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当年洛阳
当天夜里,宽阔的大江上白雾弥漫。一支装满易燃物的船队直直地向曹军江上第一道防线驶去。船上的水兵点起火把,向远处挥舞。在得到命令之后,水兵点燃了船舱,火船燃烧着,撞向了曹军的木船。木船随之燃起了烈火,可当船上的火焰着了起来,借着火光,江东军才发现,曹军战船上似乎有古怪。
黄盖乘舟而来,带着更多的火船,将夜晚的大江照得通红。他们正加速冲击,忽然发现前锋的士兵在向自己摆手,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他正要指挥军队后退,忽然发现自己的后路出现了不明的船队。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听着隐隐传来的战鼓声,江东军前锋纷纷拔刀出鞘,在火光的映衬下,银白色的刀刃也显得通红,他们的船已经着起了火,却没能对曹军造成有效攻击。此时已经是进退维谷,曹军战船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喊杀声撕破了夜幕的寂静,震得江边的芦苇都在不停颤抖。
“看旗号,来者是乐进和文聘。诸位小心!”黄盖高声叫道。“黄老头,你的死期到了!”乐进握着一把大刀,站在船上,来势汹汹。“论水上的本事,你得叫我爷爷!”黄盖握住大刀,飞身一跃,冲上乐进的战船。战船一阵晃悠,许多曹军落入水中。
乐进抡圆了大刀,要斩杀黄盖,却被他轻松躲过。他右脚重重一踏,战船向右猛地倾斜,乐进站不住,扑通一声,跌入了水里。
“在船上穿鞋,你是来游玩还是来打仗?哈哈哈哈哈!”黄盖看着在水里挣扎的乐进,大笑起来。
黄盖麾下的士兵们见到此等情形,纷纷弃船,与曹兵短兵相接,用甘宁教给他们的方法杀敌夺船。只见他们白刃纷飞,不断收割着敌人的性命。被层层包围的黄盖军竟然渐渐取得了主动权。
望见局势不对,周瑜召来甘宁、凌统,耳语一番。他二人立刻领命而去,带着本部兵马消失在夜色之中。
“都督,我们什么时候去把黄老将军救出来?”一个壮汉走到周瑜身后,大声问道。
“你去通知全军,马上出发。”周瑜望着远处微弱的火光,冷静地说。“懂了,是去救黄老将军吧?”壮汉漫不经心地应答。“不,阿蒙。我们去冲阵!”周瑜大声说。
叫阿蒙的壮汉抬起头,他第一次见到平日里冷静的周都督仿佛渴望战斗的狼王,充满了野心与斗志。他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那黄老将军?”
“他会活着,而且会立大功。”周瑜笑着说:“现在没人知道我给他的真正任务是什么。来较量较量吧,中原的谋士们。”
周瑜望向远处的冲天火光,眼角竟然有些湿润。战船的旗帜抖动,大风吹来,是不出所料的东南风。
“传令点火!”传令兵得到周瑜的令旗,开始传令。几乎是同一时间,数千艘空船上都点起了火。火船聚拢在一起,浓烟把江上的雾都染黑了。从天上看,仿佛无数火苗在江上聚成一条火龙。
“多亏东南风及时来了,不然,这些船就只能让死士划过去了……”周瑜扶着额头,自言自语。
火船升起风帆,随着劲风向北岸的曹军冲去。火船撞向围攻黄盖的曹军,文聘与被救上来的乐进赶忙命令船队散开,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的阵型被火船冲散,一艘艘曹军战船被点燃,落水而死者不计其数。
此时,楼船之上,周瑜昂首船头,赤色的铠甲被火光映得更加鲜红。顺着强势的东风,江东军精锐披挂整齐,加入战场。
战鼓擂了起来,士兵纵声欢呼。望见船上站立的赤色战甲,江东军疯了似地猛冲过去。
鱼戏浪中,终非池中之物;玉藏南山,必有显世之时。望着澎湃的大江,周瑜忽然回想起在洛阳城的某个午后,与他推演兵法的那个怪人。时间转回光和七年。此时,曹操已经向朝廷几次上书,朝廷的风气并没有得到改观,而皇帝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曹操觉得,那些宦官正在尽可能地把自己调离洛阳。
曹操坐在洛阳宫外的某个台阶上。刚刚被无端批驳,此刻他的心情差到极点。
“忍不了,这些宦官,我必杀之!”他自言自语地说。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咬了一口刚买的烤饼。
可他却听见除了自己之外的另一个咀嚼的声音。年少的周瑜此时正坐在他身边,手里也捧着一张烤饼。区别是,他手里的烤饼中有肉馅。
曹操此刻陷入了极度的不平衡。“你这饼里……怎么有肉啊?”曹操盯着周瑜的饼问道。“这不是买的,是家里做的。”周瑜头也不抬。
曹操点了点头,又咬了一口自己的饼,顿时觉得又干又硬,难以下咽。“你吃饼为什么要跑到我这吃啊?”曹操此刻很不痛快。“看你挺难过的,我陪陪你。”周瑜面无表情地说道。“那我还得谢谢你?”
“不用那么客气。”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曹操看着吃得正香的周瑜,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胸怀大志、杀伐果断、眼光独到、腹有良谋。他以自己的这些特质为傲,可终究还是混到了如今这般困窘的境地。就因为得罪了几个宦官,便遭上官倾轧,同僚排挤。而今竟然与一个孩子置气,委实不该。
“你看我现在,落魄吗?”曹操笑着问周瑜。
周瑜摇了摇头:“你的头还在脖子上,还有饼吃,还有衣穿,怎么能算是落魄呢?”
想到被诛杀的太傅陈蕃等人,曹操开口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他隐隐感觉这个少年并不是城里那些庸庸碌碌的公子。
周瑜严肃地说:“人活着,就能看到很多事。死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牙齿坚硬却容易脱落,舌头柔软但能够保全……”忽然他笑了:“教我读书的先生说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少年。”曹操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不告诉你。”周瑜也笑了:“那你叫什么名字?”
曹操也狡猾一笑,摇了摇头:“饼给我尝尝?”周瑜将他的肉饼掰了一半,递给了曹操。
于是那几日,常有人看到一个青年和一个孩子,时而对着地图畅谈天下大势,时而对着棋盘推演兵法。曹操对于这个有趣的少年十分欣赏,虽然他推演兵法时从未战胜过自己,但这个少年也表现出了极强的胆气。从他波澜不惊的面容里,曹操感受得到,他的心里也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着。
“小伙子,你很不错。今后和我一起平定天下吧。”
周瑜看了一眼曹操,缓缓地说:“我若早生二十年,你必居我之下!”“你吹牛!”曹操愤愤道:“十则围之,你又输了。”“再来再来!”
正在两人准备继续对弈的时候,一个长相英武的白面将军骑马走来,他跳下马,一把拉住了正在与周瑜对弈的曹操。曹操一见到来者,脸上顿时有些慌乱。
“本初,本初,别这样,有话好好说……”曹操赔着笑脸说道。“你过来,僻静处说话。”“好好好,我随你去便是。”曹操无奈地说。
那个白面将军并没有看年少的周瑜。也许他并不习惯低头。他拉着曹操来到巷子中,接着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一拳。
“你现在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堂堂一个朝廷官员,和一个孩子玩在一起?”白面将军问道:“被宦官打压两下,就一蹶不振了?”
说话的白面将军姓袁名绍,字本初。家世显赫,四世三公。此时的他,还是一介校尉,也是曹操自幼的玩伴。
“只是这些日子,我忽然看开了许多事。”曹操笑着说:“你这么郑重其事地赶来,有别的事吧?”
“那当然,这副铠甲有多重你又不是不知道。”袁绍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各个州郡报告,出现了一个教派,叫五斗米道。他们四处给人看病,收买人心。如今,它的信徒已遍布各郡,人数众多,恐怕来者不善啊。”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曹操一边点头一边问。
袁绍一脸无奈地从怀中掏出一纸诏令:“朝廷要调你为骑都尉,负责调查此事。同时,皇甫嵩将军也已经开始暗中调集军队,防备生变了。”
曹操接过诏令,沉默不语。
“孟德,我知道你不想离开洛阳。我尽力了,但实在是……”袁绍同情地说。
而曹操忽然笑了出来:“此事正合我意啊,本初。你可知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生的道理?”
诏令被曹操小心地放进自己的怀里,说:“本初,马借我一用!”接着飞身上马,一路飞奔回到了自己的家。
“孟德,等等,那我怎么回去啊!”袁绍还没反应过来,马已经被骑走了。看来今日,他只能穿着重重的铠甲走回家了。
中平元年,曹操匹马出城,来到皇甫嵩的大军之中。他的亲人朋友没有一个人送他,唯一送他出城的,是一个他还不知道姓名的少年。
如今,曾经的少年临江东望,恍若冲天的巨龙一般腾空而起,仰天长笑:“曹贼!我若早生二十年,你必居我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