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插秧季节
六月六日是芒种,农家早已算好日子,再过十天,就要开秧把了,季节亘古不变。五月中旬整好秧田落谷,六月中旬秧苗满月正好移栽插秧。此时此情此景,人们只要经历一次就难忘,倘若年年如此,那这段插秧时辰就是这个农民生命的一部分。
“我见过插秧机插秧,真灵!”“我插过秧,你们呢?”“我爷爷和老爸都是插秧能手,我家都是巧手。”已成了城市新市民的年青一代还没有忘记插秧季节,他们以知情者和参与者自居,一说插秧,劲头十足。现在许多农田成了工业园区,留守农村的老农民这段时间脚不停步,在过去是农田的地方走走看看,记忆中一幕幕景象还是那样鲜活。
早晨,赤着脚走进水田,开始插秧,水很冷,但只要手脚动起来,很快就适应了。此时心里是热乎乎的,一年中最重要的农活拉开序幕。插秧头三天,准备充分,精神振奋,连着几天,累了。老农都是“沙场老将”,经风雨识天时,应对各种天气早有准备。插秧都是黄梅天,天道说变就变,见风见雨,家常便饭。碰到大雨如注,秧田水泡朵朵。过去农民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后来全穿塑料雨衣,弯下腰,左手捏秧把,右手插秧棵。如遇细雨蒙蒙,水天一色,人在水中,衣服湿透,手脚虽不爽,但并不理会。老农不怨天雨,还幽默寻趣,说这是浇秧雨,及时雨,人受苦,秧苗可舒服了。遇上“旱黄梅”,碧空无云,骄阳当空,插秧的人头戴草帽,秧田水温上升,双脚浸在热水里,头上顶着“蒸笼”。如果谁家误了农时,插秧延晚到小暑,天热秧苗在手缝中都会生出根来。许多老农民,实际上是称职的农技师,经验在心中,技术在手上。莳秧季节,老农只要抬抬头,看看天,田头走一圈,心中已经有套路。抢时间,巧安排,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若上午莳秧,虽抢到半天时间,秧苗晒焦头,得不偿失。最好莳“夜朝秧”,秧苗不伤,连夜扎根,活棵容易,返青快。“夜朝秧”要抢,但午后三四点钟到天色变暗,这一时间,一共只有几个钟头辰光,对于正在插秧的各家各户,必须要全力以赴,抢住这插秧黄金时段。
插秧是很累的,过去整过的成片农田,长方田块长度都在一百二十米以上,一人六棵,一行行不停插,中间不抬头,莳到头,连小伙子都直不起腰,一屁股坐到横头田埂上,眼看前方出口长气,到头了!难受的是傍晚,为了多莳夜朝秧,不顾蚊虫嗡嗡叫,小飞蚤眼前乱飞,时时用秧把在面前扫一下,脚上还有蚂蝗叮。面对这个局面,双手只管插秧,好像打仗一样,坚守到底,就是胜利。插秧手脚稍慢一点的男壮力士,会专事挑秧,抛秧把。秧田之间的岸埂都很狭窄,走的人多了,泥水和着田岸上的泥土,给来回走动的人们踩到像砌墙的灰浆一样滑溜。肩上挑着上百斤的秧担,走在泥滑的田埂,十个脚趾要用力抓住浮泥下面的硬土,一步一摇摆,当跨过一个缺口,非得就着扁担上下动作时乘势向前一跨,运用软硬功,平衡着走过去,这功夫何等了得,真比得上杂技团演员。
插秧是一幅画。这一季节,田野到处都有画面感。你站在农田中间,眺望四周,水田如镜,蛙声四起,家燕贴着水面飞来飞去,寻觅害虫。画中的人物最值得尊敬的是插秧的农民,他们有的迈着稳健的步子,挑着满满的秧担,走向稻田;有的卷起裤管,卷起衣袖,忙着施肥送秧,拉线、布行;有的已经进入水田插秧,双脚在泥水中向后退去。新手插的秧,东倒西歪像醉汉;熟手插秧,随着有节奏的水声,手起秧落,自然轻快;能手插秧,行行笔直齐整,像女人在家纳鞋底,疏密有致;高手插秧,来回穿梭插,一行六棵,每棵四到五枝,棵棵匀称。从头到尾,不紧不慢,从容不迫,身体半蹲,上身半悬,双脚轻移,保持平衡,一个姿势保持半天。他们把秧苗插在哪里,哪里就呈现一片绿色。秧苗有知,经过他们栽插,生长发育起跑线就快了一个节拍。好像学校里的小学生,幸遇名师栽培,天天向上,终身受用。
几天以后,水田转绿,一片嫩绿,一派生机。几天前到处还是亮亮的水色,农田上水前还全是土黄色,在农民的手中,一个农时季节把大地变幻了几次色彩,农民用双手改变世界,这是多么伟大的力量!
插秧结束,农民们完成了一年中最神圣的大事,秧棵落地一年粮,一种成就感的喜悦冲淡了这么多天的紧张劳作后带来的疲劳。每天傍晚,都会到田头巡看,秧苗蓬勃生长,一种舒心的感受,一种劳动带来的愉快充满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