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数字文娱审美透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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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游戏化文娱与中华传统智慧

电子游戏作为依托于电子设备平台而运行的交互游戏,根据媒介的不同可分为主机游戏(或称“家用机游戏”“电视游戏”)、掌机游戏、电脑游戏、街机游戏、移动游戏(主要是手机游戏)等。在20世纪末,电子游戏臻于完善,游戏化文娱产业一浪高过一浪。21世纪以来,多人在线网络游戏、手机游戏、ARPG网页游戏等迅速崛起,呈现多元共生之势。当然也形成了游戏界的鄙视链:从主机游戏到PC游戏再到鄙视链最底端的手机游戏。分析游戏化文娱,除了习见的电子游戏、网络游戏、手机游戏,互动视觉化小说、互动剧本、影游联动、腾讯的真人互动影视游戏、橙光游戏平台等AVG社区推出的文字冒险游戏(或曰游戏化互动小说、互动小说游戏)宽泛地可以纳入游戏化文娱的各种形态也值得重视。游戏化文娱缤纷陆离、多元共生之势初现,数字文娱与传统的美文经典、地方戏曲、民间传说等在网络平台上共时杂呈,也渐成互补共生之势,这恰恰显示了《中庸》所言“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的中华传统智慧。大数据时代同样需要中和之美,同样需要汲取和而不同的古老智慧。

文化艺术总是与时代精神息息相关的,电子游戏、游戏化互动小说及其他“泛游戏化”文娱在当今时代的风生水起得益于与“数字化生存”和数字媒介转型影响下的时代精神的契合。游戏化文娱的裂变、传播、发展看似疏离传统文化,专注商业娱乐,凭赖虚拟现实技术,但其根底依然是亘古绵延的戏剧文化传统,依然葆有传统哲学内蕴,在人与自然、人与自我、理想与现实等维度依然不难窥见中华传统智慧的影子,诸如入世与出世的情怀、穷天地之理通古今之变的探索精神、人生天地的形而上思索、济世救民的侠文化情结、个体与集体的人生关怀等。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游戏化文娱同样非常清晰地显示了其形而下、形而上两个层面,同样可以从形而下、形而上两个层面予以审视、分析。从形而下的层面看,视觉小说或走“东方幻想+未来科幻”路线,或专注于恋爱题材。有的游戏平台的文字冒险游戏或主打女性向,或谋求跨性别的兼容并包。大量的电子游戏或古色古香,或活色生香,或充斥血腥暴力,或一幅安居乐业的祥和景象。这不过是其场景、外观、卖点。从形而上的层面看,其审美理想、文化理想则可以很纯净、很自由、很超然,也可以很入世、很人伦、很草根。器的层面和道的层面既遥相呼应,又有明显的品位、色质的差异。

中国传统文化历来重视表与里、奇与正、阴与阳、盈与亏、变与常、手段与目的、现实与理想的内在关联与外在差异,具有辩证眼光,讲求灵活机动、奉常处变。这从电子游戏中也能一窥其貌。即使是尚武、暴力、血腥、亵渎与戕害生命的嗜杀游戏、急功近利的游戏闯关升级也总是关乎拼搏精神、竞争意识、心理宣泄和精神张弛,并非单纯的欲望放纵。对谋略、治理、山河统一、天下大同、百姓和乐的关注在电子游戏中每有表现。各类电子游戏不管题材、场景如何千差万别,总是寄托着征服自然、改造社会、提升文明、优化人生的理想主义情怀。游戏化文娱背后体现的也是不同性别玩家的消费心理,显示了阴阳和谐协调、各得其所的古老人世规律。2016年,游戏分析咨询公司Quantic Foundry曾对250000名玩家的游戏动机进行调查,其调查报告显示男女玩家有着大为不同的游戏动机。男性玩家的主要游戏动机从强到弱依次是竞争、毁坏、完成、幻想、社区、战略、挑战、故事、刺激、设计、探索、力量。女性玩家的游戏动机从强到弱依次是完成、幻想、设计、社区、故事、毁坏、探索、竞争、战略、力量、刺激、挑战。男性玩家之所以酷爱打游戏,更多是宣泄其竞争、搏杀、毁坏、征服的欲望,更青睐战略部署题材、有挑战性、视觉冲击力强、场面宏大、高频暴烈、逻辑线严整的游戏。更在意成就感,更看重游戏数值和升级排名。相比之下,多数女性玩家不太喜欢暴力、征服、搏杀、强竞争、快节奏的游戏,她们更关注画面、立绘、设计是否完美,角色是否生动细腻,情节是否丰富精彩,恋爱、养育、照料等养成性的游戏更受她们青睐。[1]游戏化文娱的虚拟世界体验依然根植于文化传统、社会心理。对于各类游戏化文娱,游戏娱乐之际尤其需要警惕为外物所役,玩物丧志。既为游戏,终究为空。Game over之后,一切从头再来。从游戏的华丽场面中光彩退场也好,铩羽而归也罢,明天的旭日照样升起,胜不骄败不馁的古老格言对于游戏化文娱依然适用。

21世纪以来的中国游戏化文娱根植于中国文化传统,透过大量电子游戏、文字冒险游戏对人物、场景、故事的艺术化演绎,仍可感受到浓重的传统文化气息。“为天地立心”,心统性情,“为生民立命”,广济苍生。济世苍生的英雄“知其不可而为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仁爱爱人,救死扶伤,悲天悯人,拯救苍生。传统人格理想跃动其中,传统人生追求纵横飞扬。绿色电子游戏更自觉地以美启真、以美储善。儒家思想讲究积极入世、建功立业,玩家的自我实现欲在游戏中也得以预演。历史上的精英群体总是秉持着特定的社会理想,期望解民倒悬,救危赈困,游戏世界为玩家借助想象性游戏场景突破现实限制,超越时代局限,汇聚历史智慧,着眼宇宙人生,创建不世功业提供了可能。无论是《剑侠情缘三》一类的古装游戏,还是现代枪战游戏,都凭借数字程序设计、人物建模技术、视听仿真技术模拟重现了战场原貌,带领玩家走进血与火的战争深处。玩家肩负正义使命“出征”,其行为、选择直接影响着天下大势、人类社会走向。与宏大主题、豪放风格相应,电子游戏之陆战题材偏爱诸如戈壁、丛林、沙漠等意象,配以苍凉、悠扬的旋律,以制造气势磅礴、铁马金戈的视听震撼效果。玩家俨然是除暴安良、济世安邦的英雄,肩负着神圣使命。对于海内外的各类游戏化文娱,征战、搏杀不是终极目的,具体、残酷的厮杀指向的是更为深沉、博大的社会追求。即便是战争题材、枪战题材的游戏也总是着眼于维护和平、拯救苍生,希冀天下大治,玩家从中均可体悟到仁爱、爱人、世界和谐、真善美统一的传统文化追求。

入世与出世的情怀、入世与出世的对立统一在电子游戏中也屡有表现。电子游戏中不乏积极入世、锐意进取、建功立业的儒家追求,也同样不乏超然物外、无为自由、珍视和平、阴柔冲淡的道家情怀。二者常常在同一个游戏中共生,呈现出奇妙的关联。古代战争题材电子游戏使古战场场景重现,使玩家自我欲望充分外化,简直是屈原《九歌·国殇》的映现:“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这类电子游戏透过暴力血腥的表象传达了结束战争、呼唤和平的主题。《铁拳》中的“轩辕诗”意象创设更使宁静、淡然、和谐的幸福生活倍显珍贵。电子游戏尤其需要优美的审美意象来渲染气氛,形成基调,推动情节发展。电子游戏《剑侠情缘三》内的经典背景音乐、《仙剑奇侠传》中洋溢着古典气韵的女性角色、视觉小说《墨心》中东方幻想与未来科幻的充分化合……纯3D的画面、Direct X特效、视听触觉仿真创造的富有古典美的超真实的虚拟现实,都使玩家不仅获得真切的情境感,而且沉浸于中华江南文化的阴柔美,体验到中国文化的诗情画意。电子游戏中的沙滩、海面、丛林、城堡、集市、作坊、军队和音乐、舞蹈、文字、行为都作为场景的有机组成部分和玩家一起形成动态的游戏化世界,各种要素对于游戏来说都不可或缺。游戏内外的人、事、物、境是息息相关、相互影响的,电子游戏玩家与特定的情境、理念、行为融合统一才能使游戏运行起来。中国文化重视人与自然、人与自我、人与他人、人与社会的交往互动,这也给国产电子游戏打下了烙印。

“侠”文化在中国文化传统中别具价值。行侠仗义、扶弱济困、解民倒悬的“侠”者形象在传统的评书、戏曲、民间传说中屡见不鲜。“侠”是目的,“武”是手段,“神武不杀”固然是“侠”的最高境界,“欲除天下不平事”才是“侠”的价值所在。它显示的是对完善道德、有序人伦、最低正义的祈盼。在游戏化文娱中,侠文化情结既可以以武侠形式具显,也可以以更为平和的医者、隐士、文士、廉吏等形象去彰显。如2009年公测的3D武侠MMORPG游戏《剑侠情缘三》设定的玩家身份就是唐玄宗天宝四载(745),安禄山兵变之际重出江湖的一代大侠,他毅然决然在乱世中力挽狂澜,大写了传统的侠义精神。而橙光游戏平台推出的文字冒险游戏《官居几品之云家天下》《官海沉浮录》中,玩家则交互式体验主角从秀才开始,宦海沉浮,建功立业,兼善天下,最终位极人臣的传奇人生。贫寒文士、达官贵人只要心怀天下,造福百姓,也理所当然贯彻了中华“侠”文化的理想信念。

商业气息浓厚的电子游戏魅惑着玩家,制造着快意恩仇、打怪升级的游戏消费心理,如果玩家一味追求感官快适刺激,驰骛、沉迷、深陷于游戏世界中,不但不会抵达华山论剑境界,反而南辕北辙,越走越远。商家利润驱动大肆炒作游戏,玩家更需擦亮双眼,识别华丽的“镜中花”与“水中月”背后的陷阱。游戏玩家置身华丽虚幻的游戏世界,很容易心神驰骛,沉溺其中,流连忘返,尤其是“三观”尚未成型、心智尚不成熟的青少年更容易沉溺在游戏世界中,欲望膨胀,心神失控。在游戏中同样存在主体、客体及其矛盾统一问题,西方学者倾向于从主客对立、征服与被征服、支配与被支配的二元对立思维出发审视游戏,或者视游戏为玩家的一场征服战,或者如伽达默尔那样视游戏本身为游戏的真正主体,游戏使游戏者被吸引,被卷入游戏中。在网络游戏市场,无论是道具收费模式还是时间收费模式,玩家都是商家试图操控、宰治的对象,俨然是消极被动、主体性丧失的奴隶。而中国文化传统追求天人合一、致中和,更注重主客体的交融互化、和谐共生,以此视角审视游戏,游戏中人与人操控下的游戏原本同一,游戏按其规则自行演绎,自有大化流行之韵,玩家冲浪其中,玩出真实与洒脱,或孤独朝圣,或热血搏击,自有自我表现、自我表演之意趣。游戏与玩家相互召唤、相互生成,唯有消弭物我,互化互生,一切有度,不走向极端,才是最佳境界。中国文化传统注重师心天地、技道相融,“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同样适合于大数据时代的游戏化文娱。玩家若想成为游戏世界不败的王者同样需要像解牛之庖丁一样参悟天地人心,人与自然、眼与心、心与手高度契合,技道相融,游刃有余。道无处不在,可于技与器中见。庄子说“道通为一”“惟达者知通为一”。玩家太汲汲于功利之求,是不能够达到最高境界的。只有像庖丁解牛那样以道驭术,合乎天然,不为游戏场景所迷、所役,才能入乎其内,出乎其外,物、境、心相通相协,充分享受游戏之美。

时代和文明呼唤绿色游戏,优秀的游戏化文娱应该能让玩家宣泄激情、娱乐身心,也能使玩家开阔视野,提升审美修养,无论是铁血征战,还是建城治市,无论是化身乱世三国枭雄、百夫长、侠客,还是隐士、忍者,无论是“浮生浪迹身如寄”“旅枕无眠夜更长”,还是“铁马冰河入梦来”“待从头收拾旧河山”,从娱乐到修行(为)进而修心仍是一切文娱的题中应有之义。中华传统智慧对于游戏化文娱的健康、良性发展显然有着不容忽视的价值。

古典美、中国风在21世纪文娱中触目皆是。国产网络游戏、橙光文字游戏、李子柒和阿木爷爷等的短视频、古风题材视觉小说、“中国风”音乐、古装武侠剧、宫廷剧、汉服秀、茶艺,乃至2008年北京奥林匹克运动会开幕式、2018年的平昌冬奥会上的北京冬奥8分钟表演等都注重古典审美意蕴与现代流行技法的嫁接,都有着浓郁的民族风格和古典文化底蕴。古老的中华文明、现代高新技术、多样化的艺术表现形式一起打造了一场场视听盛宴,将中国古代特有的元素符号表现得淋漓尽致。游戏化文娱要长足发展,显然需要解决好如何立足传统,面向未来,调适民族品格、历史品格、审美品格、时代品格的关系的问题。

(何志钧 李忠玲)

注释

[1]Nick Yee:"7 Things We Learned About Primary Gaming Motivations From Over 250000 Gam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