏好像在她把她的心挖出来时也跟着停止跳动了一瞬,又在视线触及到她手里那颗像是心室肌肉残留的记忆般脱离了躯体仍继续在维持跳动时,也恢复了和它相同频率的跳动。

陈希说完就睁大着眼看向苏妄,似乎是因为方才说话时过于激动而让那双眸子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像是清晨的树叶上凝聚的露珠,覆在纯黑的瞳孔上,显得愈发澄澈,好似一眼就能望到底。

这时候的她又是那么浅显易懂了。

她眼巴巴的模样像极了在献宝的小猫,忍痛割爱将自己最爱吃的小鱼干送个了主人,希望他能收下。

“苏同学,苏妄……”陈希都已经把惨卖到了淋漓尽致——当然她说的全是真的,并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而胡乱编造的故事——苏妄却跟铁石心肠似的压根没有被打动的模样。

她虽然总有各种天马行空的小伎俩可施,但每当面对苏妄的无动于衷她总是无计可施。她都已经快穷途末路了,实在不行的话她就只能选择来硬的,直接把苹果塞他包里就算完事——他怎么处理的苹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收下了,寓意到了就行。

于是黔驴技穷的陈希只能乖巧地眨眨眼,卖惨不行就卖乖,并且换了个更讨好的称呼:“苏哥,我的哥,你就收下吧,这颗苹果真的是一颗不一样的苹果,平安夜送苹果的故事你知不知道?不知道也没事,反正里边有我美好的祝愿呢,就希望你……”

“行了,别乱认哥。”像是被什么词刺激到了,陈希还未说完,苏妄便开口打断了她,随即伸出手将那颗苹果攥到了自己手心里。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是握住了整个世界。

他垂头打量着那颗他单手也握不完的苹果,指腹在其打了蜡光滑的外表上摩挲着,低低地开口,似夜幕的呢喃,“还有,还没下雪。”

陈希一愣,还没从苹果被苏妄收下的喜悦中缓过来,迟缓了几秒才像个傻子一样嘿嘿笑了起来,反应过来苏妄那句话大概是在说她那句“在风雪里冻得可怜”,让她以后编故事前记得打草稿,她也不多解释除了“雪”是她编的以外其余都是真的,只是无所谓地一挥手道:“没事儿,反正总归会下的,我来D市之前特意查过了呢,这里每年冬天都会下雪,我这辈子都还没见过雪,还有点期待的,到时候……”

……

苏妄回到卧室,从包里掏出了那颗苹果。

他躺在床上,将它举在眼前,就着黑暗打量它,好像要从中瞧出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此刻,他似乎还能感受到刚握上那颗心脏时的温度以及它在手里跳动的感觉,那么鲜活,好像她的那颗心脏是依附于他而活的,尽管脱离了她的肉.体,但只要还在他身旁,便能继续跳动,无需将它浸泡在福尔马林里避免它腐烂,因为只要他在,它便可永远活着。

平安夜送苹果的故事他知道——他昨天耳机里从来就没有播放过一点声音,自然也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

他当然不相信这些愚蠢的节日典故,不相信她的一句希望就能让他往后都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他对希望这个词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

他将苹果凑到鼻尖处轻轻闻了闻,好似能闻到苹果的香甜在鼻端萦绕。

希望你往后的日子都平安顺遂。

希望。

他阖上眼,闻着苹果的香味,模模糊糊地想——

那就短暂地相信一下希望吧,至少到今天结束为止,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前。

他愿意短暂地相信他往后都能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