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醒来之后,艺茹经常做同一个噩梦,梦中的情景跟出事的那天差不多。她从峭壁上落入了山崖,然后从梦中惊醒。醒了之后,双手冰凉,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她睁大了眼睛望着病房里的天花板愣愣地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能感觉出来的只有恐惧。出事那天发生的事情成了她大脑中的禁区,她不愿,更不敢去想。因为,虽然她还不知道自己真实的病情,但她能预感到那天的那个事故足以毁掉她一生的事业和幸福!在很多情况下,她的脑子里是空的,想想吧,一个不能走路,甚至连翻身都不能够的人,一切的思考都是多余的,一切的想法都是奢望!佩文说过,等再做一次手术后,她会慢慢好起来的。母亲这样说也许就像编个童话一样安慰她,但她仍然愿意相信那是真的。这是她那段时间唯一的期盼,唯一有点信心的源泉。
艺茹醒过来的那天下午,团里就得知了消息,很多人都迫不及待地想去看艺茹。一时间,团长的办公室里聚集了很多人。人太多了,最后,团长只能这样跟大家说:“何艺茹的身体还很虚弱,一下子去这么多人乱腾腾的恐怕她受不了。再说这是工作时间,大家都有任务,这样吧,今天我选两个同志和我一起去。其余的同志有时间再自己去。大家对何艺茹同志的关心和问候我们会带到的。”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一边往外走,一边议论着:“咳,小茹真是太可惜了,搞了十几年的舞蹈,这下可完了,完了。”
“这就是命啊,怪就怪她命不好呗!这事换了谁,都要自认倒霉!”
……
王团长和团里的其他几位领导还有跟艺茹经常一起合作的老搭档刘伟和李晓晨一起去了医院。
艺雪打开病房的门,看到是艺茹单位的领导、战友来看她了,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丝笑容,然后转过身很轻柔地对艺茹了一声说:“姐,王团长他们来看你了。”
艺茹慢慢地转过了头,王团长他们正冲她走过来。她冲大家微微一笑,伸出手,意思是欢迎大家来看她。
晓晨快走了两步,先来到了艺茹的跟前,握住了艺茹伸出来的两只手,对她说:“小茹姐,你醒了?感觉怎样啊?”
“还行吧,就是身上很疼,除了头和胳膊哪里都不敢动,不过我还能坚持。”现在艺茹还很虚弱,说话的声音很微弱。
这时,王团长也走到了艺茹的床边,很和善地微笑着对艺茹说:“我们都知道艺茹是个意志很坚强的人,不论多疼都会撑过去的。”
王团长这样说,艺茹嘴角一咧,像是苦笑了一下,看到刘伟把提来的一堆补品之类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又吃力地说道:“以后大家来看我别拿这么多东西了。”
大家在艺茹病床的周围坐下后,王团长对艺茹说:“知道你醒了,大家伙都想要来看你,那么多人,我就对大家说,都别急,大家都去,艺茹的病房里能容得下吗?有时间,你们就一个一个地去,这样艺茹一个人在医院里也不寂寞啊。”
艺茹知道大家现在都在尽力地宽慰她,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我以后还能不能再回到团里。”
“能,一定能的!”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接着,艺茹听到李指导员说:“你还那么年轻,怎么不能跳舞了呢?现在医疗技术那么发达,好好配合医生的治疗,慢慢会好起来的。在我们的眼里,你一直是个自信、坚强、乐观的人,我们相信你,不论在什么时刻,不论遇到什么困难和挫折,你都能有信心、有勇气战胜它,克服它的。千万不要对自己失去信心。”
话虽这样说,但摊到谁身上,照这句话做都不是那么轻松。现在,艺茹还没有力气和精力想什么坚强、乐观、战胜困难之类的事情,她只知道她还活着,身体很疼很疼,能否一直活下去她还不太清楚,更别说什么乐观、坚强、战胜困难之类的事情了。于是,听了指导员那一番大道理之后,她沉了沉,说道:“都是我自己不小心,为团里添了这么大麻烦。”
“可不能这么说,”王团长说,“你是团里的有功之臣嘛,想想你在团里这些年给团里得了多少荣誉啊。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根据你平时的表现和这次的事迹,团里给你报了二等功,估计能批下来,这是你的荣誉,也是团里的荣誉。”
“小茹姐,真替你高兴,你又成了我们团里的二等功臣了!”刘伟很羡慕似的说。
艺茹苦苦一笑,说:“如果能换回健康,我宁愿这辈子什么荣誉都不要。”
“是啊,健康对于一个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了,所以你一定好好配合医生,尽快早点康复。”
艺茹点了点头,然后又对她的老搭档刘伟说:“咱们那个舞蹈就让晓晨和你一起搭档合作吧。”
“小茹姐,还是等你康复了之后自己来吧,我恐怕跳不了。”晓晨推辞道。
艺茹没有再说什么,头稍稍一歪,正看到了窗台上那束百合花,她看见百合已经开始枯萎了,在它们开得最旺盛的时候。她顿时觉得自己像极了那束百合,在生命最灿烂的时刻忽然枯萎、凋谢,一切来得让人措手不及。等客人走后,她要让小雪给百合换点水,好让它枯萎得慢些,再慢些。
不一会儿,林峰来了,王团长他们起身告别。临走时,林峰把客人送到门外,指导员顺手拍了拍林峰的肩,对他说:“好好照顾她,艺茹是个好姑娘。”
林峰低下了头,像是同意、答应的样子。然后同艺茹的同事们挥手告别。
林峰走进病房,艺雪就对林峰说:“林峰哥哥你可来了,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会儿,你在这里陪陪我姐吧。”
“好。”林峰点头答应。
林峰在艺茹的床前坐下,握住了艺茹的一只手,眼睛直直地望着她,他发现眼前艺茹竟然跟以前没有太大的区别,脸还是那张脸,眼神除了略带一点惆怅和疲惫之外也和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就在林峰和艺茹对视的那几秒钟里,艺茹看到的是林峰的心疼和不舍。几秒钟之后,艺茹听到林峰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当初让你不去吧,你非不听,你看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但语气很柔和,有责备,但更多的是担心吧?
艺茹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不过你醒了就好了,这几天我们大家都担心死了。”
“都怪我,”艺茹说着,流下了两行泪,“林峰,你告诉我实话,我的伤到底怎么样了?我现在除了头和手能动之外,哪里都不能动。他们都说再动一次手术就会好起来的,但我总觉得没有那么乐观的。”
“怎么没有那么乐观啊?你要相信现在的科学技术,你那点伤肯定能治好的。”
“假如我今后只能这样躺着呢?”
“不,不会的。”林峰的目光显得有点游移不定,只是很违心地敷衍着,与其说是骗艺茹,不如说是骗他自己。“你一定会重新站起来的,一定会完全康复的。”
艺茹不再做声了,她把头扭到了一边,眼泪又一次顺着泪痕流了下来。林峰走到床的那一边,帮她擦去脸上的泪:“不要胡思乱想了,这对你的病一点好处都没有。你想一想,等你病好了,我们就结婚。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结婚时我们要去好多好玩的地方,我们要去西藏,去云南,去美丽辽阔的内蒙古大草原……这些都是我们一直想去的地方啊。所以,你一定从心里默默地为自己祈祷,期盼着自己尽快好起来。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期待……”
林峰在讲等她病好了他们就要结婚,在讲他们那些曾经美好的期待,曾经唾手可得的事情,艺茹忽然觉得那么遥不可及,听着听着也许是因为太疲惫了,艺茹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艺茹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真的和林峰来到了西藏。她看到了壮美的布达拉宫,默默地在布达拉宫前许下了心愿。她许的愿望是,愿她和林峰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之后他们又来到了大草原。梦中的草原和他们想象的一模一样。湛蓝色的天空,偶尔有几片白云飘过,向远处望去,是连绵不断的雪山。一层薄薄的、轻柔的雾笼罩在天和山、山和山之间,给空旷的原野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浪漫。
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小白点,接着,两个、三个、四个……不一会儿,变成了一大群,隐约地传来牧羊人的歌声,那歌声似长调,又似草原上古老的民谣,在空旷的草原上飘荡。他们虽然听不懂牧人唱的是什么,但,听得出来,那声音来自天籁,是城市中找不着的声音。
艺茹还像以前一样健康、快乐,不由自主地,她就随着那歌声翩翩起舞了。她的身体很轻盈,从来没有过的轻盈!观众只有林峰一个人,他坐在草地上,看着艺茹跳舞,一个劲地鼓掌、叫好,像个铁杆粉丝。跳完了,林峰采了一大捧野花献给了艺茹,还说了一句很动听的话:“艺茹,我永远爱你,支持你。”
艺茹简直心花怒放,沉醉在幸福中了。就在这时,天空忽然一片漆黑,同时刮起了大风,大风把她刮了起来,她被刮到了一个特别恐怖的地方。一只眼睛放着绿光的怪兽正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冲她爬过来。她的周围全是毒蛇。林峰不见了,她拼命地喊他的名字,但他却始终没来救她。
她从梦中惊醒,喊着林峰的名字,泪水打湿了枕巾。林峰立刻抓住了她的手:“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做了一个特别可怕的梦,在梦里我拼命叫你,你却始终没来救我。”
“别怕,那只不过是个梦,我不是在这里吗?”林峰松开了艺茹的手,拿起纸巾,帮艺茹擦了擦眼泪。“你都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哭呢。”
“叮铃铃……”就在这时,林峰的手机响了,林峰接完电话,对艺茹说:“公司找我有要紧的事,我必须去一下。小雪他们很快就会来了。你好好休息,我走了。”林峰吻了吻艺茹的额头,拿起皮包,向外走去,病房的门关上了,林峰就消失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