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想明白了我不是他
务本坊某宅院内,谢风流换上了道衫,坐在院落当中,望着天穹之上。
院落后头,一对夫妇刚刚打开屋门,就瞧见了院内的人影。
孟耀文独自走到了院落当中,也搬来了一张椅子,坐在了那人的身侧。
他瞧见谢风流眯着眼眸,不知晓思索些什么,想要开口询问,便又随着一口口水一同咽回到了肚子里。
他回头,对着那依旧站在屋门内悄悄打量过来的娘子,打了个手势,又张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屋门内,晴儿眨眨眼,其后点点头,就赶紧跑到了膳房,要为这两位兄弟,准备今日的早膳。
等到孟耀文回头,却才发现谢风流已经将目光看向了他。
谢风流的眼眸通红一片,其间布满了道道血丝,如同俯瞰大唐的万里河山,那血丝便是数不清的条条大道。
“我想见李三胖。”不知道何时起,谢风流跟着孟耀文,开始称呼那个肥头肥脑的三公子这个“雅称”。
“要尽快见到。”谢风流又补充道。
孟耀文抽抽鼻子,点点头:“放心,风流兄弟,我这就去给你找来。”
兄弟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而且谢风流此时出现在此处,定然是很重要的事情要谈。
孟耀文折身,回到屋内,很快就背负铁剑,从屋内走出。
他与谢风流又打过了招呼,便急匆匆走出了宅院。
谢风流没有继续看向天穹上方,而是双手交叉,两根拇指相互回旋在胸前。
他很累,身体很累,精神也很累。
前日,他看到李楚河离开了宰相府邸,昨日,他与老管事,在宰相府邸静坐一日。
今日,他来到了此处,要见三公子。
这几日,他都没有休息,他想不明白,为何这天下,这大唐,都如此对待岳父李楚河了,他还是要铁了心的为这大唐愚忠。
可能他想明白了,但这事情放在他的身上,他一定不会像李楚河那般。
叛军真的到了,他可以为了大唐的山河葬身沙场,但绝对不能死在自己人的手中。
他站在李楚河的角度,一定会让天子陛下收回原本的想法,如果他不肯,他就要这帝都长安城不得安宁。
可那样去做,帝都长安城不需要等到叛军到来,就会折损一半的气数。
所以,还是只让天子陛下所在的皇城天翻地覆好了。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是代替李楚河露出的苦笑。
院门被大开,两道身影徐徐而入。
走在后方的孟耀文赶忙关上了院门,没有靠近过来,他就背靠在了院门上,双手搭在了胸前。
三公子与谢风流接下来的话,他不想去听,他更不能让旁人听到,所以他背负铁剑,为他们守住这道门户。
院落中,三公子走到了谢风流的身前,他坐在了谢风流的身侧,那是之前孟耀文搬过去的一把椅子。
“姐夫。”三公子的情绪也不是太高,李楚河被关进大理寺狱的消息,都在帝都长安城传开了,作为天子陛下身前的死士黑颜,他不可能不知晓。
“岳父大人现如今在囹圄之内,能不能救?”谢风流问道。
三公子摇摇头,脑袋压低,不去看向谢风流所在的方向。
“那他能不能活?”谢风流又继续问道。
三公子依旧没有答话,但他的身躯好似开始颤抖,他用手臂拖住了下巴,将他的脸颊抬高,抬高就不会有眼泪落下。
就算是有,也会很快就清风拂去。
“送老管事和师姐出城去吧。”谢风流抿嘴后,轻轻说道。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眸,不愿意看向周围的任何东西,包括三公子与孟耀文。
三公子眨眨眼,深深叹息一声。
他又踌躇之后,声音轻颤,缓缓说道:“不管如何,父亲必然会死,但我不会,姐姐也不会。”
“让她出城去吧。”谢风流抬手落在了三公子的肩头上说道。
三公子点点头,算是给了谢风流应答。
他没有久待,因为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不管如何,他这个做儿子的,都要去试一试,哪怕他的命,现如今属于天子陛下。
但生他养他十数年的人,都是李楚河,不是天子陛下。
他只是天子陛下身前的一个死士,一个以前用来束缚李楚河,现如今用来为天子陛下卖命的死士。
三公子走出了院落,在离去之前,他问了谢风流一个问题:“父亲死了你会怎么办?”
“放心,我分得清轻重。”谢风流如此说道。
“嗯,姐夫,你记住,你还得保着姐姐,你答应过父亲的。”三公子说完,就此离去。
那马车远去,院落中的人影,好似也已经远去。
等到孟耀文关上了屋门,回头去看,整个院落之中,只剩下了两把木椅,哪里还有他那风流兄弟的身影。
他叹息一声,为自己的无能而感觉无奈。
他只是一个无用的游侠啊,这个时候,连最好的兄弟,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晴儿走出了屋门,目光在院落当中划过,轻声道:“相公,早膳备好了。”
务本坊之外,就是平康坊,原本从这头到那头,是很近的一条大道。
平康坊醉仙楼内,颜初谣在屋内来回踱步,那个家伙跑出去,今天是第三天了,若是他还不回来,岂不是就代表着,他可能遇到了什么危险?
不会是被那些南北衙门的捕快发现了踪迹了吧?
“要不要出去找找看?”颜初谣心中冒出了这个想法。
没有想法还好,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她的心中已经都被可能要看到的各种不忍直视的画面占据。
她必须走出去,要亲眼看看谢风流是不是真如她所想,落入到了那些南北衙门捕快的手中。
她背起了琴盒,也戴好了帷帽,她是整个大唐的三大美人之一,最大的清倌人。
不管任何时候,只要是出门,她都会戴上帷帽,将自己的容貌遮掩。
她没有走正门,又不是天子陛下召见,她不能走正门。
她走到了窗户前方,望向了平康坊之外的街巷,街巷上满是人影,但她没有想过要放弃。
只要避开这些人群,找个角落,然后行走在街巷上,便是不能被旁人发现。
这般装束的女子,在帝都长安城并不少见。
她单手护在了琴盒上,身影掠动翻飞而起,落在了屋檐之上。
紧接着,她没有停留,直接向着远处的暗巷行去,等到双脚落在了巷内,她才长呼一口气,扶着琴盒,出现在了街巷当中。
她不断地往前去走,是前往宰相府邸所在的坊间。
当时谢风流离去之时,曾跟她有过交代,是要前往宰相府邸。
现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断了她的念想,也得见到尸体才行。
不一阵子,颜初谣就出现在了宰相府邸之外,府邸的大门紧闭着,大门上方没有了匾额,空空如也。
院落内也没有声音,甚至在大门正中,还交叉贴着两道封条。
颜初谣摇摇头,这街巷内没有行人,她便贴在了街巷一侧,想要越过墙头,到宅院当中去看看。
她才刚刚站在了墙头之上,就有一道身影落在了她的身侧,并有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抓在了她的肩头。
没等她多有回应,那人就带着她的身躯,重新落回到了街巷。
“走。”不等颜初谣多问,那人又牵起她的手腕,向着远方快速离去。
等到颜初谣回头,正巧瞧见那宰相府邸的墙头内,翻出了道道身影,都是南北衙门的好手。
又走出了一阵子,两道人影才停在了一条暗巷之内。
谢风流回头,打量了颜初谣几眼,便是认出了颜初谣的身份,就算是有帷帽周围的薄绢挡住了他的视线,凭借气息,他也嗅出来了这来者的身份。
他笑笑,松开了握着颜初谣的手腕,微微躬身道:“多谢颜姑娘关心,是我的不是,这几日没有跟颜姑娘多有交代,让颜姑娘费心了,我谢风流向你保证,下次一定跟你交代清楚。”
颜初谣皱紧了眉头,她咬了咬嘴唇,脸颊泛起两抹通红,但想来谢风流一定不能瞧见她的窘样。
转头却是冷言道:“奴家只是想要瞧瞧,你是不是已经死透了,你若是死透了,我就去找三公子,重新立一份字据。”
“嗯。”谢风流摘下酒葫芦,靠在了颜初谣身侧的墙壁上。
他仰头灌下一口酒水,缓缓道:“我就是害怕颜姑娘担心此事啊,难道颜姑娘还在担心其他?”
“你……哼!”颜初谣冷哼一声,不想再跟谢风流说话了。
但她悄悄透过了薄绢,打量了谢风流有些憔悴的面容几眼,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家伙明明看上去很糟糕,为何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
谢风流闭上了眼眸,又缓缓睁开,他嘴角挂起浅笑道:“想明白了,等下咱们就回去。”
“他是他,我是我,我要是跟他一样,我从今以后,就不能叫谢风流了。”
“累了,回去先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以后,再看看能不能帮得上什么忙吧。”
颜初谣没有听明白谢风流所言,虽然他的眼眶中含有血丝,但是眼眸很清澈。
她也不知道谢风流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能从他脸上的表情知晓,这个家伙多半没什么大事情。
等到夜幕降临,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平康坊醉仙楼之内。
颜初谣重新将琴盒放回到了书案上,她坐在了书案之后,静静发呆。
谢风流躺在了床榻上,已经沉沉睡去。
不经意间,颜初谣抬头,往那个床榻上瞧了一眼,心中又开始生闷气了。
李楚河的女婿,李雨疏的夫君,乾景天的弟子,多大的能耐啊,还用的着她瞎操心?
人家就算是没了李楚河这个岳父,那李雨疏的容貌,也要跟自己旗鼓相当,凭什么就会因为你多担心了人家一下,就对你动心了。
哎,颜初谣心中哀叹,这竟然是第一个能抗得过她杀人曲的男人,可惜,早就是别人家的夫君了。
她又想起了那一袭白甲着身的女子,英气逼人,还是从心底里喜欢他,又要比她年轻一些。
虽然她当日占了个便宜,喊着李雨疏姐姐,但她的心里,每每想起此事都会特别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