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诱饵

一

日本华中派遣军司令部第三会议室。

“据可靠情报透露，这个间谍隶属于中国国防部军事情报局，是第五战区司令官李宗仁的高级情报员。目前，只有李宗仁和有限的几个高级军官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可以肯定的是，这个间谍常驻上海。另外，情报还显示，这个间谍通过华中派遣军内部的某一个人获得情报，这就是说，情报必须先送到上海，然后才由这个间谍发给中国第五战区司令部。”

内部调查组组长岩田正隆中佐正在向华中派遣军畑俊六司令官和河边正三参谋长报告目前掌握的情报。

参加会议的共有六个人。

畑俊六司令官坐在会议桌的主位。他的右手边依次是河边正三参谋长和陆军参谋部情报二部的伍岛茂少佐，左手边是华中派遣军情报课长岩田正隆中佐、华中派遣军宪兵队长五十岚翠中佐和第十一军情报课长山下内二少佐。

除畑俊六司令官和河边正三参谋长外，其余四人都是内部调查组成员。

“情报必须先送到上海，这是一个重要线索。根据你们的判断，情报是通过什么方式送到上海的？”河边参谋长问。

“首先，可以排除通过无线电发送。”岩田正隆很肯定地回答。

众人都点头表示同意，这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情报是通过无线电发送到上海的，当然也可以直接发送给第五战区，而不需要从上海转发。

“因此，要么是通过信件，要么是由人送到上海。”岩田接着分析，“如果情报是通过信件传送的话，我们的调查工作无疑是大海捞针。但是，通过信件传送这么重要的情报，会有很大的风险。因此，我更倾向于情报是由人送到上海的。”

“有道理！”畑俊六司令官表示赞同。

“如果情报是由某个人送去上海的话，我们判断这个人一定是提供情报给中国间谍的内奸。因为，如果中国情报机关安排专门的交通员将情报送去上海的话，那么，中国情报机关为什么不给这个交通员配备一部电台呢？这样岂不更加安全、快捷？这显然不合理。”岩田用眼光征询了一下大家的看法，大家点头表示赞同他的分析。“根据以上分析，我们相信，这个内奸在工作中既能了解作战计划的详细内容，又能经常因公务往返于南京和上海。我们的调查结果显示，从5月到6月底这段时间内，华中派遣军司令部和第十一军司令部共有9个人从南京去过上海。”说完，岩田拿出另外一份名单，交给畑俊六司令官。

司令官看完之后，将这份名单递给河边参谋长，然后对大家说：“你们能够拿出这份重点嫌疑名单，说明你们做了很多深入细致的调查工作。请你们对这份名单上的所有人进行彻底调查。不过，这份名单都是建立在假设的前提下，如果假设的前提不成立，调查方向将完全错误，调查工作将会进入死胡同。我看我们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进行更准确的调查。”

“是的，司令官！我们已经要求我方情报人员去找到这个间谍的详细资料。同时，我们会对这份名单上的人进行彻底调查。”岩田中佐回答。

这时，有人敲了敲会议室的门，畑俊六司令官应道：“请进。”

一个作战参谋走进来，将一份电报递给畑俊六司令官：“报告司令官，前线急电！”

畑俊六司令官接过电报看了看，然后递给河边参谋长。

畑俊六司令官转过头对作战参谋说：“你先去吧，我和参谋长马上到作战室。”

作战参谋离开后，畑俊六司令官对大家说：“各位，请你们加紧调查，尽快找出内奸和上海的中国间谍。如果需要上海方面配合，请提出来，我会以华中派遣军司令部的名义，要求他们协助。调查工作的进展，必须随时向我和参谋长报告。大本营参谋部情报二部那边由伍岛君负责联络和协调工作。其他需要我和参谋长协调的，请各位直接找我和参谋长。现在我和参谋长有事要处理，你们继续吧。”

“是！司令官阁下。”剩下的四个人起立目送司令官和参谋长离开。

司令官和参谋长离开后，会议室剩下的四个人继续开会。

“司令官和参谋长肯定是去处理106师团的危机了。106师团现在被中国军队包围在德安张古山、万家岭一带，陷于苦战，情况十分危急。第十一军第27师团和第101师团正从东西两路驰援第106师团。就目前的情况看，106师团很难避免遭受重创。”第十一军情报课长山下内二少佐不无担忧地说。

“战争中，牺牲在所难免。不过，第二军的进展相当令人鼓舞。第二军的第10师团今天已经占领了信阳南面的柳林镇车站，切断了平汉铁路。他们将和第3师团从南北两个方向夹击信阳。一旦占领信阳，武汉的北大门就打开了，攻占武汉指日可待。”岩田中佐缓和了一下会议室的气氛，“继续开会吧。”

二

浠水县位于湖北东部，地处大别山南麓。浠水县城在武汉以东，距离武汉大约130公里。

浠水县城不大，只有一条主要的南北向街道，叫正街。正街的路面是青石板铺成的，由于长年失修，已经有些凸凹不平。这是浠水县城最热闹的街道，街道的两边是一些店铺，有米店、肉铺、中药铺、杂货店、餐馆等。

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不时听到店家和小贩的叫卖声。

吴应天开着一辆英制吉普车，沿着正街向南行，司令部安排给他的两个卫兵坐在汽车后座。到了正街的南端，向右拐便是学堂路，这里有一所废弃的小学。学校院子的大门正好临街，大门口有两个士兵在站岗，第五战区司令部就设在这里。

看到吴应天的车开过来，站岗的士兵立刻向他敬礼。吴应天的吉普车开进司令部大院后停在一栋青砖瓦平房前。

从汉口到浠水县城，一路上路面很差，虽然只有130公里的路程，除去中午吃饭的时间，吴应天开了将近6个小时的车，才回到浠水县城的第五战区司令部。

这间废弃的学校由三栋青砖瓦平房和临街的院墙组成。临街的院墙中间是学校的大门。大门里面是一个操场。正对着大门的那栋平房原来是用作教室的，现在是司令部的办公室。大门左手边的平房原来是教师宿舍，现在改成司令部的军官宿舍。大门右边的平房原来是学校的礼堂和饭堂，现在是司令部的饭堂。

吴应天跳下车，拍打掉满身的尘土。他朝两名卫兵挥了挥手，然后提着公文包走进一间办公室。这间办公室的门上挂着一个木牌，木牌上写着“作战处”三个字。

作战处的办公室原来是一间教室，由于常年废置，门窗已经破败。办公室里面摆着一些旧桌子，当作办公桌。这些旧桌子大小不一、高矮不齐，很明显是从民间临时征用来的。

吴应天进门后，一边和同事们相互打招呼，一边朝他的上司作战处刘处长走过去，刘处长的桌子在最里面。

“报告处长，我回来了。”吴应天向处长敬礼。

“喔，这么快呀，没在武汉多呆几天，好好地放松一下？”刘处长边说边示意吴应天坐下。

“战局紧张，属下不敢多留。这是回函，处长。”吴应天从公文包里面拿出一个公文袋，递给刘处长。

刘处长接过印有“国防部”几个红字的公文袋，打开后看了看里面的文件，然后叫一名年轻军官将文件送去存档。

“怎么样，国防部那边有什么消息吗？”刘处长问。

“你得让我歇歇呀处长，我开了6个小时的车，累得不行了。”吴应天向刘处长求饶。

“对，对，你看我急的，都是战局不利给闹的。”刘处长冲着吴应天抱歉地笑了笑，“这样吧，你先去洗洗，然后休息一下，晚饭的时候我们再聊。”

吴应天回到他的军官宿舍。

所谓军官宿舍，其实就是在原来的教师宿舍里面摆上几张床，比士兵的通铺好一点。

吴应天脱掉军服和内衣，只剩下裤衩。他拿起脸盆、毛巾和肥皂，来到军官宿舍旁的蓄水池边，开始洗澡。

洗完澡之后，吴应天回到宿舍，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感觉身体舒坦多了。

吴应天躺在床上，想着怎样才能搞到那个间谍的更多情报。

晚饭时间快到了，吴应天回到作战处。

见刘处长还在忙，吴应天就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一边和同事闲聊，一边等处长忙完后一起去饭堂吃饭。

几分钟后，刘处长从办公桌前站起来，走到吴应天身边。

“走吧，去吃饭。”

吴应天和刘处长来到司令部的饭堂。

这个饭堂就是原来学校的礼堂，也兼做饭堂，里面摆着十几排长桌和长凳。饭堂的四面墙上挂着煤油灯，横梁上还挂着两盏煤油汽灯。这两盏汽灯是司令部搬进学校以后才挂上的。

饭堂和伙房之间有一扇很宽的门，门里面摆了两张桌子，桌子上放着盛饭和菜的盆子。吃饭的人都在门口排队打饭。

吴应天一边排队，一边和刘处长说话。他的眼睛不时地扫视一下饭堂里面的人。他看到通讯处陈处长和七八个各处室的军官坐在一起，边吃饭边聊天。

打好饭之后，吴应天和刘处长来到陈处长他们一伙人边上的空位子坐下，加入他们的聊天。

“听说委员长对我们第五战区作战不力很不满。”参谋处的文科长故作神秘地说。

“委员长说我们第五战区作战不力？为什么？”刘处长感兴趣地问。

“委员长主要是怪我们第五战区过于谨慎，没有利用有利时机对长江北岸日军第六师团展开全力反击，并将其全歼。”文科长回答。

“是啊，如果反击的部队再多一些，全歼日军第6师团是有可能的。”刘处长表示赞同。

“听说委员长得到情报，完全掌握了日军第十一军的作战计划。他知道沿长江北岸大别山南麓进攻的只有日军第十一军的一个第6师团。所以他下令炸开黄河花园口，让泛滥的洪水阻挡长江北岸日军第二军主力的推进。这样，江北日军第6师团就失去第二军的支援。等日军第6师团孤军深入后，由我们第五战区主力全力出击将其围歼。这样可以一举扭转战局。”文科长越说越来劲，“蒋委员长觉得很可惜。正是因为得到这么准确的情报，他才不惜冒犯民怨炸开花园口，为全歼第6师团、彻底改变战局创造条件。”

“是的，我也听说蒋委员长得到日军的详细作战计划。”通讯处陈处长附和道。

“真的太可惜了。”刘处长觉得遗憾没有能够全歼日军第6师团。

“陈处长也听说了这件事，那就说明这不是谣传。”文科长接着说，“这么重要的情报，是谁提供的？应该是军统吧！确实令人佩服！”

“不是军统提供的。”陈处长用狡黠的眼神看了看大家，脸上带着几分神秘和得意。

“不是军统？那就是中统！”吴应天故意激了陈处长一下。

“也不是中统。”陈处长更得意了。

“别卖关子了，说来听听。”刘处长催促道。

陈处长抬头看了看大家，然后带着几分得意的神情说道：“是我们的战区情报员提供的情报。”

“我们的战区情报员？别开玩笑了，陈处长。我从来没听说过我们战区有这么厉害的情报员。”刘处长根本不相信。

“是真的。这个情报员用电台和我们战区保持联系。他每次发回的情报都由我直接交给李长官。”陈处长申辩说。

“这么说你看过电文？”吴应天赶紧问。

“我看到的是密码电文，看不懂内容。收到密码电文后，每次都交给李长官，由他亲自译电。”

“李长官亲自译电！保密级别这么高？”参谋处张处长说，“你看不懂电文，怎么知道是战区情报员发回的情报，猜的吧？”

“我们每次收到这个情报员发来的电报，都按照李长官的命令直接交给李长官，由他亲自译电。回电也是由李长官亲自编好密码电文后，再由我们通讯处发出。所以，我明白这个情报员的身份是最高机密，我无权知道。”陈处长解释说：“直到有一次，我去李长官办公室送电文，无意中听到李长官和白崇禧代总司令的谈话，才明白那个神秘的情报员是我们战区的。李长官和白长官说话时并没有回避我，可能他们认为我是半途进来的，不可能听明白他们谈话的内容。这是李长官9月份回到司令部之后的事情。”

“仅仅凭半途听到的谈话，就能判断他们说的就是这个情报员？”刘处长问了吴应天想问的问题。

“当时，白长官对李长官说，我们的战区情报员来电报告，给他提供情报的日本人9月初在上海和他见了最后一面。这个日本人告诉他以后暂时不能和他见面，因为日军华中派遣军内部查得很紧。”陈处长复述了当时白长官对李长官说的话。

“喔，原来是这样。仅凭这几句话，也不能说明他们谈论的战区情报员，就是给蒋委员长提供日军作战计划的那个情报员！”吴应天想得到更多的线索，又激了陈处长一下。

“仅凭白长官的这几句话，当然不能断定。不过，李长官接下来说的话，就可以肯定他们说的这个战区情报员就是给蒋委员长提供日军武汉作战计划的情报员。”陈处长胸有成竹，故意停顿一下，得意地看着大家。

“别卖关子了，快说吧！”文科长等不及了。

“好吧。”陈处长接着说，“我听到李长官说，委员长对这个情报员评价很高，说这个情报员提供的日军武汉作战计划，对国防部制订相应的对日作战部署，争取战局主动，起到关键性的作用。李长官还感慨地说，作为一个在日本机关工作的中国人，能够在华中派遣军司令部招募到日本军人为我们提供情报，实在是太难得了。”说到这里，陈处长带着几分得意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人，“我听到的就是这些。够了吧？”

“够了，够了！李长官说的话，足以证明这个情报员就是给蒋委员长提供日军武汉作战计划的情报员。”

大家都赞同陈处长的判断。

“真的是第五战区的情报员啊！”刘处长终于相信了，语气中带着几分钦佩。不过，他的话锋一转，带着几分遗憾说：“我们第五战区确实没有能够实现军事委员会的作战意图，在日军第6师团孤军深入的时候，集中有力兵团将其全歼。现在被洪水阻挡的日军第二军主力已经恢复沿大别山北麓一线的进攻，不仅缓解了大别山南麓日军第6师团的压力，而且进展迅速。昨天，日军第二军已经占领了信阳南面的柳林镇车站，切断了平汉铁路。现在信阳岌岌可危。一旦信阳失守，武汉也将不保。”

“看来司令部命令我这几天留在武汉，就是为第五战区接下来的撤退做准备。”吴应天像是恍然大悟一样。

“是的，一旦信阳失守，我们肯定会撤退，不然第五战区各部将会陷入日军的包围。”刘处长说得很肯定，显然他已经知道第五战区下一步的行动部署。

吃完饭回到宿舍，吴应天还在想着刚才在饭堂的谈话。没想到陈处长透露出这个间谍的这么多消息。

吴应天开始在脑子里整理刚才从陈处长的话里获得的情报。日军内部向中国间谍提供情报的是华中派遣军司令部的人。中国间谍在上海的某个日本机关工作。提供情报的人9月初到过上海并和中国间谍见过面，他可能是正在被调查的嫌疑人之一。

今天获得的这些线索非常重要，对总部的调查工作肯定会有帮助。嫌疑人范围将会大大缩小。想到这里，他心里笑了。

吴应天必须尽快将今天获得的情报送出去。这一次他只能用密信传递情报。因为他和三浦之间的交通员还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