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竹连山觉笋香:古诗词里寻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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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野菜饭炊香
——野菜,那是故乡的情味

念奴娇·清明

宋·汪晫

谁家野菜饭炊香,正是江南寒食。

试问春光今几许,犹有三分之一。

枝上花稀,柳间莺老,是处春狼藉。

新来燕子,尚传晋苑消息。

应记往日西湖,万家罗绮,见满城争出。

急管繁弦嘈杂处,宝马香车如织。

猛省狂游,恍如昨梦,何日重寻觅。

杜鹃声里,桂轮挂上空碧。

野菜,并不是某种特定蔬菜的名字,而是可以作蔬菜或用来充饥的野生植物的统称。在食物匮乏、种植业不发达的时期,采集是重要的食物获取途径,因此人们食用野菜的历史注定是要早于其他食物的。

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农业虽然已较发达,但农业生产的对象还是以谷类为主,比如《诗经》中提及“自昔何为,我蓺黍稷”,“黍稷稻粱,农夫之庆”。但日常食用蔬菜,很多仍要依靠采集野生植物,如“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就点明了采摘瓠叶是为了做什么—采之是为了烹之,也就是煮来吃啊。

正因为采摘和食用野菜是先民生产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诗经》中,有着很多种野菜的身影。比如,《诗经》开篇《关雎》中就有“参差荇菜,左右流之”,这里描写的植物“荇菜”,是一种水生植物,开黄色小花,可以食用。《采薇》里“采薇采薇,薇亦作止”的“薇”呢,则是当时随处可见的野豌豆,豌豆藤的嫩尖,带有一种特殊的鲜甜味道,至今也是极受欢迎的食材。“采采芣苢,薄言采之”的“芣苢”,则是我们今天说的车前子,可食用,更是一味常见的中药……《诗经》中的野菜填饱了古人的肚子,点缀了古人的生活,也连接起了中华民族绵延数千年的味蕾记忆。

“思乐泮水,薄采其茆”的“茆”,是今天我们说的莼菜,也就是多年前让秋风中的张翰生发“莼鲈之思”的那个莼菜。值得一提的是,莼菜现在多生长在江南一带,而“薄采其茆”却是出自《鲁颂·泮水》,也就是说,在《诗经》的年代,鲁国—也就是现在山东一带的水域也长有茂盛的莼菜。莼菜曾在我国黄河以南地区广泛分布,许多湖泊、沼泽甚至农田都可以见到它的影迹,可是如今市面上所见的都是人工栽培的莼菜,对水质要求极高的野生莼菜已经被列入中国《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名录》。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的“蕨”,就3000年来未曾改过名字了。蕨菜是古时今日都十分常见的野菜,广大的亚热带山林之中都能看到它的身影。人们吃蕨菜,是采集它尚未完全伸展开来的,微微卷曲的嫩芽,可以焯水后凉拌,也可以热炒,还可以晒成干菜储存。

古代,蕨菜被称为“吉祥菜”,深受人们的青睐。温庭筠有诗句“蜀山攒黛留晴雪,簝笋蕨芽萦九折”,李白写过“昔在南阳城,唯餐独山蕨”,陆游更是大大赞美蕨菜的美味:“箭茁脆甘欺雪菌,蕨芽珍嫩压春蔬。”

要说野菜中最为盛行不衰、人见人爱的上品,大概要算是《谷风》中“谁谓荼苦?其甘如荠”的“荠”了。古人说荠菜是甘美的,要我来形容的话,我觉得荠菜除了微微的甘香,还带着泥土朴实的芳香,并且有一点十字花科植物都具备的、若有若无的辛香,是一种舌尖触到就能领悟,却很难完全用文字描绘的微妙滋味。苏轼这样形容荠菜的妙味:“天然之珍,虽不甘于五味,而有味外之美。”

他用白菜、芜青、萝卜、荠菜和粳米等朴素食材一起做羹,不加任何调料,自认为有“自然之甘”,称之为“东坡羹”。道人应纯将要去庐山时,曾向苏轼请教“东坡羹”的做法,于是苏轼在《东坡羹颂(并引)》中记载了具体做法。

“东坡羹,盖东坡居士所煮菜羹也。不用鱼肉五味,有自然之甘。其法以菘若蔓菁、若芦菔、若荠,皆揉洗数过,去辛苦汁。先以生油少许涂釜缘及瓷碗,下菜汤中。入生米为糁,及少生姜,以油碗覆之,不得触,触则生油气,至熟不除。其上置甑,炊饭如常法,既不可遽覆,须生菜气出尽乃覆之。羹每沸涌。遇油辄下,又为碗所压,故终不得上。不尔,羹上薄饭,则气不得达而饭不熟矣。饭熟羹亦烂可食。若无菜,用瓜、茄,皆切破,不揉洗,入罨,熟赤豆与粳米半为糁。余如煮菜法。”

苏轼在很多地方都不忘向别人推介荠菜的美味,他在《与徐十二书》中写道:“今日食荠极美。”笔者读到东坡诗句“时绕麦田求野荠,强为僧舍煮山羹”,脑海里勾勒出这位可爱的大文豪,提着篮子在麦田里转来转去为了挖一点荠菜煮菜羹的样子,觉得惹人心酸又忍俊不禁。

陆游也特别爱荠菜,曾写下《食荠十韵》,把荠菜采集、处理、烹饪全过程讲了个透彻明晰。他盛赞荠菜的甘美,所用的形容词都是“最高级”的:“荠糁芳甘妙绝伦,啜来恍若在峨岷。莼羹下豉知难敌,牛乳抨酥亦未珍。”

荠菜平易朴素,但也入得厅堂。唐玄宗年间,宦官高力士权倾一时,在玄宗成为太上皇后,他被李辅国诬陷而流放黔中道。行至巫州时,见其地荠菜多,而人不食,忽然触动了自己内心的感伤,作诗《感巫州荠菜》:“两京作斤卖,五溪无人采。夷夏虽有殊,气味终不改。”高力士幼年就已入宫,但是对荠菜仍如此熟悉,这也从侧面说明,在唐代,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富贵皇家,荠菜都是常见的食材。

说到救贫饿,野菜还真作为“救荒物资”被专门研究过。朱元璋的五儿子、周王朱橚一生中曾组织人编纂了多部医书,为后世医学的发展留下了不少宝贵的文献资料。在他的所有著作中,最著名的一部,应该数他经过亲身试验后撰写的《救荒本草》。他把所采集到的野生植物在园里进行种植,仔细观察后,将其特性撰写成文,可以说是特别完备的一部野菜专著。

《救荒本草》共收录食用植物414种,其中历代本草旧有者138种,新增276种,分为草类245种、木类80种、米谷类20种、果类23种、菜类46种。在这些植物中,除米谷、豆类、瓜果、蔬菜等供日常食用的以外,还记载了一些须经过加工处理才能食用的有毒植物,以便荒年时借以充饥。朱橚将许多不知名却可食用的植物记录在书中,还请来画艺精湛的画师据其外形画为图谱,以供后人清晰辨识,而且描述了这些植物的形态、生长环境,以及加工处理烹调方法等。

李濂在《〈救荒本草〉序》中高度评价这本书的价值:“或遇荒岁,按图而求之,随地皆有,无艰得者,苟如法采食,可以活命,是书也,有助于生民大矣。”一旦到了灾年,灾民就可以根据书中所述,轻而易举地找到可食用植物充饥,这本著作可以拯救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理论上说,随着农业的进步,生产力的发展,人们可获得的食物种类越来越丰富,口味越来越精细,野菜似乎是要被人们抛弃的,事实却证明,人们对野菜是怀有一种特殊感情的,它们不但没有被抛弃,反倒越来越被珍视起来。

唐代,有着一个专门为挖野菜而设的节日,那就是二月初二“挑菜节”。白居易写有《二月二日》一诗,展现了二月初二挑菜节时,洛阳城的盛况:“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时生。轻衫细马春年少,十字津头一字行。”农历二月初二,是野菜初生、春光明媚之时,洛阳人在这时节纷纷出城踏青、春游、挑菜,享受大好春光的同时让鲜嫩的野菜带来满口的清新之气。

明代吴承恩所著《西游记》第八十六回中,有一个乡野樵子为唐僧师徒操办了一桌有着三十六道菜肴的野菜宴:“嫩焯黄花菜,酸齑白鼓丁。浮蔷马齿苋,江荠雁肠英。燕子不来香且嫩,芽儿拳小脆还青。烂煮马蓝头,白熝狗脚迹。猫耳朵,野落荜,灰条熟烂能中吃;剪刀股,牛塘利,倒灌窝螺操帚荠。碎米荠,莴菜荠,几品青香又滑腻。油炒乌英花,菱科甚可夸;蒲根菜并茭儿菜,四般近水实清华。看麦娘,娇且佳;破破纳,不穿他,苦麻台下藩篱架。雀儿绵单,猢狲脚迹,油灼灼煎来只好吃。斜蒿青蒿抱娘蒿,灯娥儿飞上板荞荞。羊耳秃,枸杞头,加上乌蓝不用油。几般野菜一餐饭,樵子虔心为谢酬。”

想必吴承恩信手拈来的这些野菜名目,都是明代百姓常吃的品类。

如今品尝野菜,也更多承载着人们春季尝鲜的兴致。是春季的信号,是童年的记忆,是故乡的情味,抑或是出于“忆苦思甜”的想法……野菜,千百年来仍在人们的餐桌上“春风吹又生”,带给人们常品常新的清新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