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黄河一叹诉平生
战斗结束时,天光已经微亮。
华彦和孔顺这两个废物被绑在了一棵树上,刘备没着急审问他们,而是先驭马来到了河边。
约有两千人被围堵在大河边,准备向刘备军投降。
昨夜某些局部的战事可谓相当激烈,刘备这边早上一统计,损失了大约有八九百人。
又是夜袭,又是攻其不备,还是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袁谭派遣来追击刘备的这支部队的精锐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河边这些准备投降的,即便不是最精锐的那批,也是历战之师,补充进来绝对能大大增强刘备的实力。
只是这些战士出身冀州,家人亲友都在袁绍治下,即便投降了,也不能立刻投入到作战之中,其中能有五六百人真心归降就很不错了。
“长生,分出一千人看着他们去修浮桥,剩下的士卒转回军营,收拾妥当之后向渡口开拔。”
刘备说完,又转向太史慈:“子义放心,三千精兵,一个都不会少,现在先回军营吧。”
太史慈躬身行礼后离去。
等到刘备的士卒们把缴获的马匹、军械都整理好,准备返回军营时,田豫这才带着好像被遗忘的华彦、孔顺,来到了刘备面前。
刘备一脸嫌恶地看着这两个狼狈不堪的人,问道:“袁谭是如何知道我的行踪的?”
孔顺跪在地上,很是痛快地问道:“说了能活命吧?”
“快说!”刘备把自己的佩剑一把插到孔顺面前。
孔顺立刻惊惧道:“大人在平原城中有内应,是平原刘氏的人。”
“内应是谁?”刘备稍稍缓和了一些语气,“算了,刘平是吧?”
孔顺点点头:“确实是他,不过不止他一人。”
“还有谁?”
“使君?”孔顺小心翼翼地抬头问道:“说了能饶在下一命吗?”
刘备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张飞一眼。
张飞立刻心领神会,嘿嘿一笑,一把扯下来孔顺一只耳朵。
惨叫声立刻响彻天际。
在一旁看傻了眼的华彦立刻磕头说道:“还有王宫的郎中令郭纩,来这里伏击使君就是郭纩的主意!”
刘备示意张飞把孔顺的嘴堵上,又凑到华彦面前,问道:“既然有心在此杀我,为何袁谭要派你们两个过来?”
华彦趴在地上憨笑道:“使君这话说的,我二人是大人心腹,郭纩那小子把这事说的好像白送军功一般,大人自然就派我们来了。”
刘备站起身来,轻笑道:“哼,郎中令也太小看我刘玄德了,也对,他们若不是一直妒恨于我,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来。毁浮桥的主意也是郭纩出的?”
华彦看了看还在挣扎的孔顺,一咬牙,说道:“毁浮桥的主意是孔顺出的,他还说,还说行军最重隐秘,所以……所以把此地方圆十里内的百姓都杀了!”
听到华彦把这事交代了出来,孔顺挣扎地更厉害了。
刘备看了看趴在地上抖得好像筛糠一样的华彦,又看了看挣扎着想要说话的孔顺,对张飞说道:“让孔都尉说两句。”
“我入你祖公,直娘贼的华彦!”孔顺立刻破口大骂道:“杀百姓的时候你不是挺起劲的吗,还亲自动手屠了一户农家,你怎么不跟使君明说呀!”
“我,我,我那是奉你的军令做事!”华彦看都不敢看孔顺一眼。
孔顺一边挣扎着想要撕吧了华彦,一边喊骂道:“狗贼!你是二千石的骑都尉,我是二千石的奉车都尉,一样大的官,你敢说你是奉了我的军令?乃公我现在就下令你去死,你怎么不死啊!”
“孔顺!你恶贯满盈,死有余辜!我,我,我……”说着,华彦竟嚎啕大哭起来:“我还有八十岁的老母需要赡养,求使君给我老母一条活路啊!”
张飞一脚踹在华彦的屁股上,怒道:“你今年不过三十余岁,你老母四五十才生的你吗?”
华彦啃了一嘴烂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孔顺还想再咒骂几句,被刘备一脚踹在嘴上,吐出七八颗牙后,也没了言语。
“益德,找人在方圆十里内搜寻一下尸骨,把他们掩埋了。”刘备眼含怒意地看着地上的两人,“再找个地方给这些遇害的百姓立个碑,然后把这两个狗贼宰了,祭奠这些百姓。”
“使君仁义,没让你们受折磨。”张飞又给这二人一人补了一脚,才招呼麾下骑兵分散开去寻找被害的百姓。
看眼下再无别的事需要处理后,刘备引着一队护卫,缓缓向大河渡口处走去。
到了渡口时,大河上下,一片凄清,只有春日的湍流经过,冲刷着浮桥的残骸。
跟着刘备过来的只有田豫,于是刘备就拉着他坐到了河边,攀谈了起来。
“我记得国让年纪不大吧,初次见你时,我还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人主动过来跟随我呢。”刘备笑着说道,“后来收到令堂的书信,才知道你少有大志,想着能在备这里建立一番功业。备那时还是头一次知道,自己这点薄名,竟能让国士来投奔我。”
“使君的名望,豫在幽州时就听说了,别人或许只以出身和官职看人,但豫知道,如使君这样的人,什么出身和官职都限制不了使君的才德,豫始终认为,使君将来做到万石之位,也不是难事。”
刘备笑着拍了拍田豫的肩膀:“那备就借国让的吉言了,希望能早日做到万石啊,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使君也会想这些事吗?”
“我自然会想,只是母亲生前时常教导我,要我记住,我是汉室宗亲,是中山靖王之后,所以我想光耀门楣的事的时候,总会觉得,我若不做出一番如高祖、世祖那般的事业来,就不能算是光宗耀祖了。”
田豫有些震惊:“使君的志向是这样的吗?”
刘备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好笑的事,突然大笑起来,对田豫说:“国让,我跟你说过我家乡的事吗?”
田豫摇了摇头。
“年少时,我家东南角篱笆旁,有一株大桑树,有多大呢,那树有五六丈那么高,夏天时,亭亭如盖,就和天子出行时,那些华盖一样。”刘备望向远方,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的家乡一般:“有一回,我在树下玩耍,就指着大树说,我将来一定要做这样的羽葆盖车,后来嘛,就被叔父打了屁股。”
听到这里,田豫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使君还真是少有大志啊。”
“后来我才知道,那样的车子,是只有天子才能坐的。”刘备收回目光,看向田豫:“国让啊,你可知道,自黄巾之乱后,我就时常想到那个桑树,那个伞盖。”
“使君有光武之志?”田豫问道。
刘备点点头:“社稷倒悬,民生危难,这天下注定要出一个英雄,来扫清六合,恢复一统,我时常在想,那个人能不能是我呢。”
“使君有此大志,已是先人一步了。”
“国让不用安慰我,高祖七年而得天下,世祖十二年而复汉室,我自黄巾起兵以来,八年了,还一事无成,治下百姓还要遭华彦、孔顺这等小人屠戮,或许,天命不在我……”
看着刘备黯然神伤的样子,田豫急切道:“使君!志气不可为时运所夺啊!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高祖四十余岁仍是一小小亭长,光武只身到河北,一餐难求,使君怎可因一时的蹉跎,而盲信于天命之说呢。”
刘备勉强笑了笑,回应道:“国让这番话,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牵招牵子经,你可知道?”
田豫回道:“乐公高徒,十常侍之乱时,护送乐公遗骸归乡,天下名动,豫自然知道。”
“子经少时与我乃是刎颈之交,我那时因为丧母,整日颓丧,浑浑噩噩,是子经对我说了一番差不多的话,让我警醒过来,此后才有了国让知道的那个刘玄德。”刘备看着田豫,正色道:“国让与子经何其相似也。”
田豫有些羞赧,抱拳说道:“牵子经天下名士,豫怎敢与之相比。”
刘备摆摆手:“你也说了,志气不可为时运所夺,牵子经就是志气没有被时运牵制,才有了今天的名望,有朝一日国让的时运来了,成就不会比子经小的。”
“豫,愧不敢当。”
“行啦行啦。”刘备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备一时伤感,便强拉着国让说了许多,但句句发自肺腑,今天你我说的这些话,国让要替备记着,牢牢记着。”
田豫看着刘备缓缓走远的背影,恭恭敬敬地俯身行了一礼。
……
等常青跟着自己的战马赶到渡口时,已经是午后了,张飞正提着两个人头跟刘备汇报着什么,关羽则指挥着一群俘虏在搭建浮桥。
田豫带着几个士卒守在路口,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常青看着这一幕宁静祥和的景象,心想,真该拍下来,可惜,东汉没有照相机,要不回头找人画下来吧。
正胡思乱想着,田豫带人跑了过来,问道:“常小兄弟,是让马匹先过来了吗?这一路上没事吧?”
常青跳下马来,向田豫拱手致礼:“田司马,大军就在后方十五里处,子义将军说使君这里可能有用得到这些马匹的地方,就让青先过来了。”
田豫大喜:“常小兄弟来的正是时候,渡口附近木料稀少,遣人搬运太过耗费时间,有了小兄弟的马匹,就好办多了!”
说着,田豫就招呼来十几个士卒,常青帮他们分配好了马匹,这些人就牵着马去运木料了。
来到河边,常青见刘备没有在忙,于是就上前来打个招呼。
常青行完礼,刘备招了招手,让他安坐在这边。
“常小兄弟,国让找你借马了?”
常青点点头:“是,马匹都交给田司马了,使君但有差遣,青莫不遵从。”
“常小兄弟记好马匹数量,但有折损,过了河备就从军中拿马匹赔给你。”
常青赶紧摆摆手:“使君帮我甚多,些许马匹而已,就送给使君了。”
刘备也冲着常青摆了摆手:“不可,军士向百姓借用物资有所损坏,就该照价赔偿,如果不予追究,会助长他们抢掠百姓财物的风气。”
“既然如此,那确实该赔。”常青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但青有个不情之请,使君赔偿之时,既不能用马匹,也不能用金钱。”
听常青这么说,刘备来了兴趣,俯身凑向常青:“小兄弟有何要求,尽管说来。”
常青立刻又凑近了一些,一脸兴奋地说:“还请使君把自起兵以后得经历详述于青,以抵青马匹之折损。”
这可是刘备的第一手陈述,亲自讲自己的发家史,只要是沉迷于三国的人,谁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看着常青像个小孩子一样满脸期待,刘备一时有些尴尬:“备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无妨,青就是想听!”常青拱手垂头,俨然是不想放过刘备。
刘备左右张望,发现并没有能救场的人,只好故作严肃地说:“也好,常小兄弟想听,备就讲给你,你想从哪里开始听?”
“自然是桃园三结义!”
“啊?”
刘备和常青互相大眼瞪小眼,看上去谁都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青……见关司马和张司马会称呼使君为兄长,青便以为使君和他二人是异姓兄弟。”常青低头解释。
刘备撇头看向别处,喃喃道:“我少时便与益德相识,长生是从军后才结识的,他二人跟在我身边许久,经历了诸多患难,确实如至亲兄弟一般。”
好吧,没有桃园结义,但在战场上性命相交,也是不错,常青想了想,继续问道:“敢问使君,抗击黄巾之时,是否在战场上救过董卓一命?然后董卓因使君并非名门出身,而不予使君表功?”
刘备一脸奇怪地看着常青:“常小兄弟这些问题,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备初起兵时,效力于破虏校尉邹靖麾下,从未见过董卓,也未曾在战场上相逢。”
尴尬了,常青的笑意完全凝固在了脸上,一股害羞和尴尬的情绪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然后化为一句呐喊:《三国演义》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