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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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几天之后,艺雪回来了。艺雪就是艺茹的妹妹,老何和佩文的小女儿。前年夏天毕业于上海一所名牌大学的外语系,现在是一家外企的专职翻译。听说艺茹出事了,用最快的速度从上海赶了回来。刚下火车,就直奔医院来了。“爸,妈”听到门口有人轻声喊他们,佩文和老何几乎同时颤了一下,回过了头。看到艺雪风尘仆仆地站在了病房门口,肩上背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

“这么快就回来了?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好去车站接你。”他们从艺雪的手中接过了旅行包。艺雪没有接父母的话,给他们旅行包后,直接去了艺茹的床前。她看了看艺茹,然后转过身,问父母道:“我姐还没有醒吗?”

佩文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今天明天应该能醒了。我们再观察一下吧。”老何说。

艺雪又把目光投向了艺茹,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来,问:“十天之后还要进行一次大手术吗?”

“还要根据她恢复的状况而定。”佩文说。

艺雪看着父母,她忽然发现爸妈都老了许多,这才几天啊。父亲的头发又白了不少,昔日高大的身躯似乎失去了原来的高大与挺拔,竟然有点驼背了,出现了老头的模样。母亲脸色苍白,眼角、嘴边的皱纹更深了,原本就比较消瘦的身体此时显得更加单薄,很憔悴的样子。看到这时,艺雪的鼻子一酸,直想哭,但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而是对老何和佩文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我姐还那么年轻,恢复得会比较快的。我们都别太着急了。”

艺雪这样说,佩文的鼻子忽然一酸,终于流下了眼泪,这几天始终没有流出的眼泪,在艺雪的面前流了下来。艺雪伸开手臂,将佩文搂入了怀中,说道:“姐姐没有在这次事故中离开我们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还是有个姐姐,你们还是有两个女儿。其实,遇到这样的灾难最倒霉、最不幸、最脆弱的就是我姐了。要是我们都这样哭哭啼啼、不够坚强的话,那叫我姐怎样才能有战胜疾病的决心和勇气呢?”

那一刻,就在那一刻,老何和佩文真真实实地感到了艺雪真的长大了,懂得给父母分忧了。不仅如此,他们还从艺雪那里得到了一股力量,心里流过一股莫大的安慰。老何走到她们面前,拍了拍艺雪的肩膀,说道:“小雪说得对,现在就让咱们一家正式做个决定,我们必须也一定要乐观、坚强起来,并帮艺茹也乐观、坚强起来。让我们全家共同战胜灾难和病魔!”

这时,艺茹的眼角动了一下,恰恰被艺雪看到了。艺雪欣喜地喊道:“爸妈,你们看到了没有?我姐好像醒了。”

老何、佩文赶紧凑了上去,紧紧地盯住艺茹的脸,同时轻轻地叫道:“小茹,小茹,姐姐,姐姐……”

艺茹开始有了一点知觉,听见有人在叫她,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做梦?”她开始思考,觉得就像跑了一段很长的路,又累又渴,不知道哪儿还有一丝隐隐的疼痛,想动又不敢动。不,这不是梦!她用尽所有剩下的力气,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她看到了,看到了爸爸、妈妈,还有妹妹,他们都焦急而欣喜地看着她,轻轻地呼喊着她。她立刻意识到,她肯定得了什么大病,不然家人为什么如此着急?这个时候,她只想告诉家人,请不要为她担心,她很好,不会有事的。可是,她几次想开口,却无力把话说出口。最终,勉强在嘴边挤出了一丝微笑,她太累了,不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睛。

她有了一点思考,思考又唤起了一些回忆。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生病?得的什么病呢?她思索着,思考把她带进了最近的回忆里。去部队,演出,爬山。脚一滑……想起来了,她从山上摔了下来,记忆中那可是一座很大、很陡的山啊,在掉下来的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意识是这下完了,她就要死了。就在她即将死去的那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想活,比任何时候都留恋这个世界。接着就是一阵剧痛,失去了知觉。而如今,她竟然醒来了,说明她还没有死。但一定伤得非常厉害。

“水。”艺茹的嘴角微微一动,挤出了一个“水”字,但已是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小茹,你在说什么?”佩文看到艺茹想说什么,趴在床边,轻声地问。

“水。”

大家虽然都没听清楚艺茹说什么,但作为医生,佩文马上就判断出艺茹可能是要水。她马上站起身来,为艺茹倒了一杯水,然后又一口口地喂艺茹喝下。艺茹觉得太累了,喝了水之后不久就睡着了。

艺茹第二次醒过来是第二天早晨。这一次精神明显比昨天晚上好多了,意识也清醒了许多。

这天早上天气晴朗,天空中没有一点云,整个天空就像一个蓝色的玻璃球,笼罩在大地上。偶尔,会有几只活泼的鸟儿飞过天际,留下一阵叽叽喳喳、欢快的叫声。艺茹睁开眼,看到了照在对面西墙上的那片晨光。心想,今天的太阳真好,在略见寒冷的秋天,早晨睁开眼睛看到今天的天气很好的话,会带给你一天的好心情的。她慢慢地转过头,把头歪向了有窗户的那一边,她看到窗台上有一只花瓶里插着一束金黄色的百合,开得正旺,花瓣上的水珠正好反射了太阳的光芒,简直有点刺眼了!

她的目光又慢慢从百合上移开,她看到了整个病房,病房里各式各样的仪器和病房里洁白的墙壁。“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她在心里问自己。继而,她又想起了昨天晚上醒来时的情景。又记起了去部队演出必须爬上一座高山,在爬山的途中一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的情景。她的心“咯噔”一下,她知道她虽然没有摔死,但伤势一定很严重。她想动一动身子,动一动腿,可身子和腿像是不存在一样,一点都不听他使唤。

她又一转头,看到艺雪正趴在她的床边睡觉。她没有把她叫醒,她知道肯定是小雪知道她受伤的消息后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昨夜又陪了她一夜,累成了这个样子。过了不长时间,艺雪醒了,她抬起头,看见姐姐睁开了眼睛,竟然微微地看着她笑呢!她握住艺茹的手,兴奋地问艺茹:“姐,你喝水吗?”

艺雪迅速地为艺茹倒了一碗小米稀饭,一边喂她,一边欣喜地对艺茹说:“妈就知道你醒了一定会又渴又饿,所以早就给你准备了小米稀饭。妈说,这小米稀饭既管饿,又解渴,还补身子呢!”

吃完饭后,艺茹问艺雪:“我睡了几天?”

“不长,才一天多。”艺雪故意把时间说得很短。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姐,你快看看这些鲜花和这么多的营养品,都是你的战友、朋友和观众送的,他们对你多关心啊。”艺雪说完,艺茹又环视了一眼这个小小的病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喝下了艺雪喂给她的一碗稀饭。

佩文来了,姐妹俩都没有察觉她的到来。艺雪正专心给艺茹喂饭。佩文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都不忍心打扰她们了。她觉得,从现在看来,她和老何这一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生了艺茹之后又给她生了个妹妹艺雪。现在,要是没有艺雪的话,她真的不知道她和老何会怎样。也许,现在艺雪是他们最重要的支撑了。

门“咯吱”一响,艺雪迅速地转过头,艺茹的目光也跟随着瞥向了门口。

“醒了?”佩文微笑着走到了艺茹的病床前,顺手为艺茹掖了掖被角。但艺茹却看到了隐藏在佩文眼角中的闪闪泪花,和母亲那苍白、憔悴的脸。她醒来之后看到的母亲比以前老多了,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佩文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她总是把自己打扮得整洁、利落,穿着也很讲究,头发总是绾成一个髻盘在脑后,不留一点碎头发。五十多岁的人了,乍一看上去像四十来岁的样子。而现在呢?完全不是那个模样了,首先是精神上不是了。但艺茹还是忍不住要问问自己的病情,到底伤得咋样了?严重是肯定的了,她要知道有多严重,好让自己心里有个数。艺茹于是便问道:“妈,我伤到哪儿了,很严重,是不是?”

“小茹,也不是你想象得那么严重。我们邀请了全国最好的神经外科专家,等过几天再给你做一次手术,做完手术,你会慢慢好起来的。”

艺茹把脸转到了一边,流下了两行泪。她或许知道,即使她的病再有好转,也绝对不会回到以前了。

“叮铃铃……”艺雪的手机响了,艺雪拿着电话,走出了病房。

按开手机,听筒里传来了一个男人高声责问:“何艺雪,这几天你跑到哪里去了,满世界找你找不着,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急死我了!”

给艺雪打电话的是艺雪的男朋友吴浩,吴浩跟艺雪是大学同学,去年考上了上海市的公务员。

“我还想问你呢,你去哪了?”艺雪气呼呼地反问道。

“真对不起,那天临时叫我去郊区搞调研,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工作的性质就是这样,你是知道的。”

“好了好了,我哪有工夫跟你计较这个。吴浩,我姐姐受伤了,很严重,昨晚我赶了回来。”

“啊?”吴浩听艺雪这样一说,愣了一下,然后又问:“你姐受伤了?”

“嗯。”

“伤到哪儿了?”

“很多地方都受了伤,尤其是腰椎最厉害,极有可能下肢瘫痪了。”

“怎么会这样啊?你姐可是搞舞蹈的呀!”

艺雪重重地叹了口气,隔着一根细细的电话线,吴浩已经能听得出艺雪那满腹的惆怅了。谁都知道,忽然没有了双腿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何况是艺茹,一个非常优秀、把舞蹈当作自己一生事业的舞蹈演员呢?“艺雪,你也别着急,别担心,我想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吧。”

“要不要我在上海这边联系一下治这方面病的最好的医院。说不定能治得了。”

“不用了,这边医院已经约了国内神经外科最好的专家,过几天再做一次大手术。”

“噢,你什么时候回上海啊?”

“这个我还没考虑呢,这要看我姐姐的病恢复得咋样了。”

“那你跟你们公司说好了吗?”

“说好了。”

“那好,忙完了这段时间,我会去看看你姐的。”

“嗯。”

挂了电话,艺雪站在门口调整了一下情绪,推门走进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