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

三

第二天一大早，罗绮饿着肚子出了门。

家里没吃的，她本想用手机叫个早点外卖，然而打开定位搜索一圈，却发现没有一家餐馆营业。她又搜索了一下便利店，发现距此最近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竟然在十几公里之外的国道加油站。

走在大街上，她看清了昨晚上见到的那些灯牌子。有民宿，乡土菜馆，小酒馆，手工艺品，还有山珍土产店……一眼望去，俨然像是到了某个乡土旅游景区。

不过，大部分店铺都关着门。也许是太早。

走了半天，好容易碰上了一个卖早餐的摊子，结果上去一问，人家卖完了。摊主说，这里的早点摊差不多都是六点开，到八点关。

罗绮看了看表，八点多。

不过，摊主好心告诉罗绮，再等一会儿，街角就该有小超市开门了，可以进去买点面包饼干。

如果是在海城，这个点她已经挤上了去往公司的地铁，多半在地铁里忙着回短信息呢。小地方，生活节奏太慢。

随即，她想起了什么，昨天落地之后她便把手机设了免打扰。赶紧打开工作群，果然，已经积攒了一堆未读的信息。

尽管走之前她给每个人都交代了详细的工作内容，可是他们还是有一堆的问题。没办法，罗绮只得站在大街上，捧着手机一条条逐一回复。直到冷风把她吹得鼻涕直流。

好容易处理完了短信，她揉着被风吹得发木的脑袋，也顾不上找吃的，直接去了中心医院附近。

镇上的“殡葬业”都集中在这一带。幸好，这一行不同于其它，几乎是全天开门营业。毕竟生死大事不可预料，没有人会掐着点儿死。

她找了一家看上去规模挺大的“殡葬公司”。

山高皇帝远的小地方，不兴火葬。一切还是按照老规矩来。而且这边的殡葬业是“一条龙服务”，从入殓，出殡，到入土，全包。

定下了出殡的时间和流程，挑好了棺材，又坐上车去看了墓地，最后交了钱。办利索之后，罗绮看看时间，不早了，于是就去了“赵家酒楼”。

小吃店其实就在酒楼的墙外面，两家是挨着的。但是因为昨天出了事，酒楼没营业，大门关着，黑灯瞎火的。她那会儿又精神恍惚，便没注意到。

白天看着就显眼多了——

朱红色的院墙，琉璃瓦屋檐在太阳底下闪着光。门楼又高又大，左右两旁各挂着一长串大红灯笼，下面还有一对半人高的石狮子。

知道的是饭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王爷的府邸呢。

从大门进去，院子地上铺着青砖，有花坛，有几棵精心修剪的美人松。西北一角是假山喷泉，还养了一池子锦鲤。

酒楼主体是三层的仿古建筑，飞檐斗拱，红漆大柱子。能看得出来，整体的设计思路是模仿京津一家很著名的“王府饭店”。只不过，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浓郁的“山寨风”。

这个时间正是中午饭点儿，客人往来络绎不绝。停车位上一排车，看着牌照，本地的外地的都有。

罗绮站在院子当中，前后左右打量的功夫，便有伙计从大堂里出来。先看了罗绮两眼，然后便堆起一脸职业笑容，请她里面坐。

罗绮摆摆手，刚想开口说找他们老板。却见一个寸头，穿黑色皮夹克，带大金链子的壮实男人从大堂里面急匆匆出来，朝着停在门口一辆黑色越野车走过去。罗绮看了一眼，立刻绕开伙计，赶在男人上车前截住对方，并一口叫出他的名字——

赵骏。

零几年的时候，林场子弟小学因为招不到学生，被撤销了编制，与邻镇的学校合并了。

当时镇上缺钱，学校迁走之后空出来的那块地公开拍卖了。被隔壁县一个姓赵的商人买下来，改建成了毛皮加工厂。挨着小卖部的这块地方，则盖起了二层小楼。住着赵家的夫妻俩以及两个儿子。

罗绮对“有钱人”的最初印象，就来自于他们一家。

赵骏，就是他们家的大儿子。

他被喊得一愣，扭头看着罗绮，露出疑惑的表情。估计是觉得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罗绮也不废话，直接自报家门。下一刻，赵骏的脸色明显变了。

没等罗绮说什么，他就开始抢着撇清自己。

说昨天自己忙着旅行社的事情，不在酒楼里，底下人给他打电话才知道出了事。又说罗母是自己突然犯病倒下的，跟店里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说罢，一招手喊来了几个伙计，说这些都是昨天在场的人，让他们把事情跟罗绮再说一遍。话音一落，几个大小伙子立刻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话一听就是早演练好的。

罗绮一言不发地听完，扭头指着院子四角上的监控，说要看看监控录像。即使没有大堂里的也没关系，室外的也可以。

可赵骏不等她说完就打断，说监控的主机半个月前就坏了，一直没功夫修。所以这些探头也就是摆设，装个样子，防君子不防小人的。

很明显，他这是早有准备。

其实，罗绮也多少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就出了院子。这一番，倒把赵骏看愣了。他没料到罗绮竟然这么好打发，一不吵二不闹。就这么完了？

谁知罗绮走到门口，忽然又站住了，回头看着赵骏说，今天自己有事要忙，等忙完了，有空再来找他。

这事儿没完。

的确，她今天只是来打个照面，顺便探一下赵骏的口风而已。而且，她也确实有一堆事要忙。

回到家，翻箱倒柜好一通，总算找出了一套之前从海城给母亲买的套装。

衣服很新，看上去像是一次都没穿过。也不知道母亲是舍不得，还是压根就不喜欢她买的东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镇上买不到什么体面的衣服，她也不愿意让母亲穿着老式的寿衣下葬。就这一身吧。

接着，又去医院门口的小超市买了一堆清洁用品，水盆毛巾梳子什么的。然后去了敛房。

虽然殡葬公司的一套龙服务里面，包括了整理仪容和化妆。但她还是不愿意假手他人。母亲活着的时候她没尽到孝，这个时候再不尽，就永远没机会了。

刚把东西都摆上，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一看来电，是小柔。

电话里，小柔只问了罗绮在哪，说自己马上到。

放下电话，罗绮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

小柔是罗绮的发小。两人从小学一直到大学都是同学。原本毕业后，说好了一起在海城打拼，还约定了将来赚了钱，一起买房，一辈子住在一起。

可是梦想终究败给了现实。

小柔的专业当时在海城不好就业。只好转了行做销售。可是又豁不出脸去应酬拉客户。努力了一年，最后还是选择了回乡。之后考公上岸，结婚生子。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但是多年来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她们知道彼此所有的事情。罗绮是小柔两个孩子的干妈，小柔也时常找各种借口过来看望罗母，帮罗绮尽孝。说句实话，罗绮跟小柔的关系，比跟自己妈亲得多。

不大会儿功夫，小柔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进门的时候还呼哧呼哧喘气。罗绮想上去抱抱她，可看到手里拧了一半的毛巾，又作罢了。

几年没见，小柔胖了。曾经散发着青春活力的女孩，如今脸上有了岁月沧桑，但也多了一份沉稳从容。

小柔告诉罗绮，自己这两天去了市里培训，今天回来这才知道这事。接着又埋怨罗绮，昨天晚上到了镇上，就应该第一时间给自己打电话。说着脱了外套放在一旁凳子上，伸手拿过毛巾，放进水盆里开始搓起来。

罗绮哪能让她干这个，赶紧阻止。可小柔没有一点忌讳。她告诉罗绮，自己母亲前年去世的时候，也是自己一手包办给收拾换衣服的，一回生二回熟。

二来，罗母一直对她很好。每次去探望，从不让她空手回去，总是大包小包给她打点各种好吃的。她心底里早就把罗母当成了自己另一个妈。闺女伺候妈，天经地义。

一句话说得罗绮鼻子又开始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