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惊动中南海

没有伞的孩子，必须努力奔跑。

当张栋杰带领庆阳石化谋划旧厂搬迁、策划筹建新厂大业时，发生了一件惊动中央高层的大事，长庆油田背着庆阳石化搞了一项“秘密工程”，长庆油田总部已经搬迁到西安，决定不远千里，把长庆油田开采出来的原油，通过新建的运输管道输入咸阳……

这项已经获得中国石油天然气股份有限公司批准的项目，将把产于陇东（庆阳）的原油大量输入陕西咸阳，原油生产面临两个威胁，一个是损害了当地经济，另一个威胁更加可怕，庆阳这片承受巨大的开采牺牲的土地，将在付出巨大牺牲的前提下面临管道输送属地所带来的环境污染……

如果成为事实，庆阳石化将面临无油可炼。这简直是掐脖子、割断生命线哪！庆阳石化职工们闻听此事，仰天长叹，哀鸿遍地，张栋杰主政后，庆阳石化刚刚见到曙光，而今又黑云压城……

管道在庆阳市境内100多公里，沿途影响农村20多万人饮水，穿越地多为农田重点保护区，比起这些，庆阳石化算什么？

老百姓上街疾呼，拉起条幅抗议：“保护环境，刻不容缓！”“石油流向四方，废墟留给庆阳；百姓无辜受害，殃及子孙后代！”

张栋杰吃不好睡不着，辗转反侧想办法，最多时一夜抽光三盒烟。用什么办法“翻盘”？怎样找到撬动地球的支点？他一时还想不出。

张栋杰相信：成功的大门是虚掩的，只要你勇敢地在叩，成功就会热情地来迎接你。

张栋杰也非常清楚当时的难度，凭庆阳石化一己之力，不可能“搬动这座大山”。

张栋杰如一条金线，将重要的“环节”穿在一起，动员不同的“支点”同时发力，该卸力的卸力，该分解的分解，该排爆的排爆。

庆阳环保局局长赵明紧急起草一份报告传送国家环境保护局。直言庆阳至咸阳输油管道工程在肖金地段与拟建的长西高速公路交叉，这种交叉、穿越，造成区域环境敏感度高，增大环境危险，请国家环保局重新审核该项目。

报告“坦陈的危险”，引起环评专家们的高度重视，并左右了评估结果：“《庆阳—咸阳输油管道工程环境影响报告书》存在标准使用、工程污染源分析、大气污染预测选用不够准确，水土保持内容的深度不够，厂界非甲烷总烃、厂界噪声达标分析缺项，危险废物处置方案不当等诸多问题，不足以说明该项目环境可行性。因此，不同意修建这条管道。”

长庆油田闻知大惊失色，当即在2005年10月“回了一拳”，向庆阳市委发出通知，要求庆阳市委对此工程给予“配合”。

这个“通知”把引爆点推向高位，长庆油田从庆阳大地上采油起家，1998年搬往西安连个招呼都不打，采油期间破坏那么多良田不赔偿也就罢了，为什么这样快就“弃旧主”讨好“新人”？

专家们愤怒了！联名写信上访。

老百姓愤怒了！他们扯出了大幅标语：“保护环境，刻不容缓！”“石油流向四方，废墟留给庆阳；百姓无辜受害，殃及子孙后代！”

老红军愤怒了！曾任过庆阳地区地委书记的云尚秀，专门给温家宝总理写信，含泪控诉这个“败家工程”。

2006年元旦，温家宝总理接信第5天就在云尚秀的信上作了批示：“在合理开发石油资源的同时，要高度重视庆阳地区的环境保护和可持续发展问题。请发改委、能源办、环保局、甘肃省政府（发改委牵头）调查研究提出措施。”

温家宝的批示层层下传，国务院、甘肃省委、庆阳市及云尚秀。

2006年1月4号，186名庆阳市政协委员联名提交议案，予以阻击；

1月8号，甘肃省第十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发布第35号公告，发布了《甘肃省石油勘探开发生态环境保护条例》，予以阻击；

1月14号，10位政协委员联合签名，予以阻击；

1月15号，26名甘肃省人大代表提交了《关于加强陇东油区污染治理和环境保护的议案》，予以阻击；

2月15号，由中央、国务院各部委及省政府15人组成联合调研组；

3月16号，中国石油集团公司与甘肃省政府签署了《关于庆阳地区经济发展与陇区油区整体开发的座谈会纪要》，双方确定了“谁都离不开谁”的科学理念，达成“互利双赢、共同发展”共识。

庆阳石化的300万吨项目，也在“纪要”中“复活”。

然而，当时庆阳石化窝在一个叫“韩家湾”的小山沟里，要请批、规划、选址、买地、居民搬迁、建设，谈何容易？

人们这才“突然”醒悟：张栋杰不是“张大炮”，而是有能力把雄心壮志变成现实。

2006年11月18日，庆阳石油化工厂300万吨项目在庆阳市西峰区的董志镇正式奠基。

征地的祖坟搬迁，农民夜间栽树、盖房、突击装修房子，把土砖换成瓷砖，两间房用胶合板隔成三间房，原本一套，连夜用三合板又搭建出一套房，变戏法一样，“狮子大开口”套补偿……

地已经买下，农民不让庆阳石化在红线以内扎围墙，以影响农作物生长为借口，非得给他们留出二三米的距离，甚至有过分的让留出5米的距离。国家规定的距离是1.5米啊！这个围墙涉及4个村，四五公里长，这样干，等于庆阳石化掏钱买的地，又还给他们……

吃了太多亏，历尽艰辛总算有了眉目，原韩家湾老百姓却不让庆阳石化搬走！明里是老百姓在闹，背后有政府撑腰，原因就一条，周围好多人靠厂子卖生活用品活着，厂子一搬，这些人的经济血脉就干了！

张栋杰急坏了，刚起头就乱成这样，以后怎么办？

张栋杰多次找庆阳市市长，终于达成一致，市政府出头解决耕地被冲刷问题、每年向庆阳县划拨1000万元，庆阳石化出资给予韩家湾经济补偿。

工程动工了，新的问题又接踵而来，领导说情把工程给有背景的公司，用谁的料，请谁来设计，价格、监管等麻烦一大堆。张栋杰果断决策，把所有项目都拿到台面上来，公开向社会招标，公开、公正、公平，决不搞地下交易，要求就一个：向历史负责，对得起庆阳石化的两千名职工！

五加二，白加黑，“百日大会战”，为了抢工期，张栋杰带领干部职工拼命干，也要求施工单位晴天24小时工作。张栋杰召开誓师大会，要求职工们“抢晴天，战雨天”“定节点，明目标”“定任务，严奖惩”“定措施，强保障”“狠下一条心，瘦掉几斤肉，蜕掉几层皮，扑下身子向既定目标发起全面总攻！”

2010年9月30日，300万吨新厂全厂流程打通，整体联运成功，主要装置运转正常，各类设施完好无损，替补设备迅速到位，新的炼油厂朝气蓬勃，英姿勃发……

庆阳石化300万吨工程奇迹般地实现“五个之最”：中国石油炼化项目可研设计时间最短，安评环评组织最优，项目备案立项最快，土地征用批复衔接最紧，所有工作协调最好。

庆阳石化的管理令人欣喜，小小庆阳石化，加工原油的吨油利润，连续多年在中国同类数百家炼油厂位列第一，人称突然升起的一颗“新星”。

张栋杰更加高兴的是，几度春秋，几番风雨，多少失落和期盼“过山车”一样降落又升起，人们的整体精神面貌发生悄然变化。干部们以身作则，挺起责任脊梁，敢管；工人们以厂为家，把上班当日子过，力争上游。

我不想多说张栋杰怎样钻研业务，怎样挖空心思地制定管理措施，怎样协调地方政府各部门以及上级职能部门错综复杂的关系，怎样追寻科学创新和技术创新，怎样把一盘散沙的企业改变成团结向上、以厂为家的“铁营盘”，我甚至无暇讲述他刚接手乱摊子时精彩的、被人传颂至今的“三会定乾坤”，我只特别强调一条：他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忙时工作十六七个小时，他宿舍的灯光与晨光“交接班”，已成“常态”……

张栋杰正是长年累月钻透一个又一个夜晚，这才“外行”变“内行”，内行成专家。

当黄土高原升起一颗耀眼的炼化新星，张栋杰还计划把庆阳石化升级到600万吨，同行们敬佩，搭档们钦佩，工人们爱戴的张栋杰，却要突然告别他亲手打造、摸爬滚打战斗了10年的庆阳石化，所有人都震惊了！

工人们急坏了，他们一次又一次聚集起来，提出“留下张总！”“我们需要他！”“庆阳石化需要他！”“换别人去不行吗？”

当得知这已经不可能，华北石化出事了，更加需要他，工人们便退而求其次，自发地组织起来，要为敬爱亲爱的张总做点什么。可是，又能做什么呢？这么多年，工人们太了解张栋杰了，不能请他喝酒，不能给他送礼，又不能说太多话耽误他的时间，工人们难坏了！可是，他们必须要表达，谁都清楚，没有张总就没有庆阳石化的今天，也没有大家的乐业安居……

“张总为我们操多少心哪！”一件件，一幕幕就在眼前……这天，张栋杰问工人们的工服为什么不一天一换，多脏啊？大家的回答令他难过：“不是我们不换工服，而是没有工服可换啊！厂里几年才发一套，可我们每天都要穿，换了就没穿的了！”

工厂三个月发一条毛巾，五个月一袋洗衣粉，要知道，在炼油企业，这可是天天要大量消耗的东西啊！比这更惨的是，一些职工连“劳保”都没有！

“必须从这些小事做起，”张栋杰说，“对于企业，这是小事。可对工人来说，这却是影响他们工作情绪和生活质量的大事。”

张栋杰操心职工们的生活状况。一次偶然发现工厂小区里的厕所是没有水冲的“旱厕”，又脏又臭，下雨时门口进不去，要垫上石头跳来跳去，他立刻给解决了。

闻知韩家湾的水含硫含碱，腐蚀性强，工厂长期用拖拉机去马岭拉水，厂里每天定时在中午和晚上放两个小时的水，每到放水时刻，大家要提着塑料桶排长队，职工家里连水管都没有。在长庆油田打了近30年井的采油专家张栋杰开始研究地质，分析工厂所在地的地质构造，很快打出一眼井，化验数据显示，水质很好！很快，工人家里都安上自来水管。

工人家里首次换了窑洞的新门、安了新窗；工人家首次安装了暖气，结束了烧煤又脏又累还不安全的历史；工人们家里首次安上有线电视；职工小区绿化美化，住房全部粉刷一新，家家安上防盗门；所有的破窑洞，都翻新装修……

建职工住宅和幼儿园，张栋杰操心完房子结构、造型、居室设计，还一次又次跑到工地现场办公，职工宿舍的插座不能安在中间，要挪到靠边的地方；暖气管道设计不能拐弯太多，以防影响散热；幼儿园的地砖一定要铺防滑的，楼梯要买最结实的，孩子的安全最重要……

工人们眼见张栋杰熬瘦了，熬老了，头发快掉光了，身体瘦了一圈，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都找上来，整天一把一把吃药，一天睡不上三四个小时，还在东奔西跑，多心疼啊……

工人们最清楚，张栋杰家住西安，他一人整天忙在庆阳石化，10年啊，招待所那个小小的房间，才是他的家啊！

工人们知道挽留不住张栋杰，愁啊！他们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你讲一段，我再讲一段，句句段段讲的都是张总，动情处热泪涟涟……

有人没心思干别的，干脆到小饭馆借酒浇愁。你起一杯，祝福张总身体健康；我起一杯，祝福张总全家幸福；他再起一杯，祝福张总工作顺利、一生平安、永远幸福……

每一声都是祝福，每一句都是真诚，每一个话题，都是挽留，每一杯酒，都是浓浓的感情！

这是世界上最普通的酒会，普通的人，普通的酒菜，普通的饭馆。这是世界上最高档次的酒会，人们自发地组织起来，情真意切，热泪盈眶，为一个不在现场的人真诚祝福……

2013年11月21号下午，中石油领导宣布张栋杰正式离开庆阳石化，尽管大家早就知道了，还是觉得“特别突然”……

告别短会上，张栋杰看到搭档多年的同事舍不得离开他，一次又一次擦眼泪，硬汉张栋杰实在控制不住，哽咽着与大家握手相别……

一出会议室，张栋杰惊呆了！院子里满满都是人，上千工人们聚在一起。退休职工们来了，休班的工人们来了，还有那么多年轻人，他们拉着长长的红布条幅：“张总，我爱你！”“庆阳的功臣，我们最敬重的人！”“张总，您辛苦了！”“庆化人不舍得您，庆化人永远感谢您！”“感谢张栋杰总经理！”

很多人精心制作了只有在欢迎明星时才见的红色时尚标牌，一个心形的标牌上写：“张总，常回来看看！”另一个标牌写：“张总，您多保重！”另一个扇形标牌上写：“张总，祝您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许多人在挥手，许多人在流泪，许多人转过头去，肩膀在颤抖……

张栋杰怕控制不住感情，匆匆跟大家道别。

车至高速路口，张栋杰再次震惊！

知道信儿晚的工人们来了，家庭妇女们来了，退休职工们来了，市政府退休的老干部们来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数百名职工和家属在这里等候，他们要面对面跟张栋杰告别。那么多横幅，那么多精制的欢送标牌，那么多字眼亲切的欢送语，那么多熟悉和似曾相识的面孔……

多数人默默不语，脸上洋溢着浓稠的眷恋。他们高高举起写着“热烈送别”字样的标牌，“张总，祝您一路顺利！”“好人一生平安！”“我们永远爱您”……

曾经发动职工向张栋杰闹福利待遇的朱喜添来了，他来到张栋杰身边，深鞠一躬：“我要当面向您说一声，对不起！”

当年朱喜添曾说过很有哲理的话：“干坏事的人，我们找不到毛病，因为他们偷着干，我们也看不见。办好事的人，能找到毛病，因为，我们看得清清楚楚！”

原办公室主任李志荣，曾经带头组织人找张栋杰“闹事”，此时他热泪盈盈地左手拉着欢送张栋杰的大条幅，右手拉着张栋杰的手使劲摇啊摇……

一位被罚款、降职，又奋力工作“升职”的工人来了，话没出口泪水就扑簌簌奔涌而出：“张总，我……真的舍不得您走……”

那些张栋杰给解决很多困难的老实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用火热而留恋的眼神看着张栋杰，用泪水，用表达不出来的心语，默默地与他们敬重的人告别……

张栋杰的汽车开出去上百米，回头一看，黑压压的人群还没有散去，仿佛刚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