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地不仁（4）
杨博曾两次击退蒙古的进攻，从嘉靖三十五年开始就总督大同、山西、宣府的军务，后来又调任蓟辽总督。严世蕃当年说的天下只有三人，其中一人就是杨博。
可惜杨博为人淡薄名利，否则权力顶峰的争夺，必然也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也正是因此，杨博在朝中颇有名望，便连严嵩对他，都客客气气的。
袁炜冷冷说道：“这么说来，杨尚书的意思，是将这二百万给东南赈灾了？那北方就不管了？”
“我没说不管。只是说不能靠抄家来挣银子。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不管北边儿还是南边儿，这二百万就算是都给了，也填不满这个大窟窿！”
杨博顿了顿，说道。
“朝廷拨钱，不过是暂时稳住局面而已，真正解决麻烦，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他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严阁老，徐阁老，我有个主意，请您二老听一听。如今天寒地冻，鞑靼南侵，无非就是为了劫掠过冬的物资，朝廷是否可以派使者去讲和，允许互市，让他们采买过冬的物资。至于这二百万，拨给东南，让他们以工代赈，修缮城郭，也省了征发徭役的钱。”
徐阶看向严嵩，严嵩看向徐阶，二人又一同看向了黄锦。
徐阶未置可否，只是问道：“若是鞑靼不同意讲和，该当如何？”
杨博：“就送到兵部的战报来看，此次鞑靼入侵，较之以往，规模甚小，只要前线有充足的军粮就可以抵挡，山西储量颇多，若鞑靼不肯退兵，即可暂调山西军粮以赴宁夏。”
徐阶随后又看向严嵩。
“阁老以为如何？”
严嵩轻轻点了点头。
“惟约所言甚善，眼下也只能这样办了。”
黄锦：“既然如此，还请内阁拟了章程，再请严阁老向皇上请示吧。”
袁炜心情甚是不爽，这是他进内阁以来的第一次集会，就这样被呛了一鼻子灰。
他虽然没说话，但心里可憋着一股气，一定要报复报复杨博才行……
严嵩：“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便先这样去做。都散了吧！”
……
散了集会之后，严嵩回家，书房里严世蕃和鄢懋卿，罗龙文几个严党爪牙正在闲谈。
见严嵩回来，三人急忙起身。
严世蕃上前搀扶住严嵩，说道：“爹，集会开的如何？”
严嵩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
鄢懋卿和罗龙文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还是严世蕃想了想，说道。
“想必是内阁商议的结果，能够让皇上满意，而不能让咱们满意。”
严嵩轻叹一声。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啊……”
严世蕃急忙坐到了严嵩身边，问道：“是不是把钱给东南了？”
严嵩闭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原本以为老天开眼，弄乱了应天，好逼赵贞吉下台，没想到半路杀出了杨博来。”
鄢懋卿惊讶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不能借机把赵贞吉斗下马，抓住应天，将来可再难遇到这样好的机会了。”
“当然不能错过！”
严世蕃目露凶光，咬了咬牙，说道。
“这二百万，就算谁都拿不到，就算东南的百姓都死绝了，也不能让赵贞吉拿到！”
严嵩一怔，看着儿子。
“你想干什么？”
“爹。儿子一直留着后手，为的就是今天。”
严世蕃神情愈发阴鸷，烛火将他的背影给映在墙上，简直就是一头凶狠的豺狼。
“皇上不是说东南不能出乱子么，咱们就让东南乱子出在他老人家手上……肃喜！”
门外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
严世蕃背对着他，语气幽幽。
“去告诉陈公公，就按照之前我说的做吧。不用怕，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是。”
肃喜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严世蕃神情照旧阴鸷，轻轻摩梭着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冷笑。
“爹，没有人能斗垮我们，永远没有……”
严嵩端着茶盏的手突然猛地颤抖了一下，茶盏摔倒地上，摔得稀碎。
他下意识抬眸看了对面的严世蕃一眼，眼底残留的惊愕尚未消散。
……
经过许多风波的万寿宫和仁寿宫终于修缮完成，在百官的朝贺下，嘉靖终于龙驾迁居。
是日夜，宫中大摆宴饮。
有宠妃林氏，活泼好动，向太监要来了烟花玩儿，还非要自己亲自放烟花才是。
嘉靖站在万寿宫大殿前，在众人的簇拥下，看着林氏拿着火折子，颤颤巍巍地走到烟花面前，烟花点燃之后，漫天绚烂。
所有人正仰头看着天上绚丽的烟花，冷不防绽放后的火星子，全都落到了房顶上。
房顶上显然被动了手脚，涂抹上了一层特质的油。
点点火星落在房顶上，积少成多。
终于，火光漫天……
……
次日清晨，午门外，工部尚书严世蕃，带着工部所有官员，跪在地上请罪。
玉熙宫外，严嵩，徐阶，袁炜也跪在宫门外。
宫内突然传来建盏被摔碎的声音，吓得外面的三位老臣不约而同打了个寒噤。
“给朕去查！去查！严嵩呢？叫严嵩来！叫严嵩来！”
黄锦满脸惶恐着一路小跑出来，他脸上还包扎着伤口，手上也是，显然是昨晚上救驾的时候，被火给烫伤的。
严嵩抬眸看着他，心里咯噔一跳。倒不是他心疼黄锦，而是在想连在皇帝身边的他都烧成这样子，万一皇帝有个三长两短，他这条老命也只能赔进去了……
严世蕃啊……
老人心里五味杂陈，看着黄锦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黄锦皱着眉头，神情苦涩，轻轻将严嵩给搀扶起来。
“严阁老，昨儿晚上当真是翻了天了，皇上如今还没消气呢，您可得小心应付，千万别让皇上气伤了龙体啊……”
严嵩神情木讷地点了点头，呆呆地看着他已经走了无数遍的台阶，第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畏惧之感。
台阶通往的，根本不是宫室，而是鬼门关。
“八十一了……”
老人花白的胡须颤抖着，紧紧攥着黄锦的手，一步一步，踏进大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