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怕死
看着痛的几经昏死过去的李熠,徐文泽沉默了。
徐文泽从未见过如李熠这样的人。
他的根骨如何?
差,很差!可以说徐文泽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差的根骨,经脉闭塞,先天不全,天生便与武道无缘。
这样的天赋莫说是学武,练个庄稼把式都成不了气候。
真是令人有些唏嘘,全天下最好的根骨坐在一旁干瞪着眼,学不了武。
全天下最差的根骨由小宗师领着进门。
但他又很怪,怪到让徐文泽多少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怀疑那世人所信奉并遵循的一个共同真理。
他根骨不佳,经脉闭塞,先天不全却又如何有此肉身呢?皮膜结实,肌肉线条清晰,心跳宛如擂鼓,气血犹如长龙。
多数迈入铜皮境的武夫都未有这样漂亮的体魄。
除非那位李百善在李熠刚出生时就收集全天下最好的药材给他泡药浴,一直泡到他及冠。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正一道的小天师都没有这般待遇。
这李熠就像是个矛盾集合体,徐文泽知道,这样的人身上是藏着某种秘密。
是什么样的秘密,徐文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这无疑是一份机缘,更是一份挑战,对李熠,也对他徐文泽。
听着李熠的痛呼哀嚎,徐文泽第一次在为人师表上感到了棘手。
——
李熠是被人扛着放到床上的,躺在床上后,他双目无神地看着房梁。
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不自觉地抖动着,根本不听他的使唤。
这真的是开筋骨吗?确定不是上刑?
原来这就是学武所要付出的代价啊。
那还不如一刀把我杀了算了。
李熠心里已经在打退堂鼓了。
他想到了很多,思绪胡乱地发散着,他想起了没有穿越之前的事。想到自己那潇洒的生活,想到父母每天晚上打电话来的嘘寒问暖。
想着想着,鼻子一酸想哭出来。使劲地吸了吸鼻子,强忍着不流泪。
踏马的,我可真是有够没出息的。我带着外挂还会这么窝囊?不就是开筋骨吗,干脆把我疼死了又能怎么样!
李熠恶狠狠地想到,接着这股气便又泄了出来。
可是这只开了个筋骨,就让他鬼哭狼嚎的,他有些不敢想后面会怎么样。
李熠啊李熠,你可真是有够窝囊的,这么大人了,居然会因为怕疼而产生放弃的念头。
可是真的很疼啊。
终于,那眼泪还是没出息的流了下来。
李熠想抬起手给自己一巴掌,但他现在痛的连手都抬不起来。
我是否还要继续遭这个罪?
脑海里闪过几十丈的火龙,闪过那遮天蔽日的星辰大手。
那股向往之情再度升起。
普通了二十几年,这一次,我想变得不普通些。
草草地给自己打了个气,李熠浑身疲倦无比,终于在疼痛间沉沉睡去。
人死是为长眠,人眠是为小死。
在李熠睡着之后,他的躯体开始产生了变化。
黑红之色的死意犹如雾霭,环绕着他的身躯,修复着每一寸肌体并持续温养着。
第二日清晨,李熠早早醒来。
穿上衣服走出房间便见到了立于庭院中心的徐文泽。
“昨晚睡的怎么样?看你这样子恢复的还挺好。”
徐文泽转过身来,满脸笑容地问向李熠,他笑的如沐春风。
只是在李熠看来却宛如恶鬼。
“还行吧。”
“我让人早早地准备了一桶药浴,一会儿你泡一泡。”
“多谢徐叔。”
他心里有我的。恶鬼总算是在李熠眼里变成春风了。
“你的体魄确实不错,我昨夜思来想去,觉得应该让你直接步入铜皮境。
只有入了铜皮境才算是真正的走在武夫这条路上。
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些话想同你说说。”
徐文泽走到了石桌旁坐下,接着他指了指旁边的石凳。
李熠见状走了过去,坐在他的身旁。
“你可知这武之一字是何意?”
倒还真把我问住了。
“这武道是何时出现已经无法考证了,照我看来,这武道是同那杀伐一起出现的。”
徐文泽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可为何称之为武?不作拳道、腿道、刀道、剑道?
这便不得不提武这个字本身,不动之戈是为武。”
“不动止戈是为武?”
“对,对,不动就是武,止戈就是武。你看,这天下怎有这样巧妙的字?当初造字的大能又是以何种心态造出这样神妙的字?
李熠,你读过圣人书吗?至圣、亚圣、复圣、述圣、总而言之谁都可以。”
“我读的不多......”
李熠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他就看过论语。
“你看,这就是你的肤浅。以前,我一直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世人都知道礼数和规矩是圣人定的。
可是为什么圣人定的,大家都去遵循呢?你在过去有没有见到那种不讲规矩的,不讲礼数的人。”
“自然是见过的。”
莫说是道听途说,这样的人李熠亲眼见过不少。
“所以说,寻常人都是如此,更别提那些桀骜不驯,有实力的人。他们为什么就要听那圣人讲道理,讲规矩呢。
可是这圣人也不是一出生就是圣人。
我想了很久,后来有一天我总算想明白了。也是自那天起,我一直觉得心头上的诸多疑惑尽数被扫空。
既然这世界上有道理能讲通的人,那自然也会有道理讲不通的人。遇到这道理讲不通的人该做如何?”
“那就打的他听我讲道理?”
李熠眨了眨眼,试探性地问道。
“嗯,孺子可教也,真是孺子可教也!所以你看夫子庙里那些个先生还有那位夫子,哪个不是孔武有力。
你若听得懂道理,见他们和蔼可亲,如沐春风。可你若是听不懂道理,那他们就宛如怒目金刚,拳脚无敌。
这时间一长,那不讲道理的人也开始渐渐地讲起了道理。”
徐文泽满意的点点头。
“这就是武的精妙所在,不在于争一时之勇,而在于千秋百载之威。我同你讲这些,是想让你扪心自问,你学武到底是为了什么?”
“昨晚应同徐叔讲过,为了给父母报仇。”
“可若是父母之仇已报,又当何如?”
徐文泽抿了口茶,继续往下说着。
“武道基础四境,铜皮、铁骨、金筋、玉腑。过了这四境便要登顶去叩问天关,何谓叩天关?
便是问问自己的本心,问问自己因何而踏上武道一途?学武那么苦,练武那么累,可到了最后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过不了天关,成不了宗师,那多可惜啊。
你说要为父母报仇,可若是某一天,你那些个仇人已经被我大兄率铁蹄剿灭。
那你了却心愿后还有练武的动力吗?”
李熠仔细想了想,发觉徐文泽说的甚是有理。
“那,我想站在最顶点,领略一下山巅的风景。”
李熠想了很多,适才做出这样的回答。
“这个想法不错,绝大多数的武夫都抱着这样的想法,但绝大多数的武夫都过不了天关,成不了宗师。
世人总以为这世间的宗师都是一等一的天赋与根骨,诚然,哪一个宗师不是天赋绝伦之辈。
但成了宗师之后,哪一个宗师又敢说自己天赋绝顶呢?依我看,心性才是学武的根本。
只有心性至纯至坚,方能跨过那道天关,求得自身圆满。”
心性......
一瞬间,不知多少名人名言在脑海里不断地闪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坚持就是胜利!’‘坚持守住,就有办法!’
奈何多数人都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朝三暮四之徒,他李熠自然也在其中。
昨夜不知几次都想放弃学武,而这才是第一步,哦,是半步不到。
“几千年下来,叩问天关的心境被分为三类,为己道、他人道、问天道。
如我求得心境通畅,诸事随心,便是为己道。如大兄那般,匡扶天下,挽大厦将倾便是他人道。
像你那般想要站在山巅,也是为己道。只是这一路走来,你会看到无数惊艳绝伦之辈,也会看到无数优秀于你的人。你会一次次遭受沉重的打击,会面对残酷的现实。
你说,经历了这些之后,你还能拍着胸脯说,我能站在山巅之上吗?”
“我......”
李熠深吸了口气。
“我能。”
主要不是相信自己,而是相信【万死恩赐】。
“少年不知愁滋味,老来方知行路难。事艰总是磨人心,江入海口难复还。
未经此事,狂言妄语不过都是笑话罢了。自始而终四字说的倒是简单,要是简单的话,也不至于宗师就那么些个人。”
“......”
“当然,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打击你的练武之心。
我只是想说,不要想着登上山巅,不妨看看脚下。
看着自己的脚下,一步一步地走着,也或许有一日你会发现,自己走到了谁也未曾抵达过的地方。”
“宗师修心,皆是如此吗?”
李熠忍不住问道。
“没错。”
“那如大黑佛母教那人又如何成就的宗师呢?”
如果说宗师都是至纯至坚之人,大黑佛母教的那名丑陋老者又怎能成为宗师?
徐文泽听到李熠的疑问,一脸正色道:“有圣,就有盗;有高山就有深渊;有天地人心就有邪魔外道!总会有人蹉跎几十载,始终过不去天关从而心性崩溃。
这样的人用伤天害理,有违人伦的手段,只是窃取了一丝宗师之能罢了。”
徐文泽提及此事,言语中满是鄙夷。
“好了,该说的差不多也说完了,李熠,我问你,你认真的回答我。
现在你还愿意习武吗?”
“愿意。”
人是复杂的,诸多心中想法是文字描述不出来的。昨夜的李熠偷偷地在被窝里抹眼泪,可是昨夜的李熠和今天的李熠又有什么关系呢?
徐文泽闻言放下了茶杯,他站起身来走到了松树下。
“那你怕死吗?”
“我......”
李熠刚想说‘我什么都怕,但唯独不怕死’这样的狂言。
但在这么一瞬间,李熠却是有些犹豫了。
面对这样的问题,李熠犹豫了。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犹豫。
因为谁都可以怕死,但唯独拥有【万死恩赐】的他不应该怕死。
他想要说自己不怕死,但最终还是遵循了本心,小声地回答道:
“怕死。”
“好!只有怕死的人,才能不怕死!”
徐文泽说了一句怎么听,怎么都觉得矛盾的话。
“我这就领你跨进这武道的大门!”
李熠闻言也站起身来走到徐文泽的面前五步。
“武道第一境为铜皮境,捶打皮膜,刀枪不入!这个境界没什么好说的,不停地捶打身体,再辅以药液恢复皮膜。
如此往复方可练就一身铜皮,至于如何锤打,世间有千百种方式。
而我要教你的,那就是挨打!”
话音落下的瞬间,碗口大的拳头直接轰在了李熠的胸口处。
李熠突然一懵,呼吸陡然停滞。
接着天旋地转,整个身躯如同破沙袋一般横飞出十几步,重重地砸在了院墙上,院墙坍塌起来。
同时,独属于宗师的武道真元如亿万根钢针,扎进了李熠浑身上下。
李熠不停地吐着鲜血,眼睛虽然还在睁着,但俨然进气少出气多,只觉得整个世界迷迷茫茫的,好似没了实感。
徐文泽上前提起将死的李熠,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了厢房里的木桶前。
木桶中是鲜红如血的液体,其中还有点点绿色的光点漂浮穿梭着。
一把将李熠丢进木桶中开始观察起来。
——
濉河县内的一座屋舍中,丑陋老者目光冷模地看向倒在地上的两人。
这两人浑身是血,眼睛外凸,似要炸开一般。
“上师......”
黑暗中,有一道声音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还未寻到我那宝贝虎儿吗?”
丑陋老者幽幽地开口道。
“没有......”
奇怪,它跑哪里去了?
老者一边想着一边张开了嘴,如蛤蟆一样的舌头猛然弹出卷起地上的两人吞入嘴中。
咔吧咔吧!
老者细细咀嚼着,骨肉与牙齿碰撞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将口中骨肉彻底嚼碎咽下后,老者露出舒坦的神情。
找不到它倒也好,正好这些个药渣子给自己吃了。
“还剩多少?”
暗中之人自然知道老者所指为何物,立刻回道:
“手上的药材最多只够炼上一炉魔罗金刚丹了。”
“嗯,那人选还有多少?”
“适龄人选还剩五人。”
“啧……”
丑陋老者咂了咂舌,吐出两身衣物,接着用黢黑的手指甲剔了剔牙缝。
“那老王八蛋只说身怀金刚命之人在江南道大泽河以西,时至今日整整六座城池都未找出这身怀金刚命之人。
你告诉他,再算一次。”
丑陋老者扣了扣鼻子,再度开口道:“哦,还有,让那老王八蛋再送一份【佛血】过来。”
“上师,这【佛血】已经是最后一份了,左护法有令......”
“嗯?他有什么意见?”
丑陋老者目光阴晴不定。
“这......属下这就去办......”
“佛母神像还需多久才能完工?”
“最多两月方可完工。”
“还要两月?!”
老者皱眉。
“禀报上师,城中青壮年不足,工期难免会有些......”
“让其他城分些过来,一个半月内,我必须要看到佛母像落成!不然我就拿你下酒。”
“是......是!!!”
一个半月,算算时间刚好够新一份的【佛血】送来。
一想到【佛血】送来后还要继续炼丹,寻找那什么劳什子的金刚命,老者便忍不住牙酸。
尤其又想到那夜浪费了好几枚丹药的混账小子!
让那些个凡夫俗子享用此丹可真是暴殄天物!
说起来,虎儿可是吃了那小子的肉身,要找个隐秘的地方开始突破?
难怪这几日见不到好虎儿。
啧啧,既然如此的话,那就私自扣下这份【佛血】,以此为媒介催动佛母像攻打江宁府。
若是拿下江宁府,其中便有食之不尽的血食,届时也算是大功一件。
“退下吧,记得再派人去找我那虎儿。”
“是!”
黑暗中的声音如同逃一般离开这里。