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虎妈之殇
银白素裹的密林里，迎来了两位客人，准确的说，是一位客人。
它们默默地走在密林中，除了偶尔踏破残枝引起的凄厉声响外，只余下践踏雪层的嘎吱声。
“你先回去。”路虎某一刻停了下来，对着身旁的苏天浩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它不想让身旁的人跟着他走进虎洞。
苏天浩没有说话，他先是看着脚下的路虎，见其对方冰蓝色的虎眸里的坚定后，略微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好。”
不过，回答完毕后，他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认真地对着路虎说道：“我会在车里边等你……我会一直在。”
说完，苏天浩才转身离开。
路虎转过虎头，看着老人略微有些佝偻的背影，一双眼睛微微波动一瞬，而后才转过身说道：“好。”
他的身形微顿，嘴巴在路虎看不到的地方开合了一下后，才继续离开。
……
时间在这极夜里没有分别，至少在路虎的感觉之中，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黑，又或者总也落不尽的飞雪，总是如此。
路虎迈着缓慢的步伐，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向着前方走去。
它本可以走得更快，快的几乎是离开时的三倍速度回到虎洞，但它不敢，他有些害怕。
也许是害怕虎妈的情绪，又或者是它自己的，路虎也不清楚，但总之，它走的快不起来。
忽的，某一刻，路虎抬起头，迷茫而阴郁的眼神里，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是虎爸！”路虎见状，瞬间振奋地扑了过去！
“噗通”
冰冷的雪层让路虎茫然地从摔成狗吃屎的姿态抬起了虎头，它转身看着那柔和地看着自己的虎爸，情绪莫名。
它小心翼翼地起了身，生怕自己的动作过大会将虎爸伤到。
缓缓地，忐忑的，期待的，害怕的，路虎踱步到了虎爸的身边，试探地伸出虎掌，几次犹豫后，摸了过去。
一穿而过。
“噗”
如梦幻泡影，虎爸柔和的笑容伴随着身躯好似泡沫的炸裂一般，一同消失。
“不！”路虎咆哮着，用虎掌努力地聚集那些消散的光点，似乎这么做可以让虎爸回来一般。
但光点并不以它的意志为中心，在路虎无力地注视下，在更前方汇集成一道光影。
柔和的毛发在寒风猎猎里飘动，虎爸的背影在路虎的眼中渐渐凝实，而后，动了起来。
路虎管不了那么多，它用着几乎是自己最快的速度跟上了虎爸，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停了下来。
它和虎爸并肩走在了一起，恍若此前离开之时一般。
只不过，一个是离开虎洞，一个是重归密林。
路虎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顾转虎头，生怕自己在某个注视不到的时间里，虎爸又消失不见。
“爸……”路虎对着虎爸试探性地呼叫着，仿佛这么做就能将其从不可知之地呼唤回来。
但虎爸只是柔和地看着它，而后继续向着前方走去，亦如曾经它做的那样，坚定而明晰。
“吼（爸）……”路虎用了虎语来呼唤，似乎之前虎爸之所以没有回应他的呼唤，是因为它没有听懂一般。
只可惜，幼虎的稚嫩虎啸，渐渐被风雪的呼啸所掩盖，并传不到到达不了的地方。
“吼（爸，我好冷）……”路虎停止了步伐，它缓缓躺在了雪地，蜷缩起来，身体不住的颤抖着。
幼小却清澈的冰蓝色的虎眸看着前方不断前进的巨大身影，光彩依旧存在的眼睛里，期待着那道身影可以转过身。
期待着它可以笑着骂自己演技浮夸，然后将自己叼在嘴里，像曾经离开的那样，和自己回到虎洞。
它期待着……期待着……
但是，那道身影并不转身，直到它即将消失在路虎的视野当中的时候，路虎才猛然起身。
一瞬之间，金色纹路遍布全身，路虎用着此前自己从未尝试过的速度去追逐，去追赶！
哪怕肌肉因为高强度的符合都有些不堪重负，发出撕裂一般的剧痛，路虎也不在乎！
它拼劲全身的力气，向着那道陪伴了自己时间并不久的身影跑去。
“吼（爸，等等我！等等我）！”呦呦虎鸣在后方不断传来，可惜前方的身影不为所动，仍旧直直的前进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雪大了一些，大的路虎的视线都有些朦胧，某个瞬间，它踉跄了一下，在巨大的动力下于雪地上翻滚了数十圈！
直到幼小的虎躯撞到了一棵行将朽木的松树上时，才勉强停了下来。
剧烈的声响让路虎感到痛苦，但比身体上的痛苦更深的是，它抬起头看向前方时，熟悉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路虎怔怔地望着虎爸身影消失的方向，一时感觉不到身上的痛楚。
它缓缓起身，无视了身上撕裂的痛，慢慢走到了虎爸消失的位置。
虎掌顿时失去支撑的力量，它有效的身躯在这里摔倒下来。
“吼（爸，我好冷）……”亦如之前他躺在地上蜷缩颤抖的模样，只不过，这次它深切地感受到了这股寒凉。
就连它的嘴巴都因这寒凉而颤抖不止。
也许是小小的虎嘴颤抖的过于厉害，就连波光流转的眸子都滴落下来遇风即冰的水渍。
大概是流转的波动消逝了太多水分的缘故，从见到这个世界第一眼就变得亮彩彩的眼睛，渐渐暗淡下来。
不大的眼睛里流淌的再也不是对它无尽的好奇，转而化作了看不透彻根底的浓郁的黑。
清澈的冰蓝向着浓郁的纯黑转变，没人知道是因为什么，路虎也不知道，它现在只知道，他蜷缩的这个小小地方，是虎爸消失的地方。
它哪里也不想去，它现在只想在这里等他的虎爸回来。
“别等了！”一个冷厉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炸响！
熟悉，且陌生。
路虎并不理会这道声音，因为它听过很多遍了，从昨晚开始，这道声音就一直在他的耳边徘徊。
有时候是“别等了”，有时候是“杀光他们”，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嘲笑他的弱小。
“如果你能更进一步呢？”
“如果你能强到让那群人类臣服你呢？”
“如果……”
“如果……”
那道声音对他假设了很多如果，但路虎听不进去。
他只想让虎爸回来，然后和他，和虎妈一起生活。
如果可以的话，让虎弟，虎妹一起回来生活就更好了。
那道声音眼见路虎这好似痴呆的，丢了魂的模样，语气逐渐从嘲讽变得恨铁不成钢：“难怪你前世一无所成，此世也要就此消亡！”
“你不该如此重情！”
重情？
路虎茫然地听着这道声音，它不禁思考起自己的过去。
他的生活里遇到过很多人，他会全部在意吗？
不会。
但每个被他在意的人，一旦走进它的世界，他似乎无论如何也排除不掉了。
例如虎妈，例如虎爸。
有很多，但路虎只觉得他们清晰又模糊。
路虎总是试图让那些模糊的身影可以清晰地存在于自己的世界，却总是徒劳，因为每一次的分别，几乎都是永别。
“别傻呆着了！”那个声音如此说道“回去吧，哪里还有人等着你。”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柔和许多，声音对自己感到不满，转而恶狠狠地说道：“如果那是个人的话！”
路虎听到了声音之中，不加掩饰的恶意，但它对此没有感到愤怒，又或者别的什么情绪。
在这个无人的地方，在这个孤独的能将冰天雪地都觉得是温暖如春的境地里，路虎觉得有这个声音陪着自己也是很好的。
第一次的，路虎给了这道声音回应：“你是谁？”
那道声音终于停止了从昨晚就开始的喋喋不休，半晌，才说道：“我？”
“我？”路虎不理解对方的意思。
忽的，路虎的眼前浮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是虎爸！
路虎瞬间顾不上那道声音究竟是谁，转而追去那开始前进的虎爸。
“别追了！那只是你的幻觉！”那道声音开始了尖锐刺耳的咆哮。
路虎并不搭理它，继续执着的追着。
“噗通”
一整张幼小的虎脸再次撞上一棵松树乃至于头破血流后，它仍要起身去追寻那再次消失的身影。
“我说，别追了！”声音变得像是在恶心什么蛆虫一般，对着路虎透露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路虎不想停下，他觉得，如果自己停下来，就一定再也见不到虎爸了。
寒冷，疼痛，刺骨，冰寒，无数的负面状态接踵而来，但路虎仍旧在为了一个不可能的目标，茫茫地追随着。
“噗”
虎爸再次消失，路虎再次摔了个狗啃泥。
“为什么……”路虎幽黑的眼睛看着虎爸再次消失的地方，喃喃“为什么会如此……”
“明明说好只是去进行寻找……”
“明明说好找到极东的守护神一脉就回来……”
“明明……”
就在昨晚。
路虎心中一阵绞痛，也是这个时候，它的心乱了。
恰逢此时，冥冥之中的感觉告诉他，他有一个重要的人离他而去了。
他不相信这种感觉，直到苏天浩走进了小院，告诉他虎爸被捉住的消息。
他不相信这可能发生的一切。
但从那莫名传来的感觉来看，虎爸，去了另一个它现在到达不到的地方。
他也试图从苏天浩不断回答他的“只是被抓走了”的回答里寻找到慰藉，但那种真实的宛如能凝成实质而后将他变得窒息的感觉，并不能作假和忽视。
他终是明白，有些人，一旦分别就是永别；他终是明白，有些路，一旦选择便是永远；他也终是明白，有些伤，一旦揭露便再也无法抹除。
一切的一切都在苏天浩犹豫的眼神和顿挫的身形里，宛如拔光了衣服的伶人一般，在路虎的眼中暴露无余。
“它死了！”那个声音声嘶力竭的嘲讽他“我说，你爸它死了！他再也不能和你说笑，和你聊天，和你谈论虎生了！”
“即使你如何追寻，到最后也只是一抔黄土！”
“它死了！”
声音凄厉而尖锐，化作根根尖刺扎入路虎伤痕遍布的心脏，让其停止了跳动。
“砰砰”
心脏在几乎停滞后，再度复苏。
路虎咆哮着对那道声音喊道：“不！我不信！我还有虎妈！我还有虎爸！他们都在！”
“都在！”
喊完这一切后，路虎不顾身上的剧痛，向着密林之中疯狂奔跑起来。
也许是刚才的话让他又有了力量，几乎纯黑的眼睛再度变得冰蓝清澈：“虎妈，还在等我！”
金色的纹路再度亮起，只不过，比起之前的光彩熠熠，此刻却像是在呼吸一般，明灭不定。
力量的再度增幅让路虎的速度快上不少，原本需要几个小时的路程，此刻只剩下几分钟便能到达！
“嗯？！”
奔跑中的路虎因为三元气的再度充盈，使的越发敏锐的嗅觉可以闻到空气里的一些不对劲。
那是腐臭的味道。
路虎的心跳突然停顿了一瞬，继而是更为狂烈的血气涌现全身。
它现在完全不顾身体的破损，疯狂而执着地向着记忆之中，永远四季如春的虎洞跑去！
也许是它的动作太过剧烈，也许是它的身体接近崩溃，在他刚到达虎洞前的空地的时候，它再也没能忍住，前肢一软在地面翻滚起来。
“嘭”
幼小的身躯撞在了他以前“专属”的石墩上，一口扎眼的鲜红在这白的好似画卷一般的空地上溅射开来。
配上他一路翻滚显露出来的黝黑地皮，红的刺眼，黑的深邃。
路虎勉强翻了个身，茫然地看着本不该有雪花飘落的漆黑天色，忽然想起，之前虎爸将权柄交给他时，说的那些话。
“这里的力量消失了吗？”
路虎仍旧记得，让这里四季如春的力量，来自虎爸，来自权柄。
如今权柄还在……
路虎顾不上休息，它勉强起身，想要走进虎洞。
可他实在是太累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此刻已经濒临崩溃，那是多次超越极限之后，身体即将步入尽头的崩坏警告。
但他不管不顾，以前肢为发力点前进，即使明知道这么做可能会让残破的身躯雪上加霜，却也在所不惜了。
终于，路虎爬到了虎洞的门口，但想象之中，虎妈惊讶却柔和地看着他的目光不在，取而代之的……
“冰腐兔……”看着那曾经虎爸告诉他的生物，加之虎洞内的，即使是风雪酷寒也无法压制的腐臭，路虎沉默了。
他像是失去了力量一般，软软地趴在了虎洞之前。
“唧唧”
冰腐兔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趴在了它的身边，试探性地吮吸起他身体上流出去的鲜红。
路虎感觉不到这些，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虎洞内的一切。
“儿砸，你回来啦！”虎妈对它笑着打招呼。
“傻儿砸，愣着干什么！进来啊！”虎爸也是对它笑道。
“哥哥！”一对幼小的连毛都没长全的幼虎也在对他发出呼唤。
路虎看着虎洞内的温暖，冰蓝的眼睛瞬间漆黑一片，它却是笑着流出了眼泪：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